105、全軍覆沒2
梁帝疾病小有好轉,辛亥日,二十五日,校獵於伊、洛之間。
梁帝懷疑武順節度使趙王容貳於晉,而且他還想借天雄節度使鄴王羅紹威去世之機除移鎮、定。適逢燕王劉守光發兵屯於淶水,欲侵襲定州,梁帝便派供奉官杜廷隱、丁延徽監魏博兵三千分別屯於深州、冀州,聲言恐怕燕兵南犯,幫助趙守禦;又聲說分兵就餐。趙將石公立戍守深州,他立即向趙王容作了回報,請求抵拒梁兵。趙王容非但沒有答應石公立的請求,反而命令大開城門迎接梁兵而將石公立遷移出城以避開他們之間發生衝突。石公立出城指著城門而哭泣道:“朱氏滅大唐社稷,三尺童子知其為人。而我王猶恃姻好,以長者對待他們,這正所謂是開門引盜啊!可歎哪!城中百姓必為人虜矣!”
在梁人逃亡奔往定州之後,把梁帝之謀告訴了趙王容。王容非常恐懼,又不敢先自絕;隻得派使臣去洛陽,訴稱“燕兵已還,與定州講和如故,深、冀民見魏博兵入,奔走驚駭,乞召兵還。”於是,梁帝派使者去真(鎮)、定按撫軍民。未過幾日,杜廷隱等閉門盡殺趙城守兵,登城拒守。趙王容這才開始命石公立攻城,但久攻不下,便派使臣向燕、晉請求援助。容使者到了晉陽,義武節度使兼侍中王處直的使者也來到,都欲推晉王為盟主,合兵攻梁。晉王便召集將佐共同商議,將佐都說:“容久稱臣於朱溫,每年輸送重金賄賂,結以婚姻,其交情很深,其中必是有詐,應該慢慢觀察。”晉王李存勖則說:“他那也是衡量利害而為之罷了。王氏在唐朝都是有時稱臣有時背叛,難道他願意始終做朱氏之臣?那朱溫之女怎比得了壽安公主!現在救死都顧不了,還顧什麽婚姻。我若疑心不救,正是中了朱溫之計。理應發兵前去,晉、趙合力,必破梁兵!”於是晉王發兵,派周德威率領,出井陘,屯兵趙州。容使者至幽州,正值燕王劉守光打獵,幕僚孫鶴飛馳野外向劉守光回報說:“趙人來求援,此天欲成就大王之功業啊!”劉守光便問道:“此話怎講?”孫鶴答道:“大王常常擔心趙王容與朱溫交情加固。朱溫之野心是不盡吞河朔不罷休,如今他們自相為敵,大王若與趙合力破梁,則鎮、定會被我收獲而朝於燕。大王若不及早出師,隻恐怕晉人又先於我了。”劉守光卻不以為然,道:“王容數次負約,如今讓他與梁自相殘殺,我可以坐收其利,又為何要救他?”隨後,趙使者交錯於路,劉守光就是不肯出兵救援。從此鎮、定又稱唐天佑年號,還以武順為成德軍。
司天官說:“下月太陰虧,不利宿兵於外。”梁帝朱溫召王景仁等回了洛陽。十二月,己未日,初三日,梁帝聽說趙與晉聯合,而且晉兵已屯於趙州,便命王景仁等領兵攻擊。庚申日,王景仁等自河陽渡河,會合羅周翰兵,共有四萬,駐軍於邢、名。
虔州刺史盧光稠身患疾病,想把職位傳給譚全播,全播不願意接受。待盧光稠死去,其兒子韶州刺史盧延昌來奔喪,譚全播立而事之。吳遣使拜盧延昌為虔州刺史,延昌接受了封號,又因楚王馬殷向梁暗通密表,便向朝廷使者說:“我受淮南官爵,以緩其謀罷了,必為朝廷經略江西。”丙寅日,梁帝以延昌為鎮南留後。盧延昌上表其將廖爽為韶州刺史。廖爽,贛州人士。吳淮南節度判官嚴可求在新淦縣設置製置使,並派兵防戍,以圖虔州。每年更換都暗中增加兵力,虔人都蒙蔽不覺。
庚午,十四日,蜀主王建以禦史中丞周庠、戶部侍郎判度支庾傳素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太常卿李燕等刊定《梁律令格式》,癸酉日,頒布執行。
丁醜,二十一日,王景仁等進軍柏鄉。
辛巳,二十五日,蜀大赦,改明年元曰永平。
