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險局一
而能被評為茶主和花主的,都是女子閨中極高的榮譽了。
薛艾並不熱衷於這樣的遊戲,參與的也不十分用心,她喜歡靜靜的欣賞。
薛灃對孩子們的教導向來傾向於實用。
朱月溶敲了一下桌上小巧的銅磬,鬥茶便正式開始了。隻見少女們用銀鑷子夾起茶餅烤炙再碾細,一邊燒水煎煮。有人調膏調的好,有人點水點的好,動作快的,已經有人開始用茶筅擊拂盞中的茶湯,泛起的湯花柔和細密。
薛艾做的馬馬虎虎,看得津津有味。
潘齊身為郡主,一般不參與競賽項目,便邊看邊點評。說那趙太仆家的小姐打出來的茶沫餑潔白,水腳晚露而不散。李宗正家小姐打出來的茶乳質濃稠,咬盞不幹,此二人中可出一人為茶主。
一炷香後,一輪鬥茶便結束了。評判的人是請自宮中專擅茶技的女官,果然是趙太仆家的趙二小姐贏得了“茶主”之稱。
年輕的女子們興奮而激動的歡呼起來,朱月溶作為主人,贈送了一套金石茶具並上好的一罐明前龍井給趙二小姐。
中間歇息片刻,安定侯府的侍女們為各桌上了一壺花酒。未揭蓋便能聞見沁人心脾的酒香來。
朱月溶介紹道,這是去年冬天用掃落下來的梅枝雪化水釀成的梅蕊酒。有些別家的做法喜歡用花瓣為原料,而安定侯府因有極大的一片梅林,棄花瓣不用,專用的梅蕊,物少而貴,一棵樹至多釀出一壺來。
有些小姐麵上露出幾分猶豫。外出做客,最忌諱的就是神誌不清,做出有損體麵的事情。萬一一杯花酒下去,失儀失態可不是鬧著玩的。
朱月溶仿佛看出她們心中所想,帶頭先幹了一杯,笑道:“這算得什麽酒,不過帶了點酒酸味罷了。與咱們家中常做的醪糟圓子差不多,那醪糟圓子,我一口氣能吃下兩碗。”
說的眾人都笑起來,淺淺嚐上一口,口齒芬芳,甜香濃鬱,酒味並不大。這才推杯換盞起來。
薛艾和潘齊小小碰了一杯,一口下去,卻是連連咳嗽。
潘齊笑道:“你莫是在家從不喝酒的?看把你嗆的。”
朱月溶聽見,舉杯來敬薛艾:“從不喝酒的才要多喝點,這酒沒什麽力度,正好給你練練。”
這一勸,薛艾又連飲兩杯。腮上浮起了兩團紅雲,有些不好意思道:“莫取笑我,我是慣不喝酒的,若這會兒醉了,待會可就不能參加插花的比試了。”
朱月溶噯了一聲:“你看看其他人可有哪個會醉的?偏你一個就喝醉了。”
薛艾一看四周,果然是都是吃著酒說著話,嘻嘻哈哈如沒事人一樣。
阿離在身後看著,不由皺起了眉頭。
她不懂釀酒,卻是喝酒的行家。在山上過冬時都要拿烈酒去寒,跟著師尊等人,燒刀子什麽都喝過。
薛艾麵前的這壺酒,剛打開蓋子她就聞見極烈的酒味,若是其他人能當水喝,這裏麵定是有問題的。
朱月溶微笑著勸薛艾再喝一杯,薛艾剛端起杯子,忽然身後一人向她撞來,薛艾往前一撲,堪堪扶住了桌子才穩住身形,手裏的一杯酒全灑在了身上。
不巧今日薛艾穿的是件月白色萱草花紋綴珠長裙,腿上洇濕了一片十分明顯。
莫說薛艾,抱香氣的眼淚都下來了。幾人向旁望去,那個叫做石榴的婢女,正十分不好意思的搔著頭:“奴婢剛才打瞌睡,不小心撞到了小姐。”
朱月溶的眉毛豎了起來,心道這若是自己家的奴婢,早拖出去打死了。看來薛家雖然高門大戶,馭下還是失之於軟。
薛艾的臉紅透了,瞪了阿離一眼,小聲對朱月溶道:“我得離席去換件衣裳,還請月溶姐姐替我遮掩一二,莫叫旁人注意到這裏。”
朱月溶忙喚來元桃,讓元桃陪著去,邊對薛艾道:“你且放心去吧,最多是參加不了下麵的插花比試了。”
潘齊道:“插花本來就沒什麽意思,你快去找個地方把衣服換了,休息一會兒,回頭咱們還得一道猜謎呢,月溶可是準備了許多彩頭的。”
薛艾點點頭。扶著抱香的手匆匆離開,阿離跟在一旁,也不說話。元桃在前麵帶路,幾人走得飛快。
幸而路上並沒有什麽人。沒一會人聲笑語就漸漸聽不見了。
元桃帶著左一拐右一拐的走了半盞茶的時間,轉入一個精致的小花園裏。那花園遍植木槿牽牛。花草掩映中有個二層小樓,上書“惠見書齋”四個字。
薛艾奇道:“這裏是何處?怎麽不去月溶姐姐的院子?”
