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九

  弦月將沉。


  明心花樹在將沉的月光之中搖曳, 沈知寒將謝長留在寢殿榻上安置好, 卻是緩緩起身, 出了殿門。


  白日裏與少年一同棲身的明心樹下,此時正立著一道玄衣身影。


  他像是在望著頭頂繁花出神, 又好似透過繁花望向了悠遠的天穹。明心花自帶的靈光將他的輪廓映得極為柔和,察覺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對方微微偏頭,眸中笑意遠勝一院月色。


  沈知寒望著這一副如畫景色, 竟有些不忍將其打破。


  見他發怔,君無心眸中笑意更盛,卻是緩緩從樹下踱出,輕喚道:“清昀道友?”


  沈知寒驟然回神:“啊?”


  “在想什麽,這麽出神?”君無心走到他麵前, 仿佛周身遍是柔光, “太子殿下可安置好了?”


  “額……嗯,”沈知寒有些尷尬地別開雙眼,盯著滿院堆雪般的花簇,終於找回了心中一直憋著的問題,“對了, 不知漱月道友此前為何要跟著在下?是有何事?”


  君無心卻默了默, 又道:“將真相告知前,不知可否請清昀道友再與漱月切磋一番劍術?”


  沈知寒一怔:“漱月道友說笑了, 此前在國師殿過招時, 清昀便已發現自己遠遠不是道友的對手了。如今在比, 結果亦不會有任何改變,何必再比呢?”


  “其實……也不是非比不可。”


  君無心搖搖頭:“隻是在下心中疑問,想要證實一番。”


  沈知寒麵上微訝,心中卻警鈴大作起來:“有何疑問,道友不妨直接發問,清昀或許能直接解答也未可知。”


  君無心又笑了:“既如此,漱月就問了。”


  沈知寒下意識望過去,便聞對方道:“先前在夕日殿,皇宮禁製曾被秦姑娘暫時屏蔽,因此漱月有幸得查道友修為。清昀道友年紀輕輕竟已是分神後期,當真厲害。隻是——”


  他頓了頓,雙眸微眯:“隻是,漱月為何不知宗門有道友這樣一位同門呢?”


  ——來了!!!

  沈知寒一凜,盡管早有被察覺的準備,他也未曾想過君無心竟察覺的如此之快!


  看來男主光環就算被掰成六份,也還是男主光環啊!


  他心中吐槽,卻絲毫不敢鬆懈。


  “漱月道友說笑了,”沈知寒鎮定道,“僅憑氣息,道友又如何認定在下是無為宗之人呢?”


  君無心道:“實不相瞞,宗門心法一旦小有所成,體內靈力便會摻雜道家真元,唯有同門之間方能互相感應。清昀道友身上,便給漱月一種極強的感應之力。”


  各個宗門,總會有些不能外傳的東西,功法便算是其中一類。


  沈知寒早有預料對方會這樣說,因此立即道:“道友,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普天之下,修道的卻不止一個無為宗,單憑身上虛無縹緲的氣息便斷定對方身份,未免有些輕率了。”


  君無心一怔,卻好似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般,並沒有追問下去,卻立即換了個問題:“其實……除了靈力之間的感應,不知清昀道友可曾對漱月有過其他感應?”


  沈知寒聞言,立即想到了前往國師殿時一路上愈發濃厚的牽係感。那種感覺從身體內部傳出,倒更像是血脈之間的牽引之力,而非來自功法。


  見他神色有異,君無心微微蹙眉:“若在下沒有猜錯,這種感應來自血脈之中,是也不是?”


  這一問,卻是問得沈知寒毫無防備,當即隻好苦笑一聲,實話實說:“漱月道友說得不錯,可這種感應從何而來,清昀是當真不清楚啊……”


  誰知道為何幾千年後什麽事都沒有,一穿越反倒穿出“血緣關係”了???


