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痕沙
那年初春,草原上的雪化得分外的早。就算是近冰川的地方,也早開始由皚皚積墊的厚實化作汩汩奔湧的細小溪流。草原上點綴著不知名的花兒,迎風搖曳著,恰似九歲女孩此刻的心情,又是活潑又是飄忽不定。頂著兩個精神的羊角辮,紅頭繩宿命般的盤旋在她紫黑色發絲上翻著跟頭,昭示著主人此刻的無邪童趣和興奮自在。那小女孩玉雪可愛的臉上,粉雕玉琢嵌著兩顆黑寶石般的眸子,目光透過馬車簾帷,追隨著草甸子上飛舞的小蝶流轉著靈動的光芒。天氣雖然回暖,但想來是父母怕她著涼傷風,仍穿著一身微厚紫色的軟襖,全身上下除了頭,就隻粉白的脖頸和手腕露在外麵。頸中一串珍珠光鮮奪目,粒粒一般大小倒似是難得的海珍,和腕間的鑲金銀鐲交相輝映,襯托得小女孩本就華美的氣質更顯嬌貴之氣。
“哥哥,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奶聲奶氣的聲音軟軟響起,壓製著其中興奮和緊張的意味,刻意作出幾分老成的鎮靜,卻仍顯著稚嫩,讓齊魯達覺得像極了幼年時候最愛的桂花糕,香香甜甜,又有點粘手,把這初春的溫暖都一絲絲裹在了裏麵,化不開去。而這倏然響起的聲音,與奔波了大半天的沉悶旅途顯得格格不入,為無聊的馬車路程平添了幾分生機。想來,是女孩壓抑了許久,天生傲氣讓她不想“垂詢”,偏又因冗長的旅程終忍不住要問上一問。
予阿國的祖製便是如此,由長子繼位,隻需習練一般的文武騎射,處理農耕軍統的政務,與各族的族長搞好關係即可。而長公主卻有著“護國國母”一職,天生的勞碌命,要比予阿國王來得辛苦。前任長公主往奇盤山學藝歸來,軍法韜略文武雙全,號稱予阿無雙,輔佐了先王統一了予阿大部分遊牧部落,功居至偉,辛勞半生,卻一生未嫁,孤獨流離了一輩子。因此,齊魯達打從這個妹妹一出世,就百般疼惜關照她,此刻聽她微倦茫然的發問聲,想到她往後不知是何命運,這車所要將她帶往之處,究竟是安逸舒適的一生還是煢然孑然的一世,他又能如何回答,因此一時語塞哽住,竟是作聲不得。
齊雅兒雖然太小,終究早熟早慧懂得幾分察言觀色。看著平日豁達豪爽最寵溺自己的哥哥竟然對自己的問話不發一語,反而觀看著自己頭上的紅頭繩怔然出神,頓時升起了幾分焦慮不安。她繼而又想到父母今晨送別時的牽強笑容,竟似有許多不舍難言隱藏其下,越發讓她惶恐起來。
“雅兒放心,祭司昨夜卜的龜卦上說了,我們往這邊去,便有師傅可以教會我們的雅兒雄鷹飛翔的本事。”齊魯達終究不能看著她細小長眉微皺,蒼白著小臉緊抿雙唇,眼中透出那種迷茫慌張的焦慮,而放任不管。想起她最喜歡看雄鷹飛於獵獵風中,又時常纏著自己說要向大鷹那樣翰翔,此刻正好拿來安慰。卻也不是哄她。昨夜的龜卦指往東南,長公主是命數天定的,此行是何命途,連祭司也不一定知曉。父母不忍與她分別,便讓自己前來送行,也是想讓齊雅兒臨走時記得自己此番送行之情,以後學成歸來好相輔佐。齊魯達雖然比她隻大五歲,卻已經心智清明,早長成個長身玉立的矯健男兒。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齊雅兒頭頂的紅繩微顫,似乎懵懂中有點明白了即將到來的分離。隻是此刻卻開始在心中盤旋疑惑權衡難下,到底是學大鷹飛翔重要,還是陪著哥哥和父母玩耍比較重要?
