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誰都忘了告訴她
詩涼的手機突突的在口袋裡震動,她斂起眉頭很是不耐煩。這還讓不讓人下班了——在她口袋裡震動的,正是醫院統一配置的手機。方才就是因為急診室有個身份特殊的重要病患,所以她才沒能及時下班。
聽著手機在口袋裡響了一陣,她既不情願的掏出來接了。
語氣卻很不好:「說吧,什麼事?這次又是誰?讓不讓休息,這麼疲勞作業,哪位大人物對我這麼放心?」
那一頭是個尖細倉促的女子的聲音,後來又換了個男聲。
詩涼在聽到這個男聲后,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默默點了點頭,想起對方看不見,輕聲說道:「知道了,現在是要進急診手術室吧?」
掛掉電話,詩涼揉了揉眼睛望向方瑤和薑母,無奈的聳聳肩,還沒開口說話,方瑤便朝她擺擺手,站起來說道:「您去忙吧,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的事讓您這麼費心,我就不打擾了。」
詩涼的眼瞼稍往下垂,方才那個貴人,需要同方瑤提起嗎?
隨意點點頭,指著報告說道:「你可以把這個帶走,如果有需要,我很願意再幫助你。」
方瑤將報告裝好拿在手裡,朝著詩涼躬身謝了,挽著薑母轉身告辭。
這個單薄的身影此刻看在詩涼眼中分外的落寞,自己和她是怎麼樣結下緣分的?唇瓣逸出一聲嘆息,挪開了視線片刻,再望向她,她已打開門走了出去。
「方瑤!」
詩涼起身走向她,出言攔下了要離開的方瑤。
方瑤迴轉身疑惑的望向她,還有什麼事嗎?
「一起來嗎?這通電話里的病人,你也認識,蘇碧成!是蘇碧成。」詩涼揮了揮右手上的手機繼續說道。
「送她來的人,是姚尚君。」
詩涼的話無異於一刻重磅Zha彈,投在方瑤的心上,炸碎了她所有的心裡防線。
蘇碧成!
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個人?
她要在自己眼前出現了嗎?她終於不再躲在那個療養院了嗎?現在她出現,是因為她的孩子要出生了吧?
是尚君送她來的!
她還有資格見到他嗎?她那麼誤會了他!在他面前質問他為什麼殺了他們的孩子!
化驗報告還捏在她手上,是她不能拒絕相信的事實,她曾經因為什麼而傷害過他?
他說過他不會因為不想要孩子而選擇連同她也一起傷害的方式,可是,她不相信他!
她的眼裡,他就是一個劊子手!現在,她還有什麼資格見到他?
「不了,我或許沒有告訴過你,我和姚尚君已經分手了。」
方瑤搖搖頭,沒有臉見他,連那麼一點信任都不曾留給他,她羞愧的無地自容。
薑母疑惑的看向她,不是說好了要重新回到他身邊嗎?為什麼說這樣氣餒的話?
方瑤知道薑母的意思,朝著她搖了搖頭,讓開了身子,想讓詩涼先走。
詩涼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麼。越過二人往急診手術室趕去。
詩涼一走,薑母便握著她的手問道:「孩子,你放棄了嗎?」
「媽,我不得不放棄了,怎麼辦?我誤會他了,傷害他了!我們的孩子不是他害死的!」方瑤哭著投入薑母的懷中,淚水溢出眼眶,方才她已是拚命的在忍著。
整個人被悲哀、震驚、愧疚、心疼各種複雜的情緒脹滿了,這些情緒正從身體每一個細胞往外冒,她努力壓制著,這種抵抗顯然力不從心,她失去的那個孩子走了之後,一併帶走的還有什麼?
薑母在她脊背上輕撫著,從她顫抖的身子能感受到她有多害怕。
她愛的人罪責又少了一條——這個傻孩子,這不是件好事嗎?