  “這倒奇了,”君無心挑眉,“在下並無兄弟姐妹,怎會與清昀道友之間產生如此強烈的血脈感應呢?”


  對此,沈知寒也表示很無奈。


  許是他的神色實在茫然,對方終於放棄追問,搖了搖頭:“看來道友是當真不知。也罷,真相既不能強求,便靜待其浮出水麵吧。”


  他說著,卻從袖中摸了摸,掏出一物來,又伸手拉過沈知寒的手塞了過來。


  被冷不防牽住手的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覺掌心之中多了一枚觸感冰涼細膩的硬物。細細感應,倒像是一柄食指長短的小劍,與君無心給秦琉璃留下的大概是同樣材質。


  “……這是?”


  對方鬆了手,沈知寒便將那玉劍舉至麵前,細細端詳起來。


  這柄玉劍雕工極為精巧,活脫脫就是君無心本命劍的翻刻版。他手指摩挲著小劍之上的花紋,隻覺其中好似蘊著一股玄異力量,倒很像是無為宗特有的傳信秘法。


  “這柄玉劍,當做紀念。”


  君無心伸手過來,二人的溫度便透過冰絲手套交疊在了一起:“漱月即將出宮閉關衝擊合體期,最早也是月夕之前趕回。清昀道友若是有事,可直接通過此物聯絡。”


  “好,”沈知寒將玉劍卡在腰帶側邊,笑道,“那在下可就卻之不恭了,相信漱月道友定能早早晉階,與清昀再見。”


  君無心也笑了:“那便承道友吉言了。”


  天光已然微微放亮,二人交談結束,君無心也不再多留,道了別便飛身離去了。


  沈知寒望著熹微晨光中逐漸遠去的背影,抿了抿唇。


  不得不說,君無心實在太過敏銳,怪不得修煉一直順風順水,從未遇過瓶頸。


  這樣一個對萬事萬物觀察入微之人,自然不會被修煉之中的障礙困鎖,反而能找到最事半功倍的途徑才是。


  沈知寒回身,正巧望見紅玉宮殿門開啟,卻是謝長留赤腳走了出來:“清昀,你在做什麽?”


  見少年雖神色有些疲倦,眸中猩紅卻已褪盡,他終於放下心來,笑著走了過去:“晨風涼爽,不過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罷了。”


  抬手為少年理了理睡得有些散亂的碎發,他柔聲道:“殿下,還是回去穿雙鞋履吧,著涼就不好了。”


  謝長留卻搖了搖頭,抬起了左手手腕:“這是母親給我的嗎?”


  朱紅衣袖向下滑了一小截,露出少年養尊處優的白皙手腕,還有一根懸著金鈴纏繞了數圈的紅絲繩。


  沈知寒點點頭:“不錯。”


  謝長留卻眸光黯淡下來:“昨晚我身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伸手抓住沈知寒的衣角:“其實,昨晚你與母親說的話,我混沌中也曾聽到一兩句。”


  沈知寒心頭一縮:“太子殿下,你不必……”


  他還未說完,謝長留便抬起眸來,眼圈微紅地輕聲問道:“我身上的魔氣,是不是真的會害死周圍的人?”


  “……不是的。”


  沈知寒彎腰將少年抱入懷中,堅定道:“我會幫你,你會與常人一般無二,絕不會有人因你而死。”


  謝長留再度摟住他的脖頸,悶悶道:“……你說了,可要說話算話。”


  “自然。”


  沈知寒摸摸他披散的長發:“太子殿下起得這樣早,還要再睡一會麽?”


  少年輕輕點了點頭:“你說要陪我一起睡的。”


  前者失笑,隨即抱著少年再度入了紅玉宮內:“那太子殿下便再睡一覺,我就在旁邊幫你治療,好麽?”


