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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小娘

  秦馭不是第一次走夜路了。


  但他是第一次陪著薛勁莛走夜路,還是夜裏的山路。


  就為了天亮前進城,還是他一早提議抄個近道。


  提議的那當會兒,瞅著主子的臉色,分別是極讚成他這個提議的,萬年寒冰臉不但點了點頭,甚至還說了一句“甚好。”


  沒想到夜裏的山路如此……如此可怕……


  四周也不知道是風聲還是鳥獸發出的聲音,直如鬼哭狼嚎。


  樹影聳動,暗影招搖,好像有看不見的手在他的耳朵邊不斷撩撥著他的後頸毛。


  月亮也隱在雲裏,一時看得見路,一時又看不見了。


  瞬間從小到大無數聽來的鬼怪故事都在秦馭的腦海裏重複了一遍。


  一滴不知哪兒滴下來的冰涼的水掉進了他的脖領子裏,秦馭再也忍不住大叫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搓著後脖子上起的雞皮疙瘩,他碩大的牛眼裏浮起兩泡熱淚。


  “閉嘴!”一個清淩淩的聲音響起來。


  如刀子般飛來的眼神如有實質一樣砍在他的頭頂,秦馭狠狠深呼吸了幾下,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


  隻見薛勁莛袖著手,不急不緩地任由座下的馬兒嘚嘚向前。天上無月,他就好似地上的明月,奇跡般地散發出凝潔沉緩的氣壓,隻是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好在座下的兩匹馬都是上好良駒,走得極為從容,絲毫不受環境所惑,輕巧巧的馬蹄聲響在這羊腸般細窄的山路上。


  秦馭在心裏哀歎一聲,禱告漫天神佛,一定要讓他們平安下山,天亮進城,訪學朱師,諸事順利,早點回家。


  薛勁莛的馬忽然停了下來,秦馭眼尖的迅速勒緊韁繩,將馬兒停在了主子身後,正要開口,隻見薛勁莛舉起左手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秦馭的後頸毛再一次全體起立。


  他順著薛勁莛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不遠處依然是漫無邊際的小樹林子,但仿佛有淅瀝瀝的水聲傳來。


  “主子,這山上有活泉數眼,水道若幹條,有水聲也正常……咦咦咦咦!”秦馭本來壓低嗓子悄聲匯報,忽然眼尖地看到一幕,兩眼一直,再也控製不住地尖叫起來,剛發出第一個聲,一塊沾著寒水香的布巾塞進了他的嘴裏,成功消音。


  隻見那二百步外的從林中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邊有一個影子在動。


  薛勁莛的眼神極佳,一眼便看出那是個身量瘦小的人,正在池塘邊上涮洗什麽東西。


  他皺著眉觀察了一瞬,決定無視他繼續走。此人若是針對他主仆二人的,就憑此一人,根本無需他出手。若與他二人無關,那此人與這山林鳥獸又有何異,隻當未見爾。


  秦馭將主子擦汗的帕子從嘴裏吐出來,苦著臉塞進懷裏,右手摸上腰間的長鞭。


  罷了,誰讓今晚是他當差呢,管他是人是鬼,敢來犯,他便戰!

  馬蹄聲複又嘚嘚地響了起來。


  池塘邊的那個人終於被驚動了,他隻是抬頭望過來一眼,便恍如未見般,繼續低頭洗他的東西。


  等走得近了。那人忽然站起身來。


  適逢月亮從雲層中遊離而出,瞬間照了個透白。


  薛勁莛冷冷看來。


  竟然是個14、15歲的小娘子,一身紅色衣裙,紮著個簡單的雙丫髻,沒有絹花頭飾。


  靜靜站在那裏,彷如不知百步外有兩名成年男子正策馬經過。


  不對,薛勁莛的瞳孔忽然急劇收縮。


  她並不是穿著紅色衣裙,而是身上如被大量鮮血澆灌,渾身濕透,竟看不出原來的衣著是個什麽樣式和顏色。


  顯然這不是她自己的血,任何人流了這麽多血,都已死得透透。


  夜風中彌漫著極濃的血腥味。


  她留著劉海,低著頭,隻能遠遠看見一個雪白小巧的下巴,她的手裏握著一把古怪的東西,看式樣是把匕首,卻黑漆漆的分外妖異,月光下能看到刃身上的幾道花紋。但是隻一瞬,小娘子手掌一翻,匕首已經進了袖中。想必剛才她是在池塘中洗這把匕首。


  她剛剛殺了人?深山密林中能殺什麽人?她又是什麽人?