趙王容又向晉告急,晉王李存勖以蕃漢副總管李存審守晉陽,自己領兵從讚皇東下,義武節度使兼侍中王處直派將領兵五千跟從。辛巳日,晉王至趙州,與周德威合兵一處,捕獲梁軍割草撿柴者二百人,問他們說:“初發洛陽,梁主有何號令?”他們便回答說:“梁主告戒上將說:‘鎮州反覆,終為子孫之患。今將所有精兵給你們,鎮州雖然以鐵為城,必為我攻取。’”晉王便命人把他們送往趙。壬午,二十六日,晉王進軍,距離柏鄉三十裏,派遣周德威等以胡騎接近梁營馳射,並且向梁兵謾罵。梁將韓就等領步騎三萬,分三路追趕,其鎧胄都披羅掛錦,鑲有金銀,光彩炫耀,晉人望之奪氣。周德威卻對李存璋說:“梁人誌不在戰,隻是炫耀士兵罷了。不挫其銳氣,則我軍不振。”於是他徘徊在軍前說道:“那些都是汴州的天武軍,都是酒囊飯袋之徒,衣甲雖然鮮豔,但十人不能抵擋你們一人!怕什麽?擒獲他們一員,足以自富,這是奇貨,不可錯過啊弟兄們!”隨後,周德威親自率精銳騎兵千餘擊其兩頭,左馳右突,出入數四,俘獲百餘人,且戰且退,到野河而止,梁兵也退了回去。
周德威向晉王說:“賊勢甚盛,應按兵不動以待其衰。”晉王說:“我孤軍遠來,救人之急,三鎮烏合,利於速戰速決,你怎麽想按兵持重呢?”周德威解釋道:“鎮、定之兵,長於守城,短於野戰。況且我軍仗勢的是騎兵,利於平原野戰,可以馳突。如今圍攻賊之城池,騎兵無法施展其長。而且眾寡懸殊,如果讓敵方察知我軍虛實,則情況就危險了。”晉王不悅,退臥帳中,諸將沒有敢再多說。周德威去見張承業說:“大王驟勝而輕敵,不量力而務速戰。現在離敵人近在咫尺,所限者一水之隔罷了。敵人若造浮橋接近我軍,我軍很快就會滅亡。不如退軍高邑,誘敵離營,彼出則歸,彼歸則出,另外派輕騎掠奪其軍備糧餉,不過一月,必能破之。”於是張承業進帳撫慰晉王說:“現在哪是大王安睡的時候!周德威老將知兵,他的話不可輕視啊。”晉王陡然而起,興奮地說:“我這才剛剛想到。”當時梁兵閉城不出,有投降者前來,經過質問,說:“王景仁正大多造浮橋。”晉王便向周德威說道:“果然像老將軍所說的一樣。”當日,拔營起寨,退保高邑。
辰州蠻酋宋鄴、漵州蠻酋潘金盛,恃其所居地形險要,多次搔擾楚國邊境。事到如今,宋鄴入侵湘鄉,潘金盛入寇武岡,楚王馬殷派昭州刺史呂師周率領衡山兵馬五千討伐。
寧遠節度使龐巨昭、高州防禦使劉昌魯,都是唐朝的官員。黃巢入寇嶺南時,龐巨昭為容管觀察使,劉昌魯為高州刺史,帥群蠻據險抵抗,黃巢兵眾便不敢入境。大唐為表彰其功,設置寧遠軍於容州,以龐巨昭為節度使,以劉昌魯為高州防禦史。等到劉隱占據嶺南,這二州不服從;劉隱便派其弟劉岩攻打高州,劉昌魯卻將劉岩打得大敗,又攻容州,也沒有攻克。劉昌魯自己惦量最終不是劉隱的對手,這年,他向楚王送去書表請求歸附,楚王馬殷大喜,派橫州刺史姚彥章領兵迎接他們。等到姚彥章至容州,偏將莫彥昭勸說龐巨昭道:“湖南兵遠來疲憊,應該撤掉儲備軍,離開城池潛藏在山穀中等待其來。他們必然入城,我則全軍圍城,他們沒有外援,必能擒住他們。”龐巨昭不以為然,說道:“馬氏正在興起,現在雖然勝了他們,以後又當如何?不如準備好牛肉好酒歡迎他們。”莫彥昭不從,龐巨昭殺了他,舉州迎降。姚彥章進入高州,用兵援送龐巨昭、劉昌魯的家族和兵丁千餘人歸向長沙。楚王馬殷以姚彥章知容州事,以劉昌魯為永順節度副使。劉昌魯此人,鄴地人士。
大梁乾化元年,即辛未公元911年,春,正月初一丙戌日,發生日食。開平三年909年春二月初一,同樣發生“日食”現象。這二年之中竟發生了兩次“日食”,真是她媽的邪門了!“天狼吃日”竟是如此的猖狂,天下如何不大亂?
