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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去惡須攜七裏香

  術孤北鎮位於予阿南疆,是術孤族統領區域中北方的遊牧部落聚居的所在,水草豐茂,民生富足安樂。


  這日夜中,齊魯達忽接急報,說術孤北鎮的大部分村落的百姓,盡皆染上奇疾,患者發病一兩日便即死亡,當地大夫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村民離奇死去。兩日之間,已有百十來人喪生奇症之下。


  齊魯達聽到這消息,不顧赫赫裏等人的阻撓,連夜趕赴術孤北鎮,他帶回來的那個病怏怏的女子,卻也自告奮勇同他前去,自稱略懂岐黃,說或許能相助一臂之力,齊魯達拗她不過,隻好準了。


  是夜,風清雲朗,帶著暴雨洗禮後草原獨有的清冷和幹淨,使人神清氣爽。月亮從雲朵間露出臉來,皓光皚皚地落在草地上,映著露珠的微亮,既溫和又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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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聲轔轔,馬蹄蕭蕭,一行人披星戴月,奔走了不知多久,終於望見了遠處篷包部落的影子。


  “王上,那邊便是北鎮。”赫赫裏朝前一指。


  齊魯達無聲點頭,他早聽到了風中傳來的喑啞哭泣之聲,那是死地哀聲,來自對奔赴黃泉的親人的痛悼。遠處的篷包中光影點點,不知是有人深夜憂思未寢,還是在為親人做最後的告別。


  “奇怪,姑娘,你身有傷寒,現在鼻子還通氣麽?這風中一點異味也沒有,不像是瘟疫蔓延的樣子啊。”


  馬車中,一隻微粗尚白的手掀簾探出,是赤蘭珠,她轉頭問向一旁的秦雨。這路上,她與這位秦雨姑娘談了一些瘟疫瘧疾的事,發現她竟然對醫術頗有研究,倒不是個來湊熱鬧的,況且,誰會樂意來這種地方湊熱鬧呢。自己倒是職責所在,不得不來,可她是主動請纓的,赤蘭珠想到這裏,心裏對這個少女有點佩服。


  “我也沒覺出這裏有疫情,可為何村民會大數目的染病死亡,我們進村看看吧。”


  秦詩雨目光從簾外收回,整了整衣衫,將袖口束好,又拿出一塊雪白的絹布,遮住口鼻。赤蘭珠看她模樣奇怪,心中暗忖片刻,頓時明白她是為了避免被傳染上疾病,於是也有模有樣地學她將衣袖束好,口鼻掩住。剛做完這些,馬車就停了下來,原來已經到了村口了。


  秦詩雨當先掀開車簾,往外走去,赤蘭珠緊跟其後。


  齊魯達早已從烏丸上躍了下來,他皺著眉看著村中隱約的燈火和哭泣聲,心頭也有幾分惻然。正在思索著是否就此進去,秦詩雨卻從馬車中下來,對他說:“齊大哥,你不要暴露身份,以防村民見到你情緒激動之下,多生事端。你和赫赫裏族長便在村口安下營篷吧,等我和赤蘭珠大夫進去查看情況。”


  “你們兩人可以麽?”齊魯達看著她口鼻皆用白絹遮住,倒是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秦詩雨點點頭,連她身後的赤蘭珠也跟在後麵,顯然是同樣想法。齊魯達沉思半晌,終於應允。


  秦赤二人便即往村中走去。每經過一個篷包,幾乎都能聽見哭聲,抽噎聲,聽得人戚戚然。


  “罕木兒,你怎麽樣了?……你別嚇娘啊……”屋中傳來一個女子的哭叫,顯然,這家的患者尚還在世。秦赤二人互視一眼,便去叩門。


  半天,一個哭得麵紅目腫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眼中混濁呆滯,望著麵前兩個不速之客,半嘶啞的嗓音中全是不客氣:“你們是誰?這麽晚,幹什麽!”