「瑤瑤啊,既然知道不是他害死的,就應該向他道歉,請求他原諒,這個時候你還放棄不是更加不負責任嗎?」
方瑤掛著淚的杏眼圓睜,可以這麼理解嗎?
「媽……」
「你們有著失去孩子共同的痛,母親有多痛,父親也一樣有多痛,我們善良的瑤瑤,是不會不管的,該好好的安慰他。」薑母朝著方瑤笑著點點頭。
走在醫院的長廊上,方瑤腳步遲疑,應該去嗎?他現在就在這裡,在急診手術室的門口!
「媽!」挽住薑母的手一頓,腳步已經停下。
薑母什麼也沒說,拍了拍她的手,鼓勵道:「去吧,好好說,還有什麼想問的,以前都沒有說清楚的,這一次都說清楚。」
「嗯。」方瑤認真的點點頭,將手上的東西都交到薑母手上,轉身朝著急診手術室奔去。
等到她跑到急診手術室門口,詩涼正換了衣服要進去,看到她並不驚訝,淡淡說道:「還是來了?不過他們還沒到,我先進去做準備。」
詩涼伸出手指靠在指紋開門器上,玻璃門在她面前開了,她又回頭看了眼方瑤,說道:「加油!」而後便跨入了手術室。
方瑤緊張的手指打顫,互相交握著也不能按住,不自覺的放在貝齒上輕咬著,腳步在這空蕩的長廊上來回走動。
長廊那一頭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急匆匆的足有十幾人。
方瑤將視線投向那一頭,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在這一陣腳步聲中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
不鏽鋼檢查床被十數人推著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她一眼就看見了走在最前面的姚尚君。
他的衣領散亂著,領帶斜掛在脖頸上,栗色的短髮也有些凌亂。方瑤死死的盯著他看,他的西服上沾上了血跡,她的心猛的縮緊,他受傷了嗎?
他在她眼中慢慢放大,來到了她面前。
可他卻沒有看到她。
她被人流衝到一旁,靠在牆壁上獃獃的看著他。
姚尚君望著一旁的杜朗,焦急的問道:「詩涼呢?不是通過電話了嗎?人呢?」
「別急,學姐已經進了手術室!」
他們從她身邊走過,杜朗將手指貼在指紋開門器上,滴滴響了兩聲之後,門開了,裡面出來兩位護士接過檢查床,口中說道:「杜醫生,您的朋友不可以進來的,大家在外面等好嗎?」
蘇碧成躺在檢查床上,從方瑤視線中推入手術室。
她臉色蒼白,臉上都是汗水,眉心緊鎖,雙目緊閉,表情很痛苦。身上蓋著潔白的床單,腹部高高隆起,下半身已經透出鮮紅的血色。露在外面的手上也沾著粘稠的紅色。
方瑤輕捂住唇瓣,這種情況她太熟悉了,她也曾已這個狀態被人推入手術室,蘇碧成很危險吧?
她仍舊將視線投向姚尚君,他焦急的握著蘇碧成的手不肯鬆開。
杜朗拉住姚尚君,姚尚君無奈的低聲咒罵了一句,只好鬆開退了出來。
「會沒事吧,母體和孩子都會沒事吧?」
他焦急的樣子看在方瑤眼裡,她的腳步在一寸一寸往後退,現在似乎並不是見他的時候,他心裡只有正在裡面搶救的蘇碧成,已不能顧及到她。
杜朗拍拍他的肩膀,想要讓他冷靜下來。
「你鎮定點,作為一個醫生,這種保證我不能給你,相信詩涼學姐的醫術,好嗎?」
看了看姚尚君一身的血跡,好心的建議道:「去我那裡清理一下吧!」
「你覺得我現在有這個心情嗎?」姚尚君肩膀一震,掙脫杜朗的手,知道他是好心,可他現在哪裡有心在意這些?
