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八
天下清外, 茂盛桂樹因方才的震動落花紛紛。驀地, 一雙繡著金線雲紋的素白長靴驟然踏上滿地金黃之上, 激起一片殘香。
青鸞通靈,叫聲中透著焦急, 沈知寒袖角被它飛過時帶動的輕風揚起,一雙清澈明晰的桃花眼卻直直盯著被一層淺青色光暈籠罩的天下清。
“這是……結界?”
沈知寒蹙著眉,低聲喃喃道:“棄羽究竟在做什麽,在自己的地盤還需要設下如此嚴密的結界?”
識海之中一片靜寂, 他耐心等了等,便聞白樹稚嫩的聲音響起:“我這邊隻能記錄到他利用移形子母陣進了墮神天淵,並且見到了當初慕逸塵留下的封魔陣法,其餘並沒有什麽異常……”
沈知寒歎了口氣:“那他現在在做些什麽,你知道嗎?”
白樹默了默:“不……不知道……”
沈知寒:“……”
“你聽我解釋!!”
見對方麵色一黑, 少年急忙道:“他這個陣法不知為何會屏蔽一切探知, 我探查不到啊!”
“你是世界樹,這世上還有你不能探查到的東西麽?”沈知寒蹙眉道,“還是說,這陣法其實又是與我有關?”
白樹頓了頓,正要開口, 空中青鸞卻陡然長鳴一聲, 一個振翅便直接俯衝而下,一頭撞向了淺青色光障!
沈知寒瞳孔一縮, 即便是如今已然是合體中期的他, 麵對方棄羽的結界之時亦覺有些壓迫感, 遑論靈獸青鸞?
他下意識便想揮出靈流將青鳥攔下,卻見方棄羽的結界竟在青鳥長鳴之聲落下的瞬間片片碎裂,光屑落了滿地,又紛紛融入淺黃花瓣之中,再不見蹤影。
沈知寒唇瓣微張,眸光移向天下清的珠玉垂簾,便見幾根白玉雕琢般的纖長手指從中伸出。
方棄羽仍是那一身青緞長衫,沈知寒看著他,卻無端覺得對方的臉色較之先前蒼白了不少,連薄唇都失了血色,變得仿若幹枯褪色的花瓣,使人心驚。
“棄羽!”沈知寒急忙迎上前去,心驚道,“適才發生了什麽?你臉色為何如此蒼白?”
方棄羽聞言卻是一怔,蒼白麵容上隨即流露出平和笑意,隨意道:“沒什麽,隻是研究些陣法而已,清昀不必擔憂……”
方棄羽嗓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全然不似從前的珠玉之聲,沈知寒麵上嚴肅之色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因為對方怎麽聽怎麽牽強的話語眉頭越蹙越緊。
誰知他話音未落,才降落至二人身側的青鸞鳥卻驟然長鳴一聲,隨即雙翼用力一震——
狂風驟起,二人皆猝不及防,皆下意識抬手想要擋一擋,白樹的驚呼卻在沈知寒抬起手臂的瞬間響起。
“沈知寒,快看方棄羽的手腕!!!”
後者聞言,匆忙間從淩亂發絲間抬起雙眸,卻在瞥見方棄羽的刹那愣在了原地。
狂風之下,二人袍袖飛舞,方棄羽的青緞廣袖被迫滑落,竟露出一小節皓腕——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一小節失了衣袖遮擋的手腕之上竟滿是縱橫傷痕,與那荒唐一夜沈知寒曾瞥見君無心身上的傷痕驚人相似!
沈知寒幾乎第一時間聯想到天道枷鎖,白樹也同樣,卻又在轉瞬之間否定道:“不可能,天道枷鎖都在君無心身上,這絕不可能出錯……世間除了我,絕不會有任何力量能夠移動枷鎖,陣法也不行!”
“好友抱歉,阿青今日不知為何……”
狂風止息,方棄羽放下手臂正要致歉,卻終於後知後覺,飛快將衣袖拂下,再度遮住了手臂之上縱橫的傷痕:“清昀,我……”
沈知寒眸中水波終於凝出怒意,幾乎瞬間便將對方打斷:“究竟是什麽陣法,竟會讓你遍體鱗傷?”
他歎了口氣,盡力讓自己心平氣和道:“棄羽,你在天淵之下究竟發現了什麽?”
可平日裏總是有問必答的方棄羽,卻在此刻沉默了。
沈知寒抿了抿唇,隨即在識海中喚了一聲白樹:“查到了麽?”
“幸不辱命!”白樹忙應道,“還要多謝那小青鸞,方棄羽身上的傷是過度使用窺天陣的副作用,不是世界枷鎖造成的!”
沈知寒隻覺自己一顆心都沉了下來:“窺天陣?什麽東西?”
白樹頓了頓,又道:“窺天陣便是使人可以窺見天道運行法則的陣法,使用者透支精血與生命通過窺天陣可以看到任何自己想看的事物。”
“所以你說的過度使用就是……”
“沒錯,”白樹肯定道,“一個人的精血與生命都是有限的,哪怕是修者,生命也不會沒有盡頭。方棄羽如今的情況,乃是氣血兩虛,透支太過所致——他這是慢性自殺啊!”
“棄羽!”
沈知寒聞言,也顧不得禮數了,立即伸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恕沈某冒昧,你究竟為何這般使用窺天陣?”