由於柏鄉年年不儲備幹柴雜草,梁兵不得不拾柴割草自給,晉人每日用“平原遊擊隊”抄襲,致使梁兵不再出動。周德威派胡人騎兵繞梁營馳射並且謾罵,梁兵疑心有埋伏更不敢出營,不得以用茅屋雜草和坐席來喂馬,馬死了很多。丁亥,初二日,周德威與別將史建瑭、李嗣源領精兵三千圍住梁營大門謾罵,王景仁和韓就大怒,心想“他媽的!罵到我家門口了!竟敢罵我?讓他們死了死了的!”遂發令全體出動。周德威等轉戰而北至高邑南;李存璋用步兵列陣於野河之上,梁軍橫亙數裏,直攻向前奪橋,鎮、定兩州的敢死隊拚命抵禦,情勢萬分危急。晉王李存勖對匡衛都指揮使李建及說:“梁賊過橋則不可複製矣。”於是李建及挑選二百名兵士,持槍大喊,奮力戰退了梁兵。建及,許州人,姓王,李罕之的假子。晉王登高丘望著說:“梁兵爭著急進而喧噪,我軍軍容整肅而靜,我軍必勝。”戰鬥從巳時進行到午時,勝負未決。晉王對周德威說:“兩軍已合,勢不可離,我之興亡,在此一舉。我為公先登,公可繼之。”周德威勒馬而勸諫道:“放梁兵之勢,可以以逸待勞而製之,不容易力戰取勝。他們離開大營三十裏,雖然攜帶有糧草,但無暇去食用,等到他們饑渴內外交加,矢刃外交,士卒勞倦,必有退卻之心。到那時候,我軍再以精銳騎兵追擊,必會大獲全勝。現在卻不可這麽做。”晉王聞聽,便打消了念頭。
當時魏、滑之兵陳於東,宋、汴之兵陳於西。到了申時,梁軍未食,士無鬥誌,王景仁等引兵稍微退卻,周德威見狀,急忙高喊道:“梁兵逃跑了。”晉兵大呼小叫著爭著前進,魏、滑兵先退了,李嗣源率眾在西營陣麵前高叫道:“東營陣已走,你們為何久留!”梁兵互相驚駭恐怖,遂大敗而退。李存璋領步兵追趕,大呼道:“梁人也是我們的人,父兄子弟饒軍者勿殺。”於是戰士悉解甲投兵而棄之,囂聲動天地。趙人以深、冀之憾,不顧剽掠,但奮白刃追之,梁之龍驤、神捷精兵殆盡,自野河至柏鄉,僵屍遍地。王景仁、韓就、李思安僅領數十騎逃走。晉兵夜至柏鄉,梁軍已經離去,丟棄糧食、資財、器械不可勝數。共斬首二萬級。李嗣源等追奔到邢州,河朔發生了大地震。保義節度使王檀嚴密防備,然後開城門讓敗兵進入,供給資糧,散遣歸本道。晉王收兵屯於趙州。杜廷隱等聽說梁兵大敗,棄深州、冀州而去,悉驅二州壯丁為奴婢,老弱者都被活埋,城中僅存在殘毀的城牆而已。
癸巳,初八日,梁帝以楊師厚為北麵都招討使,領兵駐紮河陽,收集散兵,旬餘之間,得有萬人。己亥,十四日,晉王李存勖派周德威、史建瑭領三千騎兵攻打澶、魏,張承業、李存璋領步兵攻打邢州,自己親率大軍殿後,並向河北州縣發送檄文,告訴他們利害之處,梁帝派別將徐仁溥領兵千人,自西山夜入邢州,助王檀守城。己酉,二十四日,梁帝免去王景仁招討使之職,落平章事。
蜀主王建之女普慈公主嫁給岐王從子秦州節度使李繼崇,公主派宦官宋光嗣把絹書送給蜀主,說李繼崇驕橫嗜酒,請求回歸成都,蜀主便召回公主回歸成都。辛亥,二十六日,公主至成都,蜀主留下了她們,並以宋光嗣為合門南院使。岐王李茂貞得知大怒,開始與蜀斷絕情義。宋光嗣,福州人士。
楚將昭州刺史呂師周領兵攀藤走壁潛入飛山洞襲擊潘金盛,擒送武岡,斬了他。隨後,他又發兵攻擊宋鄴。
二月,己未日,初四,晉王至魏州,攻之,不克。梁帝認為羅周翰年紀尚輕而且猜忌其舊部下,庚申日,初五,以戶部尚書李振為天雄節度副使,命杜隱廷領兵千人護衛,從楊劉過河,間道夜入魏州,助羅周翰守城。癸亥日,初八,晉王觀河於黎陽,梁兵萬餘人將要渡河,聽說晉王來了,都棄船而逃。
