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五
即便是如今這般不知受了什麽內傷的樣子, 方棄羽的一切動作也是有條不紊的。
在沈知寒驚詫的目光中, 他麵色平靜蒼白, 卻不緊不慢地掏出一方手帕將唇邊與手上的血跡拭淨,隨即指尖青光一閃, 白玉地麵上的血汙便也瞬間憑空消失了。
沈知寒眉頭緊鎖。
即便是用手帕這樣簡單的動作,方棄羽的右手還是顫抖著,完全無法掩飾。
他收起素帕,正要再度拿起地上的朱砂筆, 一隻柔夷驟然從一側伸出,搶在他前麵將倒在地上的筆搶了過去。
方棄羽抬頭,眼前便驟然闖入一抹鵝黃色的裙裾。
留香蹙著眉,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眸中卻滿是顯而易見的擔憂:“棄羽, 放棄吧。”
青衣男子一怔, 隨即緩緩起身。
素手整理好儀容,方棄羽對著留香,仍是綻出一副完美無瑕的淺笑:“前輩,還請莫要與晚輩玩笑。”
他說著,手中一幻, 便再度化出一隻一模一樣的朱砂筆來, 轉身便要踱回先前陣法的邊緣。
“可你已經在這裏呆了一千年了!”
留香氣得幾乎將手中狼毫筆折斷:“這一千年來你日日都泡在這個靜室裏,就為了招一道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的魂魄麽?!”
方棄羽的腳步驟停。
他並未回頭, 背影仍舊挺拔得像是一根青竹, 眼眸卻垂了下來, 低聲道:“前輩,方律自拜入學宮,便從未想過除了大道還有什麽東西可以放在心上——”
“直到我遇見了清昀。”
他轉過頭來,如畫眉目卻好似含著點點星光:“您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留香皺眉看著他,卻不說話。
方棄羽便淺笑著,自顧自地往下說:“他不完美,甚至可以說是善良的過分,幾乎對任何人都不設防。一看便是被保護得太好,經曆得太少,沒怎麽見過世間險惡。”
“可正因如此,他的眼睛才幹淨清澈,就像一汪清泉,沒有一絲汙濁。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會對一名相識不過兩月的人說出‘你當得起世間所有眷顧’這樣的話。”
留香歎了口氣:“可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伸出手來,輕輕抓住了方棄羽不住顫抖的手臂,淺金色的靈光頓時從二人相接處湧入他的身體:“你是純靈體,天賦異稟,可這一千年全在研讀陣法,修為幾乎沒有寸進。我知道你是想要救那孩子回來,可招魂一事虛無縹緲,一切隻能看緣分,難道你要永遠這樣畫下去嗎?”
“看看你的手,連筆都握不住了,”留香的素手用了幾分力,“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不要也不能再繼續畫陣圖了。”
“這世間,如今的陣法宗師,你知道是誰嗎?”
白樹視線從二人身上移開,望向唇瓣微微顫抖的沈知寒:“是經緯學宮山長,方棄羽。他苦苦鑽研三千年,最初的起點隻是為了招你回去。”
少年聲音稚嫩,卻包含看遍滄桑的沉穩:“看到現在,有什麽感想嗎?”
“感想?”
沈知寒終於移開了一直緊緊盯著方棄羽和留香的視線,望了過來。
白樹廣袖一揮,二人腳下一空,霎時再度回到巨樹空間。
“姓慕的魂分六道,你看過五人了,”少年挑眉,“就沒什麽感想?”
沈知寒一怔:“第六個呢?為什麽沒看到阿寧?”
白樹一撩衣擺,又坐到了粗壯遒勁的樹枝上:“他?沒什麽好看的。”
“墨書成拿著從你這裏搶走的玉墜回了黃金台,算計了自己的父母親族,用他們和無數女子的精血靈力養著那縷幾乎消散的殘魂,直到殘魂完整凝實,作為胎兒墨寧出世。他的一生很簡單——當然,等你回去,也許會發現他有些變化。”
“變化?”沈知寒蹙起眉頭,“我要怎麽回去?阿寧怎麽了??”
白樹單手托腮,卻不回答他,隻道:“你現在有慕逸塵六個分魂的好感,讓他們為你殞命簡直輕而易舉,真的不想考慮一下?”
“我不會這樣做的。”
沈知寒堅定道:“一定有辦法,可以讓他們都不用死。”
少年聞言,卻嗤笑一聲:“還真是在保護傘下長大的孩子啊,中二期都還沒過吧?哪裏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可以保下他們的??”
他頓了頓:“一分六終究殘缺,不管你怎樣努力,合而為一都會是他們最終的結局,這是命數所定,你是阻止不了的。”
沈知寒倔脾氣也上來了:“人定勝天,不試試看怎麽就知道我阻止不了?”