  薛勁莛腦子急速的轉動起來,臉上卻無一絲表情,座下馬兒步調一如之前,沒有半分遲疑,慢悠悠走過這段山路。


  待行去得遠了。


  秦馭重重喘息了一聲,沒想到這二百步的路,他竟不由自主一路屏息,悄悄一模後背心,就連護身的軟甲都已經被冷汗完全濕透。


  “是人,不是鬼。”薛勁莛低聲說了一句,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任誰在深夜的深山裏看到這一幕,隻怕都會被活活嚇死。


  但是顯然那小娘子與他們並無交集,薛勁莛一貫的作風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離的情況也不比秦馭好多少,她已力竭,剛才站在那裏如此長時間都已是極限,真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他。


  “北薛南馮、無師自通”。


  薛家小公爺薛勁莛,家中門庭極為顯赫。其祖父因戰功彪炳被封為“護國公”,其父也位列三公。


  這句俚語有個典故,薛家直係旁係子孫無數,這裏的“北薛”僅指薛勁莛一人。此子大約是占了全族最好的風水,相貌極好,多智近妖,過目不忘。幼時薛府為其延請無數大賢均教不足三月,因為三個月不到大賢們就紛紛辭離。


  三句話不到就被一個黃口小兒問倒了,顯然是執教水平不夠。


  誰也不敢自稱為“師”,可不就是“無師自通”。


  偏偏薛勁莛還是個學武的天才,被坐鎮西南的馮成璋老將軍收為關門弟子,與馮成璋寶貝孫兒馮芝好如穿一條褲子長大。


  若是薛勁莛對她動了殺心,她今日想必凶多吉少。


  幸好這二人好像對她沒什麽過問的興趣。


  她記得前世……“那人”攝政不久,薛公告病辭朝,薛勁莛帶族人退避至西南,沒兩年卻還是被找了個子虛烏有的理由闔家滅了族。幾千族人的血淌紅了西南的門子江。


  薛勁莛被馮家人藏匿了起來,撿了一命。而馮家卻因此事被檢舉揭發,又過兩年,馮家族滅。


  阿離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看著手中的了陽匕,月夜下凝如一汪黑水。


  “那人”自這兩家中取得了想要的東西,自然再無顧忌。那時的“他”已毫無忌憚,懷璧其罪便是罪了。


  阿離恍惚不知身在何處,是否噩夢一場。忽然驚覺不能再想下去。


  她的身上本來就被那熊血浸透,又驚出一身汗來,夜風一吹,她下半夜趕回去也最好喝一大碗放了大棗的薑湯才行。


  阿離兩手一張,向後躺在柔軟的草地上。


  那黑熊恐怕比個成年大漢還要高出兩頭來。因迷藥的作用,她順利摸到那黑熊近前,為了能一擊必中,她很是摸了許久,探準脖子上的大血管,一刀紮下去立時血柱噴湧……


  劇痛之下黑熊蘇醒暴怒,一巴掌將她甩到洞壁上。


  幸而她身上抹了熊糞,黑熊盛怒之下也沒有尋出她的氣味來,她屏息靜氣了整一刻,等到那黑熊血盡而亡。


  她的後背恐怕擦破了一大片,此時更是火辣辣地疼著。


  她的懷裏沉甸甸地躺著一包金豆子。


  可憐那富家少爺,已經被啃食了大半了。


  阿離十分敷衍地對著月亮祝禱了兩句早登極樂,便一個人嘿嘿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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