梁帝召蔡州刺史張慎至洛陽,久未除代。蔡州右廂指揮使劉行琮作亂,縱兵焚掠,將奔淮南;順化指揮使王存儼誅劉行琮,撫遏其眾,自己代領蔡州之事,把所有情況飛馳上奏。時東京留守博王朱友文不先奏請皇上便發兵征討王存儼,兵至鄢陵,梁帝說:“存儼方懼,若臨之以兵,則飛去矣。”馳使召還了朱友文,並授予王存儼權知蔡州事。
乙醜日,初十,周德威自臨清攻打貝州,拔夏津、高唐;攻博州,拔東武、朝城。攻澶州,刺史張可臻棄城而逃,被梁帝斬首。周德威又進攻黎陽,拔臨河、淇門;逼進衛州,掠新鄉、共城。庚午,十五日,梁帝率領親軍屯紮在白司馬阪用以防備周德威的大軍。
由此可見,晉軍大將周德威之勇真乃天下無敵、勢如破竹!為此,後人在《五代史》中還專門為周德威立傳而使之名垂青史。其傳曰:
“周德威,字鎮遠,朔州馬邑(縣名,故城在今山西朔縣西北。)人也。為人勇而多智,能望塵以知敵數。其狀貌雄偉,笑不改容,人見之,凜如也。事晉王為騎將,稍遷鐵林軍使,從破王行瑜(唐汾州人。與李茂貞等憑兵跋扈,李克用討之,行瑜悉族奔慶州,為麾下所殺。),以功遷內衙指揮使。其小字陽五,當梁、晉之際,周陽五之勇聞天下。
梁軍圍晉太原,令軍中曰:‘能生得周陽五者為刺史。’有驍將陳章者,號陳野義,常乘白馬披朱甲以自異,出入陣中,求周陽五,欲必生致之。晉王戒德威曰:‘陳野義欲得汝以求刺史,見白馬朱甲者,宜善備之。’德威笑曰:‘陳章好大言耳,安知刺史非臣作耶?’因戒其部兵曰:‘見白馬朱甲者,當佯走以避之。’兩軍皆陣,德威微服雜卒伍中。陳章出挑戰始交,德威部下見白馬朱甲者,因退走。章果奮矛急追之,德威伺章已過,揮鐵槌擊之,中章墮馬,遂生擒之。
梁攻燕,晉遣德威將五萬人為燕攻梁,取潞州(今山西長治縣即州治),遷代州刺史、內外蕃漢馬步軍都指揮使。梁軍舍燕攻潞,圍以夾城。潞州守將李嗣昭(太穀人,本姓韓。太祖出獵至其家,取以為子,為內衙指揮使,數立戰功,乃晉軍的一員不可多得的大將。)閉城拒守,而德威與梁軍相持於外逾年。嗣昭與德威素有隙,晉王病且革,語莊宗曰:‘梁軍圍潞,而德威與嗣昭有隙,吾甚憂之。’王喪在殯,莊宗新立,殺其叔父克寧,國中未定,而晉之重兵悉屬德威於餐,晉人皆恐。莊宗使人以喪及克寧之難告德威,且召其軍。德威聞命,即日還軍太原,留其兵城外,徒步而入,伏梓宮前,慟哭幾絕,晉人乃安。遂從莊宗複擊梁軍,破夾城,與李嗣昭歡如初。以破夾城功,拜振武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天佑七年秋,梁遣王景仁(後梁合肥人。少從楊行密起淮南,為將驍勇剛悍,質略無威儀。嚐破梁軍,馳驅疾戰,戰酣退坐,召諸將飲,已而複戰。後歸太祖,官淮南招討使。)將魏、滑、汴、宋等兵七萬人擊趙。趙王王容(後唐景崇子,襲鎮州節度使。初事梁,後事莊宗,仁而不武,尋為其下所殺。)乞師於晉,晉遣周德威先屯趙州。冬,梁軍至於柏鄉,趙人告急。莊宗自將出讚皇(柏鄉、讚皇均是地名,分別是今天的直隸柏鄉縣、保定道讚皇縣。),會德威於石橋,進距柏鄉五裏,營於野河北。晉兵少,而景仁所將神威、龍驤拱宸等軍,皆梁精兵,人馬鎧甲飾以組繡金銀,其光耀目,晉軍望之色動。