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燒雞詩
一百兩銀子能讓病弱的老母親喝上一口參湯,蓋上今年新彈的棉花被子。
能徹底修繕那多年漏雨的房頂,再給窗戶蒙上一層透光的牛皮紙。
還有家中兩個稚兒,也能去學堂念念書了,這一百兩省著點用,五年的束脩總該夠了。
還有家中那個陪著他受盡辛酸苦楚的婆娘。
她嫁給他時也是那花一樣的青春年華,被族人欺淩嘲笑時不曾棄他而去,如今三十多歲的盛年,卻像個五十歲的老嫗。
這麽多年了,不曾為她買過一枝花戴。
……
誠然,這一百兩有命拿有沒有命花還不一定。
冷靜下來後,應須有終於想到了這個問題。
一瞬間,手心出的汗幾欲濕透銀票,應須有忙拿袖子小心翼翼地將銀票上的汗漬印掉,收進了懷裏。
隻說身上忽然不舒服,跟應掌櫃告假。
應掌櫃本來就對他今天的賣力十分滿意,又看他一副心慌氣短的模樣,倒真像是生病了,遂大手一揮放了行。
應須有回到家中後坐立不安,應娘子看他無故請了半天假十分納罕,卻也不敢多問。
小心翼翼熬了點薑湯給他,便躲去伺候婆母。
應須有找來家裏墊床腳的一本破書,是當年花兩個銅子,跟一個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買來的,書裏一通胡編亂造,隨便哪一句都能拿出來唬人。
應須有心想若不能再見到那小郎君,不如就拿這書上的話糊弄了那個官人便是了。若官人對他不滿,還能青天白日殺了他不成?若是把這銀票要回去……
罷了,要回去便要回去,不是自己的終歸不是自己的。
這麽一想著,應須有的心便略略安了下來,狂喜激動後,是一陣羞恥的平靜。
為了錢帛興奮如斯,可見他也不過是這世上俗人中的俗人,愧對聖人教誨。
……
一晃天便黑了。
隔壁鐵匠鋪的胖嫂砰砰敲開了應家的大門,隔著門縫遞來一隻油紙包裹好的燒雞。
“今天真是走大運,王大善人給咱們街坊一家送了一隻,我替你們拿來了。”胖嫂剔著牙哼哼道,似乎對“一家一隻”有些不滿意,人口多分的少,她那鐵匠鋪子裏可有五六個小毛頭呢。
“可知為啥要送俺們燒雞?”應娘子手忙腳亂的把雞接過來,又殷勤地撕下一隻雞翅膀塞進胖嫂的手裏。
胖嫂軟軟地推拒兩下,便接過來眉開眼笑道:“誰知道,一個小夥計送來的,指明給俺們這幾戶,送到你這就是最後一隻了,最後一隻嘛,總有點小。”說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又補充兩句:“燒雞小點口感嫩,沒牙的老太太也能啃的動。”
應娘子深知吃虧是福,連道:“那是那是。”
至晚間,全家團團坐在了應須有老母親的床前,因其老母親已不能下床,為了寬慰她些,平日裏吃飯就在她床前擺桌。
日常少有葷腥,今天桌上多了一隻燒雞,除了應須有外,每個人都如同過年一般的開心。
剛拆開油紙包,兩個稚兒立時激動地大呼小叫起來,卻都不敢伸手。隻眼巴巴地望著應須有將一隻雞腿撕下來,放在老母親的碗裏。
再把第二隻雞腿撕下來,卻是放進了應娘子的碗裏。
應娘子立刻夾起來要放應須有的碗裏,應須有卻堅決不讓:“我一個大老爺們,在飯館還缺這點油水不成。”
“那給孩子們”應娘子道。
應須有隔著桌子握住了應娘子的手,笑道:“孩兒們總有後福,你就不要讓了。”
兩個稚兒,一個七歲,一個四歲,大的那一個咽了咽口水,十分懂事道:“娘親照顧阿奶還要照顧我們,十分辛苦,理應吃的好些,我們長大了再買來孝敬父親娘親。”這話說完還不忘把幼弟伸向燒雞的手打下來。
應須有十分欣慰,撫著胡子道:“我兒應如是。”
應娘子這才將手收回。眼裏淚水幾欲落下,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應老太太已是老眼昏花,口不能言,勉強吃起第一口來,一家老小才開始吃。
昏黃的油燈下,燒雞很快被瓜分幹淨。
剩下一張空空的油紙攤在桌上。
應須有看著上麵的字,簡直不知說什麽好。
那油紙上用一種特殊的油筆,寫著一首打油詩。
“青白堂裏說清白,抱柏樹下掘包百。有情人後訴有情,言官筆下不言官。”
應須有很確信,這就是那小子寫給他的。
雖然此時還不知這小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這麽看來,總不像是要害他,害他?又能圖得他什麽呢。
他自嘲一笑,不論如何,這總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