元桃笑著福了福身:“三小姐,這處是我家小姐讀書的地方,她的院子離此處還要遠些,院子裏還有仆婦來去走動,恐怕不能安靜。因此特意囑咐奴婢帶您到這一處休息。”
薛艾點頭:“月溶姐姐考慮的極為周到。”
名為書齋,實際上存書的地方都在二樓,一樓也是會客廳並左右耳房。布置的極為整潔典雅。
推開一扇耳房的門,裏麵床和桌椅家具俱全。床上的枕頭被褥都很幹淨。桌上放著一壺茶並幾個杯子。
元桃十分麻利地扶著薛艾坐下來,給她倒了一杯茶:“三小姐不慣喝酒,適才連進三杯,大約有些不舒服罷?多喝點水便能好些了。”
薛艾一模茶水還是熱的,不由握了握元桃的手:“月溶姐姐真是能幹人,才能養出你這麽能幹的人才來。”
元桃抿嘴笑道:“三小姐身邊的姐姐們哪一個差來著?可見飯還是別人鍋裏的香。”
薛艾不由發笑,才覺得心情舒暢些,一連喝了幾杯水。
這邊抱香正讓阿離去馬車上將備用的衣裳拿來,誰知阿離袖著手:“奴婢頭一次來,不認路。還是請抱香姐姐去吧。”
這一下,饒是抱香那麽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你若還在府裏,怎麽胡鬧也沒關係,這可是在外麵,你……你若丟了主子們的臉,我也要趕你走的。”
阿離摸了摸鼻子:“不趕我,我明天也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抱香:“你……”
“好了!”薛艾有些疲憊:“抱香去吧,速去速回,我要趕快回茶會上才行。”
元桃立刻上前笑眯眯道:“我陪抱香姐姐一起去吧。”
兩人匆匆出門,室內就剩薛艾和阿離兩人。
薛艾有些頭昏腦漲,勉強用手支著腦袋。指著地上:“跪下!”
阿離:“……”
薛艾:“我叫你跪下,叫不得嗎?”
阿離磨磨蹭蹭站過來,心裏鬥爭的厲害,心道跪倒是不怕跪的,隻是這一跪有些冤枉。
打定了主意不跪,腦子一連轉了十八個法子都沒用,索性就梗著脖子:“奴婢犯什麽錯了要罰跪?”
這話把薛艾氣笑了,抖著手指著她:“你……”
忽然窗外傳來極輕的一陣腳步聲。
一個陌生的丫鬟在窗外喚了一聲:“裏麵可是薛太傅家的三小姐?”
沒待薛艾說話,阿離高聲應了一聲:“是我們,我與我家小姐在此處歇息。”
那丫鬟鬆了口氣,隔著窗戶道:“那便對了,剛才府上的抱香姐姐讓我來傳個口信,說府上的馬車有事先回去了,她隻好去正廳尋薛夫人想辦法。前後要耽誤些功夫,不如裏麵的姐姐先隨我去拿一套我家大小姐的衣服來穿?”
薛艾搖頭道:“這……此處十分清淨,倒不怕多等上一會兒,還是等我那侍女回來吧。”
窗外的丫鬟頓了頓,又道:“薛三小姐是我家小姐最親密的好友,若讓我家小姐知道您穿著濕衣服等了許久,一定會責罵奴婢們不會做事的。”
薛艾還要說什麽,一陣頭暈襲來,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阿離忽然高聲道:“外麵的姐姐說的極是,主子們要想責罵我們這些下人總能找出理由。那我跟著姐姐去吧。”
薛艾拉住阿離的袖子:“你……你不要……”
阿離將袖子輕輕掙出來,附耳小聲道:“我去去就來。”
她忽然俯下身子仔細看了一眼薛艾,見她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不由眉頭大皺,端起桌上的茶杯聞了聞,冷笑一聲:“一而再,再而三,真是鐵了心害人。”
然後輕輕捏開薛艾的下巴,塞進一顆糖,才施施然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