德威勉其眾曰:‘此汴、宋傭販兒,徒飾其外耳,其中不足懼也!其一甲之直數十千,得之適足為吾資,無徒望而愛之,當勉以往取也。’退而告宗曰:‘梁兵甚銳,未可與爭,宜少退以待之。’莊宗曰:‘吾提孤軍出千裏,其利速戰。今不乘勢急擊之,使敵知吾之眾寡,則吾無所施矣。’德威曰:‘不然,趙人能城守而不能野戰。吾之取勝利在騎兵,平川廣野,騎兵之所長也。今吾軍於河上,迫賊營門,非吾用長之地也。’莊宗不悅,退臥帳中,諸將無敢入見。德威謂監軍張承業曰:‘王怒老兵。不速戰者,非怯也。且吾兵少而臨賊營門,所恃者一水隔耳。使梁得舟伐渡河,吾無類矣。不如退軍高邑(今直隸柏鄉縣。),誘敵出營,擾而勞之,可以策勝也。’承業入言曰:‘德威老將知兵,願無忽其言。’莊宗遽起曰:‘吾方思之耳。’已而德威獲梁遊兵,問景仁何為,曰:‘治舟數百,將以為浮梁。’德威引與俱見,莊宗笑曰:‘果如公所料。’乃退軍高邑。德威晨遣三百騎叩梁營挑戰,自以勁兵三千繼之。景仁怒,悉其軍以出,與德威轉鬥數十裏,至於高南。兩軍皆陣,梁軍橫亙六七裏,汴、宋之軍居西,魏、滑之軍居東。莊宗策馬登高,望而喜曰:‘平原淺草,可前可卻,真吾之勝地!’乃使人告德威曰:‘吾當為公先,公可繼進。’德威持馬諫曰:‘梁軍輕出而遠來,與吾轉戰,其來必暇資糧糗,縱其能資,亦不暇食,不及日午,人馬俱饑,因其將退而擊之,勝。’諸將亦皆以為然。至未申時,梁軍東偏塵起,德威鼓噪而進,麾其西偏曰:‘魏、滑軍走矣!’又麾其東偏曰:‘梁軍走矣!’梁陣動,不可複整,乃皆走,遂大敗。自高追至於柏鄉,橫屍數十裏,景仁以十餘騎僅而免。自梁與晉爭凡數十戰,其大敗未嚐如此。
劉守光(後梁仁恭次子。乾化初,自稱燕帝,改元應天。周德威破之,南走滄州,為晉所獲,斬於太原。)僭號於燕,晉遣德威將兵三萬出飛狐(縣名,即今直隸淶源縣地。)以擊之。德威入祁溝關,取涿州,遂圍守光於幽州,破其外城,守光閉門距守。而晉軍盡下燕諸州縣,獨幽州不下,圍之逾年乃破之,以功拜盧龍軍節度使。
德威雖為大將,而常身與士卒馳騁於矢石之間。守光驍將單廷圭,望見德威於陣,曰:‘此周陽五也。’乃挺槍馳騎追之。德威佯走,度廷圭垂及,側身少卻,廷圭馬方馳,不可止,縱其少過,奮槌擊之,廷圭墜馬,遂見擒。
莊宗與劉尋(後梁安丘人。太祖時,累遷左龍武統軍。末帝初,領鎮南軍節度使,與唐莊宗戰,大敗。)相持於魏,尋夜出黃澤關以襲太原,德威自幽州以千騎入土門以躡之。尋至樂平(縣名,即今山西昔陽縣地。)遇雨,不得進而還。德威與尋俱東,爭趨臨清。臨清有積粟,且晉軍響道也,德威先馳據之,以故莊宗卒能困尋軍而敗之。
莊宗勇而好戰,尤銳於見敵。德威老將,常務持重以挫人之鋒,故其用兵,常伺敵之隙以取勝。十五年,德威將燕兵三萬人與鎮、定等軍從莊宗於河上,自麻家渡進軍臨濮,以趨汴州。軍宿胡柳陂(地名,在山東濮縣西南,亦名黃柳陂。),黎明,候騎報曰:‘梁軍至矣。’莊宗問戰於德威,德威對曰:‘此去汴州,信宿而近,梁軍父母妻子皆在其中,而梁人家國係此一舉。吾以深入之兵,當其必死之戰,可以計勝,而難與力爭也。且吾軍先至此,糧焚具而營柵完,是謂以逸待勞之師也。王宜按軍無動,而臣請以騎軍擾之,使其營柵不得成,樵焚不暇給,因其勞乏而乘之,可以勝也。’