馬車得得,車中的兄妹互相倚靠,顯得有幾分單薄。車廂外卻大異其內,站了大約百人的隊伍,前後簇擁著,兵胄甲衣錦帽貂裘,在殘陽光照下刃光閃爍,倒頗有豪壯氣派。
行走得很快,三日之後,車馬兵行已經到達了予阿和舒國接壤的諾蘭大沙漠。齊魯達見天色暗淡,烏雲遍布,似是大雨將至,忙吩咐侍從停下步子,就地安營紮寨。若在沙漠裏遇到反常天氣,恐怕將是步履維艱。沙漠夜涼,齊魯達安置齊雅兒在自己的精致小篷包中就寢,臨走前還不忘給她多蓋一層氈被。齊雅兒便衝哥哥露出個調皮的笑容以示感謝,小臉上透著幾分旅途導致的疲憊,脫水使得她麵唇間都有些蒼白。待齊魯達出門之後不久,她忽然就大睜開了漆黑秀眼,噌得一下從氈被中翻身坐起。不知道哥哥聽到沒有,反正自己是聽到了,那是很輕細的簫笛聲。不似予阿族人的蘆笛或羌管,她曾經見過外國人進宮裏吹奏簫笛,此刻因隔得遠了,卻分辨不出是簫是笛,總之嗚嗚咽咽,婉轉低徊,甚是好聽。
隔壁不遠處的篷包裏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鼾聲,讓她小小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似是因為壞了她聽曲的雅興,又似是因為這些粗魯鼾聲壞了夜的靜謐。她幹脆從被窩中鑽出來,打開篷包,在風中細細搜索那縷若有若無的簫音,漸漸向之行去。
劈啪作響的篝火旁,兩個守夜的士兵看見個小小的身影走來,正要張口喝問是誰,那身影卻來得很快,竟似小跑過來,卻又輕手輕腳沒有驚動任何人。兩人細看之下早驚呆了麵孔,相顧訝然。心中暗叫不妙,三軍上下誰都知道惹誰也不能惹到公主齊雅兒,她頑劣乖張的脾氣,一不小心就要叫人掉腦袋,很容易讓爹娘白發人送黑發人。
“公主……”兩人齊聲輕呼,也怕驚動了已經入睡的太子爺。
“噓……你們倆不要吵,我去去就來。”齊雅兒瞪起眼睛,細嫩的小指煞有介事地豎在唇間,末了又鄭重學著大人的語氣頤指氣使地吩咐道,“你們兩個,不要跟來,我去那頭看看月亮。回頭陪你們玩兒。”
不等兩個士兵再說話,她已經矮身穿過了他們身旁,衝二人揮了揮手,蹦蹦跳跳地去了。兩個士兵抬頭看著烏漆漆地天空,哪裏有半分月亮的影子?早嚇得無以複加,慌慌張張去太子爺的帳前稟報。誰知太子從小嗜酒,無醉無眠,每日不喝兩斤烈酒不能入睡,一睡就必然睡到天光,雷打不動。兩人叫了半天,卻連半聲反應也無,隻好去叫醒各種十夫長、百夫長,對太子大肆呼喚,聲音遠遠地傳出去,不但沒叫醒太子,反而引起了遠處一聲狼哞共鳴,嚇得眾人再不敢喊叫,連忙開始去推搡齊魯達,但不管怎麽逾矩搖動,他卻依然沉睡酣甜,絲毫不為所動。眾人看著太子身邊散落的數個牛皮酒囊長長歎氣,連忙派出數十人的小分隊,分頭去找小姑奶奶公主殿下齊雅兒。
卻說夜色深沉,晚風寒涼,齊雅兒輕輕瑟縮了肩膀。也不知道走出了多遠,隻是風中那縷簫聲還未消失,似乎大聲了許多,她心中好奇織盛,就偏想看看是誰在這沙漠的夜裏吹動簫曲,繼續邁動著小腿,向前奔走著。抬頭看看黢暗的天空,沙漠的昏黑線條早淹沒在夜色中,全然看不出下午那種蒼莽浩瀚的氣勢。而風中隱隱似有雷聲傳來,和著簫聲的飄渺,倒有幾分剛柔並濟,渾然之妙。
爾後,她終於第一次看見了一身青衣的蕭漠寒。和他身後不遠篝火旁斜背金劍的男人。
準確地說,她當時沒有看清少年穿的是青衣,但她直覺地覺出了那衣色同墨黑夜色的迥異。
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天那個她將一直愛慕敬仰的男子在風沙中寂寂佇立的樣子。他手中執著一管青色的竹簫,本是普通至極的簫管,卻在他纖長的指尖流轉出令人頭暈目眩的奪目光彩。他身旁的沙地上交叉放著一把烏黑墨色的劍和一柄比那劍耀目得多的金色長弓。一曲終了,那男子訝然看著不遠處靜靜站立的小小身影,清冷而內斂的目光並不似沙漠的夜風寒冷,她忽然感到了無比的緊張,一時忘記了呼吸。他就那樣靜靜立在那裏,好像擋住了迎麵奔騰呼嘯而來的狂卷風沙,好像遮住了滾滾襲來的韶華歲月,仿佛從此,都不會再有日升星落。亙古的時間裏就隻剩下青衣男子和他腳邊的一弓一劍,縱是千軍萬馬亦不能撼動。