  “我想進去幫貴公子診視。”秦詩雨似對她凶悍的語聲聽而不聞,舉了個躬。


  那婦女啞然望著她們,忽然眼中像升起了一絲希望之光,連忙開了篷門,讓二人進去,口中兀自念叨著:“……老天保佑……神靈保佑……但願兩位女神仙能救我兒子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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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年輕人,像條死狗般躺在床上,全沒了生氣。


  秦詩雨和赤蘭珠一見之下,都有幾分吃驚,赤蘭珠帶上特質的布手套,上前去搭了他的脈,亂得無以複加。秦詩雨在一旁看著,隻是皺著眉頭,默默思索著。


  “夫人,你的兒子是如何發病的?”


  “……罕木兒從來健壯,從小到大都沒生過幾次病,可是自從前天,他從外麵回來,就說有點頭暈,半夜間起來嘔吐腹瀉,還是嚷著說頭暈。我請了大夫來,大夫看不出是什麽病,胡亂開了些治傷寒痢疾的藥,可吃了下去,一點效果都沒有,他已經燒了一天一夜了,片刻不停地說胡話,燒到現在,卻連話也說不出了,隔壁的幾個青年人,比他先發病的,早已死了!我真怕,我的罕木兒也會……也會……”婦人說著,又嗚嗚咽咽哭起來。


  秦詩雨心頭又疑又驚,是這樣的症狀。可是看這青年身上形狀,並非是猩紅熱或者天花瘧疾等傳染病……


  她臉上微微一紅,對赤蘭珠說道:“赤蘭珠大夫,你……可否仔細檢查這少年的身體,看看有什麽異樣的地方?”


  赤蘭珠見她麵紅轉身,知道她不便查看男子身體,便即點頭,伸手撥開床上昏迷青年的頭發,從發間頂門起始,往下細細檢查起來。


  “咦?這是什麽傷口?”赤蘭珠微微一聲驚呼,引得本來背對著他們的秦詩雨也轉過身子,看了過來。隻見赤蘭珠指著青年肩上一個細小之極的疤口,眼中驚異已極——這小小疤痕,本來應是極不起眼,可它著手生燙,竟似就是這男子高熱的來源!


  見秦詩雨皺眉不語,赤蘭珠忍不住問道:“姑娘可知這是何傷痕?怎麽這樣燙?”


  秦詩雨卻對她的提問聞而不答,轉頭看向那術孤婦人,問道:“夫人可否告知令郎前日去了何處?”


  婦人一聽此問,似如夢方醒:“啊……我想起來了,罕木兒前日和他的十多個兄弟去了西邊的荒林打獵,雖然他們當日什麽也沒有獵到,但從第二日起,他們便開始陸續得了這怪病……後來村裏的很多人也病倒了……難道,他們觸怒了山神?!”


  秦詩雨一聽,搖了搖頭:“不是山神。赤蘭珠大夫,你可有鋒銳的小刀?”赤蘭珠一聽,連忙從靴側拿出一把鹿皮鞘的小刀,秦詩雨捏在手裏,拔刀出鞘,將那薄薄的刀刃往身旁的煤油燈火中放去。


  “你……想幹什麽!”婦人見這個女大夫拿起小刀便往自己兒子肩頭插去,心頭猛跳,忍不住喊出聲來。


  秦詩雨卻不理她,在那昏迷了的青年肩頭豆大的疤痕處割了個口子,刀鋒一轉,直將那疤口整小塊肉都剜了去。青年悶哼一聲,燒得火紅的麵上露出一絲痛色,額頭頓時汗湧。“赤蘭珠大夫,麻煩你幫他包紮。”秦詩雨將煤油往那男子傷口倒去,吩咐道。赤蘭珠應了一聲,拿出浸過湯藥的特製紗布,將青年的肩頭包裹妥當。


  秦詩雨見她裹畢,拉著赤蘭珠便往外走,又去了十來戶人家,同赤蘭珠一起,將那些病人依法施救,除了所剜部位不同,其餘別無二致。二人直忙到天光,赤蘭珠想讓秦詩雨去休息,秦詩雨卻搖頭道:“有勞大夫去通知齊大哥,讓他派人進村落中,吩咐所有人不得出家門,且要將自己穿戴裹實。”


  赤蘭珠不知所以,卻也隻好應諾而去。秦詩雨又往剩下的各戶人家中奔走而去,因為那些呻 吟和悲泣聲仍在持續。村中的百姓都聞得有個女大夫在奔走救治,紛紛從篷包中探出頭來,看著她從東戶到西戶,走了一家又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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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有命,為保安全,所有人等今日不得出篷包。”侍衛們穿梭奔走於篷包之間,大聲喊著。