白樹笑了,銀眸中映著五彩微光:“你們人啊,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好,既然你想,就給你個機會。”
“時間緊迫,但我不會給你時間限製,”少年幽幽道,“你隻要記得,世界枷鎖在你師尊身上,你越慢,他受到的痛苦就越多。”
沈知寒垂在身側的手驟然一緊:“我知道。”
白樹點點頭:“唔,還有一個問題。想必你也知道,那些魔物非仙劍不能格殺,所以你現在要做的還有煉出一柄仙劍來。”
沈知寒望過來,少年又道:“瓊華就很好,你可以加點材料,比憑空打造一把仙劍來得容易一些。尋齊金、木、水、火、土之精,至於要如何鑄造,可以去問陸止瀾。”
“阿瀾?”沈知寒有些吃驚,“他會鑄劍?”
白樹一笑:“看來你對姓慕的還是不夠了解啊。”
他掰起了小手指頭:“除卻劍術,陣法、醫術、鑄造,就沒有他不懂的。方棄羽的陣法天賦與生俱來,所以才能在短短三千年成就自己陣法宗師的造詣,而陸止瀾是劍魂,別的說不好,鑄造和劍術定然不會差到哪去。”
沈知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少年又抬起小手,從鋪了滿地的如雪長發上揪了片剔透的水晶葉片下來:“喏,拿著這片葉子,便可隨時與我交流了。”
他拉過沈知寒的手,鄭重其事地將葉片放入其中,隨即又是廣袖一揮:“去吧,一切好自為之。”
樹葉冰涼,像是凝冰而成,沈知寒下意識將手心握緊,眼前便倏然飄過了片片雲霧。
周身那股寒意再度襲來,他隻覺身體不受控製地脫離了地麵,向著空中飛去,眼前視野卻愈發模糊,到最後連周身環繞的雲霧都不甚清晰了。
那股四肢仿若灌了鉛的感覺再度傳遍全身,沈知寒卻因周圍刺骨的冰寒開始忍不住微微顫栗。
靈力全數凝滯於丹田之中,仿若也被這周遭的寒氣凍住了似的,他拚命忍受著神魂初歸位所產生的不適感,終於成功動了動手指。
就在指尖輕顫的瞬間,血液似乎瞬間恢複了流動,胸腔也傳來了如雷的心跳聲。沈知寒試著運轉靈力,經脈之中的寒氣終於被一點點驅散。
體溫回轉,冰棺之中的男子眼睫微顫,終於再度睜開了澄澈雙眼。
入目,便是一片冰晶。
剔透的冰晶後麵,是雪白的花樹,沈知寒動了動,便覺手中攥有什麽冰冷堅硬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正是一枚剔透的葉片,在微光下五彩斑斕,格外絢爛。
他抿了抿唇,將葉片塞入衣襟,隨即向著上方伸出了手。
看來剛剛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並不是夢境。
既然如此,他對自己現在是種什麽境況大概也清楚了。
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正常時空的,沈知寒不清楚,但此刻他可以篤定,自己就是在無為宗禁峰那座冰棺之中。怪不得當初墨寧可以看到冰棺中人,而自己看不到,同一個時空,大抵不會允許同時出現兩個沈知寒。
隻是無為宗寒冷,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明心樹呢?
他腦海中想法轉著,手上動作卻一點都不慢,靈力包裹兩個手掌,隨即用力一推,冰棺蓋子便被他一把推開,馥鬱花香霎時湧入鼻尖。
靈台霎時無比清明,身體卻還有些遲鈍,沈知寒扶著冰棺邊緣坐了起來,四下一望,心中卻是一驚。
——怪不得他總覺得這個地方眼熟,這不是風回峰裏那片先前幾乎被風不憫毀了的明心樹林麽?!
明明該在禁峰的冰棺,如何會在風回峰了???
不知何故,風不憫竟然不在此處,沈知寒心中驚疑,神識放出,卻感應不到他的氣息。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從這冰棺當中出去為妙。誰知正要勉力起身,一道巨大的轟鳴聲卻驟然響起。
似乎被什麽重重砸在了山壁之上,碎石從撲簌簌山洞頂部掉落,緊接著便是整個山體的顫動。沈知寒剛剛爬冰棺,便險些一個不穩再度倒回去。
他扶著樹幹穩了穩身形,正要辨個方向出去看看是什麽情況,上方的洞壁卻不知怎的,竟霎時轟然倒塌!
沈知寒立即靈力急轉,在頭頂張開護罩,同時下意識向較為安全的後方撤去,卻見墜落的巨石之間居然還夾著一道瘦削的白影,如同破舊的紙鳶。
風不憫???
他心中一驚,眼前再度轉過滿麵淚水的金眸少年,一咬牙便欲趕過去將人接下,耳邊卻驟然傳來一聲劍鳴。
劍鳴隻有一聲,從天而降的劍影卻密密麻麻,足足有千萬之數。
風不憫有些狼狽地從石碓之中爬起,瞬間察覺到了沈知寒的存在,卻無暇顧及,立時雙手張開,先是撐起一道魔氣防護,隨即便如一隻驚鴻,再度縱躍而起,衝出了上方洞口。
如雨飛劍將魔氣屏障衝擊得不住顫抖,沈知寒心中擔憂,立時走到了被天光籠罩的洞口處,向上望去,瞳孔卻驟然一縮。
——半空之上,與風不憫對峙的那道玄衣人影不是師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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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壞了,稿子全沒了……重新寫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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