“寒兒,你吹得太入神了。為師告訴過你很多次,做事隻能用七分心,留三分轉還的餘地。”
篝火旁微笑的男人儒士般文俊的眉眼,細長輕彎,看不出喜怒。手中的樹枝撥楞著紅色的火焰,口中對青衣少年說著話,眼卻慢慢轉過來,和藹地看著走來的齊雅兒,“你看,小姑娘都走到了這裏,你吹完了曲,才發現。”
齊雅兒臉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她看著儒士背後的金劍吐了吐舌頭,發出了一聲奇怪的讚歎:“嘖嘖,你的劍比他的劍好看太多,不公平!”那儒士一怔之下,忽就哈哈大笑起來,五柳青須的陰影不停地顫動著,似是非常開心。齊雅兒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發笑,卻也覺得是受了誇讚,父母也常常被自己逗笑然後就誇自己可愛。她帶著幾分得意的目光向青衣少年看去,卻見他獨自坐在沙丘上,竟看也不看這邊一眼。她眼中蘊起一絲怒色,卻偏偏被那清冷沉靜的身影堵在心裏,發作不得。
“你叫什麽?竟然聽得到密聲所奏的簫曲。真是塊良才美玉。”那儒士衝著齊雅兒仍在微笑,口氣中帶了一絲欣賞,自言自語般道,“你我有緣,我曾發願要尋三個弟子,一個置清風崖修行劍術,一個安赤木坡修習拳腳,一個厝離火宮主修弓箭。我看你盯著金翎弓和夜魄劍看,以後我便在離火宮教你‘斷語金羽’吧。來,給我磕個頭,叫一聲師傅。那邊的,是你師兄蕭漠寒。”
“我是齊雅兒。你……就是那個會教我像大鷹一樣飛的人嗎?”她小腿一軟,心有所感,已經跪了下去,還不忘癡癡問一句。
“哈哈,大鷹飛?當然。你放心,等你長大以後,你就是這草原上獨一無二的飛鷹!”儒士眼中精光閃爍,口中縱聲長笑,自信已極的模樣。
“師傅。師……兄!”九歲的小女孩,似乎因為篝火太過溫暖,金弓太過耀眼,對這兩個人已經徹底充滿了好感。尤其在抬起頭叫那一聲師兄時,她眼眸中閃起的明亮光輝和輕啟的小口旁揚起的梨渦深繾,都傳遞了那種滿是興奮和愉快的情緒。
天際雷聲轟隆,一輪月華竟從烏雲中悄悄探出頭來,但轉眼又被滾滾黑氣掩埋殆盡。儒士抬手摸了摸齊雅兒光潔的額頭,又看看那邊執著簫管出神的蕭漠寒,忽然有了一刻地呆滯,不知為何,慢慢說出幾句話:“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幽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欲去又還不去,明日落花飛絮。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齊雅兒自由早慧,看一些簡短詩書尚常常過目不忘,聽了這幾句,就默默記在了心裏。後來等長大了才知道,這首詞名喚一痕沙,是民間佚名人所作。
她記得那晚夜色淒迷,後來師傅帶著自己和師兄一起往西南方而去,頓逢大雨傾盆,似裂天睚。老天爺像受了莫名的委屈,無端聲淚交加。可她在師傅懷中卻一點也沒有淋濕,好像雨根本不往師傅身上打,而師兄走在一旁,袍角卻有幾分濕意。
等隨師傅到了離火宮,她才懂了師傅說的清風崖、赤木坡、離火宮之意。原來跟師兄本就不是在一個地方學藝。她小嘴嘟得老高,心中很不樂意。但礙於師傅嚴厲,對自己雖然禮敬,卻是肅刻有加十分嚴格,因此她倒不敢有絲毫違拗,隻好專心在離火宮中修習天道內功心法和斷語金羽的神箭術。常常想溜出去見一見蕭漠寒,卻被離火宮的丫鬟們盯得死緊,根本無從脫身。除了少有的兩三次見麵,她幾乎沒法看到他。但,僅僅有一次,是個例外。在那次之後的許多年裏,她每每一想起那晚,總是又是惆悵,又是歡喜。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她偷聽到丫鬟談話,說師傅讓師兄第一次出去執行殺人任務,而師傅則有事離開了容國。她當時很震驚,因為師兄雖然冷情,卻從未聽過他會殺人。丫鬟們還在嘀咕,她方知道蕭漠寒受了傷,現在雖然回了清風崖,卻不願意任何人照顧,把所有能上清風崖的仆人都轟了下去,連玉靈丸也不肯吃。她一顆心沉到穀底,聽丫鬟們的語氣,師傅是還沒有回來。滿心擔憂,她忽然覺得什麽都顧不上了,徑自衝出了離火宮,把任何敢阻攔她的人通通打暈,一路飛奔,上了清風崖。