對於沈知寒竟知曉窺天陣一事,方棄羽著實驚訝了一瞬,卻又在轉眼間平靜下來,如畫麵容之上,笑意卻宛如退去的潮水,一點點消退殆盡。
他平淡地抬起另一隻手,隨即輕柔卻堅定地將沈知寒的手推開,而後有禮地後退三步,將二人間拉開了一個不親不疏的距離。
“沈道長,”方棄羽平靜道,“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還是莫要多問了。”
沈知寒有些驚訝。
他幾乎從未見過方棄羽這般模樣,還是溫和有禮,卻令人無端覺得疏離冷淡,連再次伸出手將對方抓住的心思都提不起來。
他有些尷尬地將手收回,卻還是不放心,擔憂道:“好友,有什麽事情你可以同沈某講,我們可以共同承擔……”
“沈道長!”
前者聲音驟然高了幾度,語氣卻愈發堅決疏離起來:“方某早已未再將你當做好友!今日勞累,道長早些回去歇息罷!”
方棄羽的態度與數個時辰前判若兩人,沈知寒猝不及防,根本摸不透對方變化的來源何在,自然也就未曾留意到他一直不住顫抖的雙手與愈發泛紅的眼圈。
見他堅持,沈知寒也不好意思再留下去,隻好告罪離開。
見白衣身影逐漸消失在掩映的花葉之間,方棄羽筆直的背脊卻陡然一彎。
喉頭鮮血再也無法抑製,終於從褪色花瓣般微張的唇瓣間溢出,在他胸口青緞上洇開一朵又一朵的殘花。
青鸞見主人直直向後倒下,立即垂首引頸,用自己的頭頂住了主人的後背,同時焦急地叫了起來。
才走出天下清沒幾步的沈知寒聞聲轉頭,鳥鳴聲中焦急之意太過明顯,他心頭一緊,立即調轉腳步回返,便見到了仰靠在青鳥額前的青衣身影。
“棄羽!”
沈知寒腳步一動,身影立即出現在一人一鳥身側。
他小心地將已然失去意識的方棄羽接過,便被對方衣襟處的血漬晃疼了雙眼。
“嘖嘖嘖,這孩子,真是不要命了啊。”
白樹幽幽道:“你扒開他的衣領,看看他身上有沒有窺天陣反噬的傷疤?”
前者略一遲疑,還是按照白樹說的,伸手輕輕挑開了方棄羽的衣襟。
嚴格來講,這是沈知寒第一次看到方棄羽的身體。
若無傷疤,這具身體定然如同天然白玉雕琢一般,精致完美,沒有任何瑕疵。
——怪不得方棄羽今日穿得竟是一套高領衫。
沈知寒看著那些遍布脖頸與肩部的傷痕,心情複雜道:“傷痕遍布肩頸。”
“這就對了,”白樹歎息道,“你若再向下看,應該在他腹部也全都是這樣的傷口——窺天陣反噬之傷,蔓延至心髒之時,便是方棄羽殞命之日。”
沈知寒將方棄羽的衣襟拉好,隨即看著對方淺淡如畫的眉目發怔,半晌,才好似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語言一般,緩慢道:“……怎麽救他?”
“很簡單啊,隻要他停止使用窺天陣,就能保住性命。”
白樹道:“生命可以通過修行延續,至於精血缺失嘛……就隻能慢慢用天才地寶養回來了。”
他又頓了頓:“雖說窺探他人隱私不好……沈知寒同學,我還是建議你扶方棄羽進屋,順便再看看他最近在研究些什麽名堂。若是如窺天陣這般損害自身的東西,我勸你還是盡早勸止他為好——你已經保不住謝長留了,若是再保不住方棄羽,我看你也別嚷嚷著拯救世界了,還是早些讓慕逸塵複原吧。”
“……”
沈知寒沒有搭腔,隻是轉身將深度昏迷的方棄羽背起,毫不猶豫地進了天下清。
在他的記憶中,方棄羽一直是一個一絲不苟的人,衣食住行,都在按照某種規矩,從不會有絲毫錯漏。
可如今的天下清,單是遍布檀木地麵的殷紅符咒便給沈知寒一種無處落腳的感覺,遑論是堆了滿架的卷軸與書冊了。
沈知寒將方棄羽安置在一方紅木軟榻之上,先是喂他服下了自己身上最好的傷藥,隨即立即將眸光轉向了堆滿東西的書架——在這個世界,唯有秘法與古籍才不會被錄入玉簡之中,因此若要找出方棄羽正在做些什麽,大概隻能由此入手了。
他盡力避開地上符文,小心翼翼地靠近書架,卻在餘光中瞥見了一旁書案之上的手稿。
紙上圖形,看起來大概是一個陣法,沈知寒深覺眼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曾在何處見過。陣法由金粉繪製,卻在有些部位被人用朱砂筆做了許多標記與修改。
看得出方棄羽心中也有許多的不確定,因此改動之處勾勾畫畫,顯得有些淩亂。
沈知寒將手稿舉起,仔細端詳了半晌,卻在垂眸的瞬間瞥見了案上一份墨稿。
紙上墨字多為艱深晦澀的咒文,寥寥幾枚他能看懂的字,卻隻有“替換”與“獻祭”。
沈知寒越看越不對,抬眸再瞧,終於在金紅交錯中發現了些端倪——這陣法,不正是天淵底部慕逸塵那個封魔陣麽?!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紅木榻上仍在昏迷之中的方棄羽,後者神色安恬,唯有清淡的眉微微蹙起,似乎暗示著主人的心事。
“方棄羽……他到底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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