莊宗曰:‘吾軍河上,終日俟敵,今見敵不擊,複何為乎?’顧李存審曰:‘公以輜重先,吾為公殿。’遽督軍而出。德威謂其子曰:‘吾不知死所矣!’前遇梁軍而陣,王軍居中,鎮、定之軍居左,德威之軍居右,而輜重次右之西。兵已接,莊宗率銀槍軍馳入梁陣,梁軍小敗,犯晉輜重,輜重見梁朱旗,皆驚走入德威軍。德威軍亂,梁軍乘之,德威父子皆戰死。莊宗與諸將相持而哭曰:‘吾不聽老將之言,而使其父子至此!’莊宗即位,贈德威太師。明宗時,加贈太尉,配享莊宗廟。晉高祖追封德威燕王。子光輔,官至刺史。”
這便是老將周德威輝煌的一生,可謂是:人生聞名天下,人死名垂千秋。隻不過可惜的是,他未得善終,由於莊宗的錯誤指揮,他為情所累,忠君思想嚴重,英勇戰死,也成為亂世英魂之中的一份子。這是晉之名將,可與之相匹敵的梁之名將那便是號稱“鐵槍王”、“王鐵槍”的梁軍左龍驤軍使壽張王彥章。此人可與昔日英勇就義的荊州刺史“南槍王”仇天亭相媲美!自從在此亂世之際江湖武林界發生浩劫,“四大槍王”及槍魔金馬利、槍鬼金利來相繼死亡以來,真正尚在存活的好槍手已廖若晨星,掐指可數!那就是梁軍的“鐵槍王”和長安天子麾下的北庭都護使耶天雲。但是,誰又能知道他們倆也會不會被列入亂世英魂的籍冊?翻閱《五代史?死節傳》,果然有王彥章的英名!其傳曰:
“王彥章,字子明,鄆州壽張(今山東東臨道壽張縣。)人也。少為軍卒,事梁太祖,為開封府押衙、左親從指揮使、行營先鋒馬軍使。末帝即位,遷濮州刺史,又徙澶州刺史。彥章為人驍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鐵槍,騎而馳突,奮疾如飛,而他人莫能舉也,軍中號王鐵槍。
梁、晉爭天下為頸敵,獨彥章心常輕晉王,謂人曰:‘亞次(莊宗李存勖的小字。)鬥雞小兒耳,何足懼哉!’梁分魏、相六州為兩鎮,懼魏軍不從,遣彥章將五百騎入魏,屯金波亭(故址在直隸大名縣東。)以虞變。魏軍果亂,夜攻彥章。彥章南走,魏人降晉。晉軍攻破澶州,虜彥章妻子歸之太原,賜以第宅,供給甚備,間遣使者招彥章,彥章斬其使者以自絕。然晉人畏彥章之在梁也,必欲招致之,待其妻子愈厚。
自梁失魏、博(分別為直隸大名縣、山東聊城縣。),與晉夾河而軍,彥章常為先鋒。遷汝、鄭二州防禦使、匡國軍節度使、北麵行營副招討使,又徙宣義軍節度使。是時,晉已盡有河北,以鐵鎖斷德勝口(有兩城夾河,一在今直隸濮陽縣,一圮於河。),築河南、北為兩城,號‘夾寨’。而梁末帝昏亂,小人趙岩(宛丘人。可不是當今曾與馬季合說相聲的老搭檔趙炎!末帝時為戶部尚書、租庸使,與張漢傑、漢倫等居中用事。)、張漢傑等用事,大臣宿將多被讒間。彥章雖為招討副使,而謀不見用。龍德三年夏,晉取鄆州(今山東東平縣。),梁人大恐。宰相敬翔(馮翊人,字子振。深沉有大略,梁之篡弑,翔謀為多。及梁受禪,累遷兵部尚書、金鑾殿大學士。)顧事急,以繩內靴中,入見末帝,泣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為不肖,所謀無不用。今強敵未滅,陛下棄忽臣言,臣身不用,不如死!’乃引繩將自經。末帝使人止之,問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彥章不可!’末帝乃召彥章為招討使,以段凝(後唐開封人。初事梁,後降唐。凝為人佞巧,善窺迎人意,因伶人景進通貨掖。莊宗甚親愛之,賜姓名李紹欽,授兗州節度使。明宗立,竄遼州,賜死。)為副。末帝問破敵之期,彥章對曰:‘三日。’左右皆大笑。
