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辭下山
待阿離半夜摸回朱大郎家時,唬的婆媳倆差點暈死過去。
朱大郎這進城的一來一去,加上停留叫賣,約還要一日才能歸來。
家中沒有大棗薑湯,朱大媳婦啟了一壇去年泡得的枸杞子酒,熱了一大碗灌下去,阿離狠狠出了一身汗。
朱大娘燒了一大鍋熱水,又找來一個底縫有些漏水的大木盆來,讓阿離在家中好生洗了一把澡。
待阿離舒舒服服鑽進那棉絮稀少的破洞被子裏,合眼便睡沉了。
阿離又是在鳥鳴花香中醒來的。
看著那蜘蛛網散布的房頂,阿離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她聞到外麵飄進來的肉湯的香氣。
朱大郎留下的山雞大約已經燉好了。
婆媳二人在外麵極小聲的說著話。婆婆說要往雞湯裏撒些山上的蘑菇,媳婦說再擀兩張麵餅,給小娘子撕到湯裏泡著吃。兩人對阿離昨日歸來後簡單的一句交代:“殺了一頭熊”完全不能相信。
朱大娘遲疑道:“這小娘子怕不是摔傻了,要不要請山下的先生上來瞧瞧?”朱大媳婦搖頭道:“我看那小娘子一身的血,倒真是畜生的血,俺聞著臭得很……”
阿離在床上咳嗽了一聲。
外麵靜了一靜,朱大媳婦端著一個大湯碗掀簾子進來了。
憨厚的臉上帶著一個大大的笑容:“小娘子,快喝了這碗雞湯,鍋裏還炕了餅子給娘子就湯吃。”
阿離端過碗來,略試了試溫度,三口兩口便咕嘟咕嘟喝盡了。
隻覺得湯濃的掛嘴,舌頭都快鮮的吞下肚去。
“真好喝。”阿離滿足地抹嘴。
朱大媳婦看她這幅樣子又是開心又是滿足,勸道:“娘子要不要下地走走?灶上還溫著一碗,歇會再喝。”
阿離點點頭,穿上朱大媳婦為她準備的一套衣衫,那是朱大媳婦做姑娘時的舊衣,粗花布上四綴著補丁,漿洗得十分幹淨。阿離染了熊血那一套衣裳已經不能要了,哪怕洗去血漬,獸血的腥味也是不能完全祛除的。
雖然體型相差不少,但朱大媳婦為她連夜改了幾處,上身也合適,阿離很滿意。
枕邊放著她衣服裏拿出來的東西,雲領山上帶下來的物件都歸整的仔細,上麵壓著“了陽”和一個布袋子,布袋子的袋口紮著一個她自己才會的結,不曾被好奇打開過。
阿離看了片刻,將它們仔仔細細收進自己的懷裏。
出得院門,看見朱大娘正坐在院門口抱著碗啃兩塊雞肉,山雞特有的長尾被仔細攤在草堆上晾著。
察覺到阿離的視線,朱大媳婦笑嘻嘻道:“這雞尾巴晾幹去了味,帶到山下還能換點針線頭繩呢。”
阿離點點頭,找了個木墩子坐了下來,頓時覺得身心乏力。背後被朱大媳婦上了一些跌打藥,隱隱發痛。
朱大媳婦又端來一碗雞湯,並一個黍米麵擀製的餅,擺放在阿離的麵前,自己端一個碗去和朱大娘坐在了一處,埋頭吃了起來。
阿離隻覺得剛剛那一碗湯好像倒進了忘川河,端起這一碗來,又是三口兩口便喝光了。
真好喝。
從來沒喝過這麽香濃的雞湯。
餅也香,哪怕就這麽幹嚼著也覺得香極了。
“這湯還有嗎?”雖然有點發窘……阿離覺得自己還能喝上兩碗。
朱大媳婦的臉上陡然浮現出一絲尷尬來,小聲笑道:“雞湯已經沒有了,娘子若還餓著,不妨等到中午,我將那雞腿上的肉撕下來跟臘肉拌起來一蒸,再擀點麵餅給娘子裹著吃,味道可不比這雞湯差。”
阿離點點頭。
她忽然想起來,朱大郎臨走的時候留下了兩隻山雞給她“進補”,莫不是兩隻雞共就熬了兩碗湯?
她看向朱大娘婆媳二人端著的碗,碗裏幹幹淨淨,隻有幾塊看起來又白又柴,沒什麽味道的雞肉,竟連一滴湯水都沒有。
怪不得雞湯能熬成如油一般香醇濃厚。
阿離眼熱了熱。
她不會在這裏停留這麽久。事實上,她一會兒便要離開,腳程快的話,她打算天黑前進城。
待婆媳二人用罷早飯,阿離帶著朱大媳婦去那熊洞看了一圈,又將熊洞的入口用雜草掩蓋得叫人無法發覺。
臨走前,阿離關起門來對婆媳二人細細交代了三件事情。一則,朱大郎歸來之前,萬不能叫其他人發現這個熊洞,朱大郎歸來後,先不要急於處理熊屍,讓他拿著洞裏那男屍的血衣去城中呂家報信。二則,死去的那男屍是呂家的少爺,呂家肯定要重金酬謝他這個“殺熊英雄”,收下酬金後回來即刻搬家,另換一處謀生之地。三則,搬家之前,將熊屍留給這山上另兩家獵戶處置,多財惹人妒,總要留一點好處給旁人。
完了又仔細寫了兩個方子下來,一張方子是給朱大媳婦調理身體用的,抓哪些藥材,怎麽煎,怎麽服,忌口哪些,善用哪些,說得十分詳盡。另開了一張方子給朱大娘祛濕強骨用,且斷言按這方子調理,至多半年便不再需要拐棍。
朱大媳婦渾渾噩噩地聽著,仿佛都聽懂了,又仿佛什麽都沒明白。隻見自己婆婆抹著眼淚要給小娘子磕頭。便也撲通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阿離側身避開這二人磕頭,又讓那朱大媳婦把她的話重複了兩遍,方才放心下來,懷揣著朱大媳婦給攤好的幾張黍米麵餅子,十分幹脆的下山去了。
朱大媳婦遠遠送了幾裏地,方才站在日頭下麵怔怔發著呆,直覺這兩日如做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