那晚,下著很大很大的雨。當她渾身濕漉漉跑進崖頂的洞中,卻看見了讓她震驚地一幕。那個平日裏冷靜得像一塊寒冰的人,此刻正瑟縮在陰暗的角落裏,似個孩子般無聲哭泣。她心忽然就疼極了。慢慢走過去,卻看見他腳邊放著一隻雪白的死狐狸。
“師……”剛發出一個音節,就換來了夜魄劍冰涼的鋒芒,清晰抵在喉口,她甚至聞得到劍上濃濃的血腥味。雖然跟蕭漠寒沒怎麽相處,但她知道他素來愛惜夜魄,平日總是把它擦拭得一塵不染,更不會讓這麽濃重血腥將它變得如此汙濁不堪。
“師兄,你怎麽了。跟我說說吧。”不顧夜魄的劍刃在雪白的頸口劃出的深深血痕,她又往前靠近了一步。
哐當一聲,握著夜魄的手似乎無力了,竟任它掉落地上。這是她唯一看到的一次,蕭漠寒,這個最堅強的男兒,也有脆弱和哭泣的時候。青衣少年忽然就抱住了自己,毫不顧忌身上的血跡和傷口,渾身的血腥味中透著他那股特有的清冷氣息。他像一個從小沒人關愛的孩子,緊緊地抱著她,像抱著一棵救命的稻草。齊雅兒渾身都在顫抖,被他的情緒感染,忍不住也熱淚盈眶。
漸漸,他終於恢複了平靜,眼中卻帶上了與以往不一樣的寒冷,那是徹骨的寒冷,無底洞一般。從那以後,就沒有多少人敢正視他冰冷的目光,連齊雅兒也同樣。
服下玉靈丸,他說,這狐狸是一個小孩救下來的,但他,殺了那孩子的父母和家人。他在上午偶遇了小孩,見他懷抱著他救下得受傷的小狐狸衝著自己笑得溫柔;可下午就親眼看到小孩眼中滿是猙獰和仇恨,把狐狸摔死在自己麵前,同他突然撞上夜魄劍刃的身體一樣失去了生氣。支離破碎。
他從那一刻起,發了狂。
這是他的第一次殺人任務,卻也成為了他一生中抹不掉的傷痛。
後來,她記得,從那次開始,他開始接受師傅交給的各種各樣的殺人任務。但沒有一個好人。更沒有婦孺。否則,他一律不會去執行。幾次嚴酷的刑罰之後,欒修終於知道自己養了一個寧死不屈的任性徒兒,也就不再安排他不做的任務了。她發現,他好像總是很愛惜小生物,這是奇怪的溫存。
而後來,當小小的孫勒也來了,在赤木坡修行時,有一次他射殺了一隻狐狸。他看著自己投出的樹枝貫穿了白色小狐狸的左右雙眼,興奮極了。等他高興地提著狐狸皮來到蕭漠寒麵前,希望得到他的嘉獎:“師兄,你看,我殺了一隻白狐狸!要殺死它,是易如反掌的,但是狐皮最暖之處便隻在四肢腋下,其下依次是脊,腹,臀等處,獵取之時要分外小心,不能壞了皮毛……”啪的一聲脆響,蕭漠寒竟然狠狠扇了孫勒一巴掌。隨即麵色陰沉,一語不發的離去,眼中盛滿了怒氣和危險。看著在陽光中閃著微光的純白絨毛,平日裏受盡蕭漠寒關愛照顧的孫勒雙目含淚,卻不敢多問一句。
後來,雀兒窩上,她看見他青影穿雲,舞出了人間至絕的兵陣,舞出了她沉沉的愛恨。
後來,她帶著從祭司那求來的五彩護身符,親手給他掛上脖頸。甚至,吻到了他那比夜色更涼的薄唇。
後來,她聽到他說。你我,師兄妹情誼已絕。
後來,她看著火光中相視而笑的男女,轉過頭去,已是心碎千萬,熱淚滿眶。
後來,她看見他從山崖墜落,伸手握住了那個女子的手掌……遠處的她,終於絕望。唇角揚起一抹冷笑,伸手從背上取下金翎弓,向自己深愛的師兄射去!她不知道,她是希望救他,還是希望殺了他,抑或,她僅僅是希望分開他,和她……
如果沒有這些後來,如果他隻是那天晚上清風崖上痛哭的少年,抱著自己滿身血腥,滿身淚水,該多好?
再後來,當她回到予阿國,從諾蘭浩瀚的沙漠中,捧起一縷將要被風吹散的黃沙時,她忽然垂下兩行清淚。驀然想起的,竟然是那晚師傅吟誦的詩句: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幽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欲去又還不去,明日落花飛絮。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一痕沙,她的愛,可不就是這一痕被吹散的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