彥章受命而出,馳兩日至滑州,置酒大會,陰遣人具舟於楊村,命甲士六百人皆持巨斧,載冶者,具韋炭,乘流而下,彥章會飲,酒半,佯起更衣,引精兵數千沿河以趨德勝,舟兵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浮橋斷,南城遂破,蓋三日矣。是時莊宗在魏,以朱守殷守夾寨,聞彥章為招討使,驚曰:‘彥章驍勇,吾嚐避其鋒,非守殷敵也。然彥章兵少,利於速戰,必急攻我南城。’即馳騎救之,行二十裏,而得夾寨報者曰:‘彥章兵已至。’比至,而南城破矣。莊宗徹北城為伐,下楊劉(今山東東阿縣。),與彥章俱浮於河,各行一岸,每舟伐相及輒戰,一日數十接。彥章至楊劉,攻之幾下。晉人築壘博州東岸,彥章引兵攻之,不克,還擊楊劉,戰敗。
是時,段凝已有異誌,與趙岩、張漢傑交通。彥章素剛,憤梁日削,而嫉岩等所為,嚐謂人曰:‘俟吾破賊還,誅奸臣以謝天下。’岩等聞之懼,與凝葉力傾之。其破南城也,彥章與凝各為捷書以聞。凝遣人告岩等匿彥章書而上己書,末帝初疑其事,已而使者至軍,獨賜勞凝,而不及彥章,軍士皆失色。及楊劉之敗也,凝乃上書言:‘彥章使酒輕敵而至於敗。’趙岩等從中日夜毀之,乃罷彥章,以凝為招討使。彥章馳至京師入見,以笏畫地,自陳勝敗之跡。岩等諷有司劾彥章不恭,勒還第。
唐兵攻兗州,末帝彥章使守捉東路。是時,梁之勝兵皆屬段凝,京師隻有保鑾五百騎,皆新募之兵,不可用,乃以屬彥章,而以張漢傑監之。彥章至遞坊,以兵少戰敗,退保中都(故城在今山東汶上縣西。);又敗,與其牙兵百餘騎死戰。唐將夏魯奇(後唐青州人,字邦傑。初事梁,後奔晉。莊宗時賜姓名曰李紹奇,後複故。為政有惠愛。後徙鎮武信,攻遂州,城中食盡,自刎死。)素與彥章善,識其語音,曰:‘王鐵槍也。’舉矛刺之,彥章重傷,馬踣,被擒。莊宗見之,曰:‘爾常以孺子待我,今日服乎?’又曰:‘爾善戰者,何不守兗州而守中都?中都無壁壘,何以自固?’彥章對曰:‘大事已去,非人力可為!’莊宗惻然,賜藥以封其創。彥章武人不知書,常為俚語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於忠義,蓋天性也。莊宗愛其驍勇,欲全活之,使人慰諭彥章。彥章謝曰:‘臣與陛下血戰十餘年,今兵敗力窮,不死何待?’且臣受梁恩,非死不能報,豈有朝事梁而暮事晉,生何麵目見天下之人乎!’莊宗又遣明宗往諭之。彥章病創,臥不能起,仰顧明宗,呼其小字曰:‘汝非邈佶烈乎?我豈苟活者?’遂見殺,年六十一。”
可歎!可讚!一代槍王王彥章忠義於梁,最終也是名列亂世英魂。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自古忠臣義士,多出於亂世;亂世之中,更是英雄倍出,可結局幾乎都是那麽淒慘壯烈!一場亂世英魂,從頭至尾,無不處處流淌著英雄的鮮血!然而,天下英雄的鮮血,又豈能窮盡?亂世英魂的血肉之軀和靈魂又會不會永存於天地人海之間呢?