  謝長留雙手緊了緊:“……嗯。”


  對紅蓮業火的運用,其實沈知寒還不算是太過熟練。


  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使用,是在石林遇襲時,一個沒控製好爆炸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第二次卻是用得威力小了,導致虛空之魔臨死反撲,自己也掉進了時空亂流。


  第三次,便是初次為謝長留清理經脈。


  君無心所言其實不錯,他身上的紅蓮業火已然是被剔除過火毒的溫順之火了,隻要把控得當,便不會傷到謝長留。


  而事實上,療傷一月,從一開始需要耗費大半日來為謝長留清理魔氣,到如今的兩個時辰便能結束,沈知寒也確實覺得對業火的運用得心應手了許多。


  因那枚金鈴之故,沈知寒動用靈力輕鬆了不少。將謝長留體內最後一絲神識與紅蓮業火收回,沈知寒將懷中少年送回榻上,隨即伸了個懶腰。


  今日是最後一次,果真如那夜君無心在夕日殿所言,連續每日清理經脈一月時間,便可令謝長留與常人無異。


  “清昀,”謝長留直直望著他的背影,有些猶豫,“我這樣,就可以了嗎?”


  沈知寒回身為少年順了順毛,眸中光芒瀲灩柔和:“不錯,待你再大些,我便著手為你徹底清除體內所有魔氣,屆時你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謝長留點點頭,正要再度開口,一名內侍卻驟然小跑進來,“噗通”一聲跪在了重重簾帳之外:“啟稟太子殿下,沈道長……”


  謝長留眉梢一挑,又恢複了平日裏驕矜清貴的樣貌:“何事?”


  內侍磕了個頭,恭敬道:“有人送來一封沈道長的信。”


  ——信?


  沈知寒眸中陡然漾起笑意,奇道:“誰的信?”


  他撩開垂地紗幔走了出來,便見內侍手中捧著一封淺青色信箋。


  “奴、奴才也不知……信上並無名字。”


  內侍說著,捧著信的手中便驟然一空。


  幾根白玉雕成似的手指輕輕捏起信箋,他順著向上望去,便碰巧看到一張清豔笑顏。


  見到信箋的一瞬,沈知寒便立即聯想到了一個人——方棄羽。


  自從二人相識,方棄羽的信箋便是標誌性的淺青色,不曾想這原是他幾千年前便已養成的習慣。


  沈知寒拆開信箋,一股墨香撲麵而來,便見熟悉的字體行雲流水般躍然紙上。


  “清昀,是誰?”


  謝長留懶懶的聲音從重重帳幔間飄出,沈知寒示意內侍退下,隨即再度撩開簾子,折返內殿之中。


  “太子殿下,清昀要向您告個假。”


  沈知寒笑道:“在下一位好友遞來信函,望我能親赴他的生辰宴。”


  少年小臉飛快地黑了下去:“去多久?”


  沈知寒:“快則一日,慢則三日。”


  謝長留極不情願地皺起了眉:“你一個劍術老師,都沒教劍術,就急著告假了?”


  前者聞言,立時怔愣了一瞬。


  是哦,若不是謝長留提醒,他還真的忘記自己是來做劍術老師的了!


  沈知寒失笑一聲,劍指一揚,一道流光倏然從他袖中飛出,又在謝長留麵前化作一柄木劍,正是無為宗弟子入門學劍時常用的那一柄:“太子殿下,您這幾日可以先與這柄木劍培養一下感情。”


  沈知寒向著少年眨眨眼:“待清昀回返,便開始教您劍術,如何?”


  有些人,總能在無意中撩動人的心弦。


  謝長留輕咳一聲,立即移開視線,隨後飛快地揉了揉有些泛紅的耳尖,梗著脖子道:“快、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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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候把方棄羽拉出來遛一遛了hhhhh~


  /

  一直忘記回答了——


  有小天使問我為什麽喜歡用“道子”這兩個字來稱呼寒寒,其實在我的認知裏我覺得這就是個代稱呀,與“男子”“女子”沒有什麽不同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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