自從上次在療養院被那個護士陷害之後,他就沒再去見過她,療養院也曾來過電話,說她日日口裡問著護士他為什麼不來看她。
他也沒有在意,她已經記不得自己了,只是單純的把自己當成一個對自己好的人來依賴。而這種依賴在他看來,是這世上最廉價的錢就可以解決的事,他增設了費用,多僱用了兩名專業護士陪著她,執意不肯去看她。
他在心裡是怨恨她的,雖然理智告訴他,瑤瑤的誤會和她並沒有什麼關係,她只是被人利用了。
今天接到療養院的電話,他才慌了。
蘇碧成一個人偷偷的跑出了療養院,她連路都不認識,還拖著十個月的身孕,出了療養院又怎麼能不出事?
她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人撞了一下,受到了驚嚇,當即便在街上狂奔起來,遇上迎面而來的轎車,當即昏迷過去,血流不止。
療養院的護士在救護車上告訴他,蘇碧成早上還在問起他。
看到她躺在血泊中,內心十分愧疚,不管她犯過多少錯,他已經毀了她的家,現在的她沒有一絲殺傷力,儘管曾經也是個因為愛而迷失了善良的女人。
她的父親還在獄中,兄弟已經遠赴海外,孩子的父親也因為醜聞去向不明。
他將她變得這麼悲慘,而且,更殘忍的是,他還試圖在她生下孩子后,將她帶到瑤瑤面前。
瑤瑤那麼恨她,她害死了瑤瑤的妹妹!
他為了瑤瑤,將不得不捨棄她!
自幼高貴的公主,如今還剩下什麼?金錢、權利、地位、家人、愛人,一無所有。
——也是他曾愛過十年的女子啊!
「方——瑤?」
杜朗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焦躁的望向杜朗,這個時候提起瑤瑤做什麼?
杜朗的手越過他的肩膀,指向他身後,方瑤已背過身去要離開。
聽到杜朗這一聲呼喊,脊背一僵,腳步緩緩落下,停在原地。
姚尚君詢問的目光望向杜朗,杜朗很篤定的點點頭,他還不至於連方瑤的背影都會認錯吧?
何況她已經停下腳步,如果不是方瑤,就不該有這種反應吧?儘管他也覺得奇怪,這個時候她是為什麼會出現在急診手術室的門口。
姚尚君懊惱的閉上眼,轉過身去,睜開眼,方瑤就站在他面前,背著身對著他。
「瑤瑤?」
他出聲喊出她的名字。
方瑤抿著嘴,好久都不敢轉身,該用什麼樣的姿態面對他?在這種時候,她不該出現的。
詩涼也好,薑母也好,都沒有料到她是這麼沒用吧!
緊盯著鞋尖,雖然她很想在這個時候裝作沒聽見然後一走了之,但這似乎太過自欺欺人,還不如轉身打個招呼再走。
「你們好。」方瑤艱難的轉過身,努力掛著微笑。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事實——這句話是尚君告訴她的,現在她的臉上掛著笑,心卻是苦澀的,她哪裡還有笑的力氣?
「你哪裡不舒服?」姚尚君已衝到她面前,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貼近她。
他的手上還沾著血跡,在靠近她時又頓住了,怕弄髒了她。
方瑤只看到他頓住的動作,在此刻她這麼需要他碰觸的時刻,他沒有碰她。
她的眼淚沒有能關住,掉了下來。她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
「怎麼了?告訴我,是哪裡不舒服,來了醫院?」姚尚君覺得自己真是沒有用,只要見到她就會想要和她親近,這樣的話他怎麼能放心的在一周之後躺上手術台?
她沉默著不說話,他這才看到她,才想起問她?
她不說話的樣子讓他焦急萬分,到底是怎麼了?
「杜朗,你幫她看看!」
「我沒事,我什麼事都沒有!你不是已經不管我了嗎?那我怎麼了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方瑤抬起頭伸手抵在他胸膛,她不知道他靠的這麼近,只是想做個推拒的動作,怎麼又碰到他了?
她的手掌貼在帶著血跡的外套上,語氣如此倔強,她這是怎麼了,在和自己鬧情緒嗎?