茫茫宇宙,無限神秘;小小環球,無數英靈。永恒與短暫,人人可見。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急朝夕。
讓我們重新回到《資治通鑒》,書接上文,“庚午,十五日,梁帝率領親軍屯紮在白司馬阪用以防備周德威的大軍。”
盧龍、義昌節度使兼中書令燕王守光既克滄州,自謂得天助,**滋基。每刑人,必置諸鐵籠,以火逼之;又為鐵刷刷人麵。聞梁兵敗於柏鄉,使人謂趙王容及王處直曰:“聞二鎮又晉王破梁兵,舉軍南下,仆亦有精騎三萬,欲自將之為諸公啟行。然四鎮連兵,必有盟主,仆若至彼,何以處之?”容患之,遣使告於晉王,晉王笑曰:“趙人告急,守光不能出一卒以救之;及吾成功,乃複欲以兵威離間二鎮,愚莫甚焉!”諸將曰:“雲、代與燕接境,彼若擾我城戍,動搖人情,吾千裏出征,緩急難應,此亦腹心之患也。不若先取守光,然後可以轉意南討。”王曰:“善!”會楊師厚自磁、相引兵救邢、魏,壬申,十七日,晉解圍去;師厚追之,逾漳水而還,邢州圍亦解。師厚留屯魏州。
趙王容自來謁晉王於趙州,大犒將士,自是其養子德明將三十七都常從晉王征討。德明本姓張,名文禮,燕人也。壬午,(二十七日),晉王從趙州出發,回歸晉陽,留周德威等領三千人防守趙州。
曆史往事,雖說是發生過的現實,雖說是存在人類的記憶之中,雖說是記錄於字裏行間,但依舊是如煙如夢,還能會讓它們重返現實中來嗎?這不會是在做夢吧?
“契丹兵殺來了!契丹兵殺來了!”耶無害突然被帳外急促雜亂的叫囂聲驚醒,他急忙提劍在手,衝出營帳,始才發覺天剛朦朦發亮。但是,他已望見契丹的步兵、騎兵已衝進中原野戰軍的營寨,正開始著短兵相接。他疾速飛身上馬,揮令所部將校兵勇奮勇衝殺向敵軍。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耶無害已顧不得那麽多了,他隻希望自己一馬當先激勵所部奮勇殺敵,哪怕是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要與契丹侵略兵血戰到底!
殘酷、野蠻的戰爭殺戮已是血光衝天、殺聲震天,沙灘紅遍!戰場已是殺場,橫屍遍地,狼籍一片,哪還有什麽安營紮寨的影子?
不知激戰了多久,雙方的人馬都漸漸臥倒在沙場之上。直至最後,戰場上已空無一人,所見到的無非都是一場血戰所遺留下來的痕跡——血腥彌漫,煙塵一片,戰旗殘卷,冷風嗚咽!
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靜。
突然,倒在血泊亂屍之中的耶無害望見一片大隊人馬如煙而至。一名金盔金甲的長槍將一馬當先,勒馬停於這片剛剛停息的戰場之前。雖然此人近在咫尺,但是,耶無害那朦朧、疲憊的雙眼已望不清他是誰?他隻感覺,這人像是傳說已經陣亡的副帥楊能。緊接著,他的眼前是一片赤、橙、黃、綠、青、藍、紫直至黑暗與白光一片……
“哈哈哈!丞相有令,讓我們繼續西進!”隻見金盔鐵甲的長槍將大喝一聲,率領鐵蹄風塵踏向這片屍體遍橫的戰場。
一時之間,萬道鐵蹄踏過耶無害那麻木的身軀和手背,讓他朦朦朧朧地飄蕩向了另一個極樂世界。飛蹄而過的戰場,塵煙一片,再也無從尋找到耶無害的屍首……
沙漠裏,遍地屍橫,亂不可收!戰火銷煙彌漫,眼前一陣風,慢慢地吹來,吹來血腥一片。多少熱血男兒,多少名臣武將,就此付之一炬,全軍覆滅!
亂世英魂,魂魂勾魂,最終就這樣落得個全軍覆沒,荒屍亂野,有誰來收?
大唐貶官仙州別駕王翰所作《涼州詞》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正所謂“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樂哉樂哉!”一切的一切,就要象大醉俠一樣去笑傲江湖,去笑看風雲,一壺濁酒喜相適,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