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風雨大作落湯雞
悶頓的秋末,連一絲風也沒有,天地間靜謐得能聽到不知名的鳥雀劃過蒼穹時振動羽翅的聲音。荒蕪的草地上,隻能遠遠望見點山的輪廓,卻模糊得看不真切。
日光很白很灼眼,男人從烏丸身上躍下,有點兒熱。他坐在草地上,脫下外衣,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抬頭看了一眼顯得過於耀目的太陽,打開水囊咕嚕嚕喝了一口。
“烏丸,今天的日頭是有點大了,這種光線最容易曬出頰紅,小時候額吉是這麽跟我說的。你從小沒有母馬舐犢,沒人告訴你這些吧?你怕不怕被曬成朱丸啊?哈哈。”
男子自作自樂地同在一旁吃草的烏丸說著話兒,它今天的情緒似乎有點異常,撲撲地打著響鼻。
“那個瘋秀才說什麽今天有暴雨風雷,我看一點也不像,你說是吧?”他笑著拍了拍烏丸灰色的長鬃,像跟自己的老朋友一樣說著話,想起剛才那個瘋秀才癲狂的模樣,還真是好笑。
誰知,他剛想到這裏,天色竟就陡然變了。
隻一瞬間,彤雲漫湧,已將原來煞白的太陽遮蔽,竟似在天際籠上了一張碩大無比的烏黑幕布!而狂風倏忽而至,夾帶的,更是豆大的雨點,四野之下仿佛立刻暮色垂臨,天邊倏然劃過一道長長閃電,轟隆一聲炸響,風雨愈發猛烈起來。
野地中的男子和烏丸躲無處躲,頓時便被瓢潑而至的暴雨淋了個透濕。男子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高聲道:“哈哈,我以為那個瘋秀才是騙人的,想讓我請他喝酒而已,沒想到竟真是個身懷異稟之人!烏丸,你我此番真成了落湯雞了!”他此刻已經接近是在喊出這句話了,因為天地間風聲雨籟太大,不喊,連自己的說話聲都聽不見。
烏丸似是聽懂了他的話,應和般的長嘶一聲,但在身旁的男子聽來,也不過是隱隱約約一聲嘶鳴。烏丸使勁甩著身上的雨水,跟個灑水機一般,盡數落到男子身上。那男子也不生氣,暗笑烏丸在做無用功,因為怎麽甩,這雨也是甩不幹淨的。
“我前麵就說過了!——”
風雨中隱約送來的喊聲,讓剛想跨上烏丸的男子停下了動作。他回頭一看,頓時微微一怔,隻見雨中有個模糊的人影,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酒鬼!我前麵就說了,你出了店,前不著村後不著落,必然淋成落湯雞……”那身影由遠而近,慢慢走來。待走得近了,扶著烏丸被稱為“酒鬼”的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因為那個小小的身影來到身前,手中兀自舉著把破傘——如果那把油紙傘還能稱作傘的話……隻見那傘早已被狂風撕碎,隻剩下個傘架子,上麵飄著幾片破碎,尷尬地被少年舉在手中,隨風搖晃。少年臉上的炭烏早被雨水衝刷得無影無蹤,但雨水濕漉漉覆蓋在麵上,猶自看不清容顏,卻能感到他臉上那種戲謔得意的表情。
那男子看那少年來到麵前隻嘲笑地看著自己,他微微一愣,繼而也似那少年在店中那樣彎下腰去,捂著肚腹狂笑起來。
看著“酒鬼”指著自己不停大笑,少年抬頭看了看自己頭頂空蕩蕩的傘架和自己跟“酒鬼”一樣濕透的衣襟,愣了一下,把那傘架往地上狠狠一擲,卻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前仰後合地捂著肚子,越笑越發覺得自己這次真是耍了小孩子脾氣,為了看別人出醜,為了驗證自己的話,竟這樣任性地跟出店來,連帶也害了自己——要怪隻能怪這古代的傘太不經用了!風一刮,雨一淋,立刻就破爛不堪了。
“酒鬼”見秦詩雨也笑得不亦樂乎,低頭看了看自己和烏丸一人一馬,果真是狼狽不堪啊,他有點哭笑不得:“小秀才,你別笑了。你看看自己,不是跟我一樣,淋得個精濕?”那古怪少年一聽這話,嘿嘿一笑,似是有點不好意思,走上前來,伸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落難兄弟何其親的模樣:“嘿嘿,酒鬼兄弟,幸好你沒走多遠這就起了風雷,不然你跑得遠了,我就算生了四條腿,也追你不上!”他衝著兀自甩著身上雨水的烏丸一努嘴,又道:“我記得來路上有小片林子,好像裏麵還有幾棵巨樹,我們去躲躲?”