  卻忽然聽到一聲不和諧的叫喊:“謝天謝地!我家罕木兒醒過來了!女神仙有靈啊……”——是那個婦人,正瘋了一般從自己家中奔出,在篷包間邊跑邊歡叫,像是想告訴全世界這個消息似的。


  她這一出來,好似乍開一池春水,頓時所有窺視中的人都從篷包中湧了出來,往秦詩雨行走的方向奔去。侍衛們阻無可阻,隻好放任了。秦詩雨眼見無法,被擁在人群中,隻好向侍衛喊著:“去叫你們王上來!”那侍衛哪敢違逆,折身便奔村口而去。


  “齊魯達,你得趕緊讓你的民眾回篷包去。”好不容易被侍衛們拉出來的秦詩雨,衣衫頭鬢都被那些熱情而又對她充滿熱切期望的術孤族民擠亂了,她邊整著鬆散下來的頭發,邊對齊魯達正色道。


  “你放心,我已經下令讓侍衛們將他們趕回篷包了。”


  秦詩雨聞言點點頭:“侍衛們在外麵,也不得不防。你找幾個人,去西邊的樹林裏,找一味藥。”說著她走進篷包,拿起筆墨,畫了那藥形狀,又道:“此藥名喚七裏香。另外,你要告訴侍衛和村民們,若有被蚊蟲叮咬的感覺,千萬不可用手拍打或是摸撓,要請旁人幫忙,拿煤油滴在患處。片刻即無妨。”


  “這,這到底是什麽奇病?”齊魯達看著手中的畫圖,又聽她說什麽蚊蟲叮咬、煤油滴患,心中奇怪不已。


  “其實,是有十多個青年去西邊的荒林裏,帶回了一種叫蜱蟲的惡疾生物,它們一旦咬了人,會很嚴重,發高熱致死是常態了。”她說著,也跟著抖了一下,仿佛對蜱蟲也甚畏懼,“它們咬人的時候,若是用手硬將它們扯下,會把蜱蟲的頭留在身體裏,引發惡症。因此,我將病人被咬地方蜱蟲的頭取出,他們有的方才康複,但有的人,已經感染嚴重無法醫治了。”說著,她歎了口氣,“你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傳幾個大夫吧,讓他們跟我一同去將剩下的病患治療。七裏香別忘了,取來之後,搗成藥汁,讓所有的村民和侍衛敷上,可以驅避這種惡蟲。”


  齊魯達聽得目瞪口呆,他在草原幾十年了,聽也沒聽說過這麽厲害的蟲子,兩日之內就奪走了他百來號民眾的性命……他點點頭,對秦詩雨的話早已堅信不渝,衝她點點頭,便出篷包按她吩咐行事去了。


  秦詩雨打了個嗬欠,覺得很累。她看了眼篷包外的天光,想起還有很多村民亟待救治,連忙又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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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術孤北鎮。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七裏香的味道,夢一般朦朧又透徹。秦詩雨和赤蘭珠坐在人群中,將七裏香的藥汁發放給村民。有些病重的人,也來求她們醫治,秦詩雨便給他們開一些延壽續命的方子,雖然救不得一世,卻也能多耽一時。


  齊魯達遠遠地看著夕陽光輝中人群中那個瘦削而又忙碌的身影,她好像看起來分外疲憊,整夜未眠又勞碌了一日,加上受了傷寒的身體,她竟然能撐這麽久,還能對著術孤族人微微笑……


  他在遠處立了很久,看了很久,直到族民們稀稀落落散去,那個女子舒了一口氣,方才發現了自己的身影。走過來,一拍自己肩膀,笑道:“齊魯達,你在這裏多久了?嗬嗬,你看,大家都沒事了啊……”齊魯達正欲回話,卻見她晃了兩晃,徑直便往地上倒去,他慌忙扶住了她,將她抱進篷包睡下,吩咐下人去煮來藥粥。


  秦詩雨又困又累,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臉上泛著病態的紅色,留下齊魯達靜坐一旁,看著這個特異的女人,時而皺眉,時而微笑,終於正色凝望,似是下了某種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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