他的手在她意圖離開之前抬起,一隻手就牢牢牽住她的雙臂。
「鬧什麼?!」
他語氣嚴厲,對於她的孩子氣,還鮮少有這樣措辭嚴厲的時候。他是在嫌她麻煩嗎?
雙臂在他手中用力的掙扎,直到雙腕都紅了也沒能掙開。
「鬆開!不要你管!」
姚尚君搞不懂到底是怎麼了,前兩天還在自己面前一副要和好的樣子,還因為自己的話那般傷心失望,現在又不要自己管了?
他憤恨而無奈的點點頭,猛的鬆開手。
鉗制的力道猛的失去,方瑤的身子失去重心往後退去,腳步沒站穩,杜朗見狀忙跨步扶住了她。
「尚君!」杜朗責備的望向姚尚君,他和一個小丫頭斗什麼氣,這麼一個大男人,遇到這個小丫頭,怎麼也就變得像個孩子似的。
方瑤委屈的掙開杜朗,嘟著嘴瞪向姚尚君。
「你……我知道,你放心,是我要分手的,上次你說的話我都在門外聽的很清楚了,以後也不會再纏著你,我說過的話就當我沒有說過!」
姚尚君眉目間幾經動容,消化著她話里的意思。
她怎麼就這麼讓他Cao心呢?
方瑤說完便轉身跑了,姚尚君站在原地,並沒有去追的意思。
杜朗推了他一把,催促道:「還站著幹什麼,不追嗎?就這麼放她走了?」
姚尚君低下頭,退回長椅上坐下。嘆息著,沉默了。
——追上要說什麼?讓她留下來?
杜朗搖搖頭,轉身去追方瑤。
方瑤的腳程不快,杜朗在電梯口便追上了她。
她低頭失神的站在電梯口,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眼中有一剎那的喜悅,可那喜悅轉瞬即逝,在看清來人後眸光再度黯淡了下去。
杜朗走近她,在她身邊停下,替她按了電梯。
「你這麼哭著走,不會怕他擔心嗎?」
方瑤絞動著手指,幽幽的帶著哭腔說道:「他……不會擔心我的。」
杜朗嘆息著想該怎麼幫助他們,好幾次他都想將姚尚君的病情告訴她,可面對姚尚君的諄諄囑託,加上手術的風險的確是很大,他的擔憂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他不支持姚尚君這麼做,可還是能理解的。
「你們兩個鬧成這樣,箏箏知道了,該怎麼傷心難過。」他的聲音很低,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反正這個孩子你也不能要,為什麼還會這麼恨他,你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他害死的,不是嗎?」杜朗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的確是機緣巧合,誰會知道,關於這件事,誰也沒有在方瑤面前提過?
方瑤側過頭望向杜朗,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孩子我不能要?」
「嗯?這個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忘了我曾經是你的私人醫生?你的健康狀況一度最熟悉的人就是我啊!體檢報告還是我親自打出來交給尚君的,否則,他又怎麼會在當年狠心的讓你拿掉肚子里的孩子?」
杜朗輕描淡寫的說著這些往事,陳舊的都有了發霉的味道。
可在方瑤聽來,一切卻是這麼新鮮!
這一趟醫院來的還真是值得,到底還有多少事,是她所不知道的,因為這些不知道,她誤會了那個人多少?
口中變得那麼乾澀,血氣一波一波的往頭頂上涌。
她轉過身抓住杜朗的胳膊,仰望著他,看進他眼底。想要看看他還知道多少她不知道的!
「你……剛才說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我懷孕的危險?」她放慢的語調,想要杜朗聽清楚自己的問話。
杜朗點點頭,這件事,難道到現在,尚君都沒有告訴過她嗎?看方瑤的表情應該是這樣沒錯了。
那是在後來,當所有迷霧已經散開,他們才恍然大悟,關於這件事,所有人都覺得早就有人告訴她了,可事實上,誰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