“哦?在哪邊?煩惱小兄弟帶路了。”
“酒鬼”似乎是沒注意到那片林子,經秦詩雨一說,倒有點印象,卻忘了具體方位。二人都是各有所求,默契地把稱呼自動換成了兄弟。秦詩雨嘿嘿幹笑著,指指烏丸,意思是想跟他一同騎著前去尋林避雨。“酒鬼”重重點頭,萬分同意這個提議,隻有可憐的烏丸,狠命地甩著鬃毛表示抗議,卻被麵前陰笑著的兩人自動當做“它在甩水”無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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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確實不小,且有幾棵頗大的巨鬆矗立其間,二人來到其中,尋了兩棵有著碩大樹洞的,各自鑽了進去,頓時與風雨隔絕開來,隻除了樹洞底部猶在不停被雨水浸潤,越發潮濕泥濘起來。連烏丸也找到了棵長形榕樹,躲在下麵拚命抖著水,梳理著毛發,竟是一副極愛美的樣子。
怪少年縮在樹洞裏,看著烏丸那副又惱又恨的模樣,笑得更大聲了,衝著不遠處的樹洞喊道:“哈哈,你不知道‘日暈有雨,月暈生風’嗎,況且今天的日頭那麽奇怪,明顯是有風雷之象!就算你不知道這個,難道不知道東虹兆日西虹雨嗎,哼,還當小爺我是騙子!”
旁邊的樹洞半晌沒有聲音,少年剛想探出頭看看隔壁的情況,卻見樹洞口掛著那人的長絨衣衫,他吃了一驚,連忙縮回頭去——那人竟然就在這兒脫下濕衣了,真是豪放過了頭。
“喂,予阿的大草原好不好玩?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停了片刻,又開始長聲喊起來,夾雜在風雨聲中,倒像在戲台上唱戲。
“酒鬼”似乎看他興致太好,終於不忍拂他的意了,慢悠悠喊道:“我叫齊錄,草原當然好啊!有無邊的青草,清澈的湖泊,數不盡的牛羊,草原深處,還有皚皚冰山霜雪幻境,珍奇的動物,總之,草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啦!小兄弟,你叫什麽?”
少年一聽,似也有點興奮了,雖然自己從未去過草原,但他向來神往那種最接近天的所在——質樸、神秘、寬闊、厚實。他向往著去草原的無垠草甸上躺著,夜對繁星,晝迎和風;他向往去草原上騎一匹屬於自己的馬兒,策馬奔騰,任風聲從自己身周重重劃過去。
“我叫秦雨,哈哈,這名字是不是在說今天的情況?又是晴又是雨的……額,我也正要去予阿,不如咱們結伴同行?”少年喊道。
……
那廂沉默了很久,終於有了回應:“好啊,秦兄弟!”
隔壁樹洞裏的少年當然便是秦詩雨了,她聽到這句,似乎非常高興,像覺得有了伴,旅途就不那麽孤獨寂寞;或是覺得有人同行,膽子便更大了幾分,總之是立刻傳出了一聲歡叫,之後馬上轉換為了一聲悶悶地痛呼。
一旁樹洞的人正要出洞去詢問,剛探出赤裸的胳膊,就被秦詩雨高聲喝止:“別!別過來!我……我隻是撞到頭了……”
齊錄便聳聳肩,無可奈何地退了回去,嘴角有一抹笑意,顯然是在笑少年得意忘形,分外輕狂。
雷聲歇了,風雨也漸漸小了,卻仍淅瀝地下著,周圍的聲音似乎都立刻靜了下來,連那少年聒噪的聲音也息了,齊錄打個哈欠,捧起酒囊灌下了幾口烈酒,連吞咽時那咕嚕地聲音都清晰可聞。
就在兩人都覺得有點蕭索無聊的時候,忽然,一陣密集的蹄聲隱雷般響起,竟似鼓點一般,急促而繁雜。
齊錄警惕得像一隻草原上的獵豹,他沒穿上衣,從樹洞中躥了出來,來到烏丸身旁,從它身上解下一把長長的金色佩刀,緊握在手裏。眼中除了戒備,更多緊張。而樹洞裏的秦詩雨卻沒有動作,她縮在裏麵,隻是緊皺著眉頭,聽著那蹄聲漸近——因為,她也聽出了,那蹄聲,竟是從四麵八方向兩人容身之處包圍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