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八
謝長留的聲音與平時有些不同, 是哭過後才有的沙啞感。
沈知寒想著被他拉住衣袖時對方那一雙紅通通的眼睛, 拒絕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好, ”他抬起手,為懷中小太子順了順毛, “今晚我守著你。”
謝長留輕輕“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沈知寒細心地為他護住因二人移動過快而撲麵而來的冷風,可誰知懷中少年卻活似個越燒越旺的小火爐,抱到最後都有點燙手了。
他下意識便停下了腳步, 查看起謝長留的情況來。
原本沈知寒還以為他是睡著了,誰知將人死死扒著自己的小手一拉,卻露出了一張燒得通紅的小臉。
“太子殿下???”沈知寒一驚,忙輕喚起謝長留來,“您怎麽了?”
少年飛揚的眉頭緊緊蹙成了一個結, 沈知寒叫了好一會, 他才有了反應,雙眼睜開一道縫,迷迷糊糊道:“好熱……好疼……”
他睜開雙眼的瞬間,沈知寒立即屏住了呼吸。
——那雙平日裏點漆般璨然晶亮的墨眸,此刻竟好似被鮮血染了, 活像兩枚猩紅的瑪瑙!
這樣一雙眸子, 他記得自己前不久才在另一人身上見過。
思及此,沈知寒也不猶豫, 立即再度將謝長留一抱, 扭身原路折回。
他相信虎毒不食子, 謝長留這種狀況一定不是剛剛那名女子故意所為,更大可能是被她身上的什麽東西激發了魔胎體質!
冷宮小院之中,女子又回到了那株海棠樹下,跪坐下來。
見沈知寒二人去而複返,她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在看到謝長留的瞬間一驚:“快,將他抱過來!”
沈知寒立即將謝長留抱至樹下,輕放於鬆軟草地之上。而女子卻在同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雙眸直勾勾盯著沈知寒的眉心火紋:“道長是不是有紅蓮業火?!”
前者下意識點了點頭,女子便立即急聲道:“請速速以紅蓮業火為他疏通經脈!”
沈知寒一頭霧水,卻還是想著救人要緊,立即劍指點上眉心,召出一處紅蓮形狀的火苗來。
謝長留倒在地上,小臉上盡是汗水。沈知寒為他濡濕貼連在頰邊的黑發撥開,隨即默念口訣,火苗便飄搖著飛入了少年眉心。
紅蓮業火威力實在巨大,沈知寒光是控製著火苗不要灼傷謝長留經脈便已然耗盡所有心神,連時間過了多久都未曾注意。
果然不出他所猜測,謝長留並沒有幸運到成為魔女之子中那正常的十分之一——他就是天生魔胎,且還是血統最為純正的那一種!
充斥於少年經脈中的魔氣已經不能用濃鬱到成為液態來形容了,待沈知寒終於操控著紅蓮業火將謝長留體內堵塞擠壓的魔氣焚盡之時,汗水已然順著他線條清豔的頰邊“啪嗒”一聲落在雪白衣襟之上,濺出一片淺色水痕。
沈知寒收回手,女子的聲音便飄入耳畔:“……多謝你。”
他下意識搖了搖頭,又趁著在女子的能量場範圍內施術為自己與謝長留捏了個清潔咒,隨即長舒了一口氣。
少年已然熟睡過去,沈知寒確認過他是真的無礙以後,轉頭望向了一直候在一旁的女子。還未發問,後者便向他微微一笑,輕聲道:“不如,本宮為道長講個故事吧?”
沈知寒抿抿唇:“洗耳恭聽。”
女子抬手,將頰邊碎發掖至耳後,目光卻愣愣望向弦月,幽幽道:“本宮曾是皇帝親封的璃貴妃。”
和所有皇帝的風流故事很像。
二十年前初初登基的人皇謝靈軒微服出巡,正巧遇到了才從魔域前往凡界遊玩的魔女秦琉璃。
魔女生得美麗,帝王一見鍾情。二人在民間纏綿許久,隨後謝靈軒將人帶回皇宮,當即封了璃貴妃,獨承雨露,一時風光無兩。
故事到這裏,還是個經典的帝王與民女的愛情故事,可這一切都在大皇子謝長留出生後變了。
皇帝謝靈軒在大皇子滿月那一日突發重病,正在照看謝長留的秦琉璃得到消息,當即將孩子交托給奶娘照顧,自己則動身前去皇帝寢宮。
誰知踏入內殿的一瞬,一個陣法卻在秦琉璃腳下驟然現形。原本借助腕上金鈴隱藏的磅礴魔氣立時翻湧而出,席卷整座大殿,而如今的皇後、當初的珍貴妃,便帶著一名修士候在一旁。
秦琉璃心中驚怒,不料那修士卻修為不凡,當即以伏魔鎖將她困鎖。失了力氣的魔女委頓於地,一抬眼,便見重病在床的皇帝望著自己出神,隨即極為平靜地下了詔。
“貴妃秦氏,行為不端,懷執怨懟,即日起遷居夕日殿,非詔不得外出,亦不許任何人探視……”
秦琉璃的聲音有些顫抖,淚水再度斷線珠子般從她眼中溢出,撲簌簌落在月白衣襟之上:“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人總是會對未知的東西產生恐懼與抗拒,即便那是自己的枕邊人也一樣。
沈知寒默默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遞過去,還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秦琉璃卻乍然綻出一道微笑來,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恨他……若不是今日長留尋來,我都不知軒郎竟會在他六歲時封他為儲君……”
“可他的體質……”沈知寒蹙起眉,“若在下沒看錯,太子殿下是天生魔胎吧?”
秦琉璃捏著袖子擦了擦淚水,隨即點了點頭:“不錯。”
“長留剛剛出生時,我並未從他身上察覺到任何魔氣,這些年在冷宮也未曾感應到,本以為是我幸運,生下了十中無一的正常孩子,可道長方才抱他過來時,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她頓了頓:“這宮中禁製雖對我無效,卻能完全壓製一個孩子。若他永遠不會前來尋我,便也永遠不會被激發體質……”
“激發體質後,會怎樣?”沈知寒麵色有些凝重。
“體質一旦激發,便再不可逆轉,”秦琉璃垂眸,緩緩道,“他會繼承母體的所有特點,包括……害死所有與他親近的人。”
沈知寒:“……那修士呢?”
他記得君無心說過,皇帝是因為有真龍之氣庇佑才能在魔氣侵蝕下強撐十餘年的。這就意味著,除了皇帝之外,謝長留以後不能再接觸其他人了?
秦琉璃一怔:“除非像道長一樣,邁入分神期,否則絕無可能抵抗魔氣侵蝕。”
沈知寒又道:“沒有破解之法了麽?”
“……有。”
秦琉璃麵上血色褪盡,痛苦道:“除非以紅蓮業火為基建造火池,自行鍛體九九八十一天,將體內所有魔氣全數焚燒幹淨。可若稍有不慎,光是紅蓮業火便足以將人神魂軀體焚毀殆盡,我又怎能同意長留去做這樣的事情!”
紅蓮業火的威力,沈知寒曾經體驗過一次,即便是如今想起來,左眼還是隱隱作痛,遑論是以其鍛體了——隻是這樣一想,卻不知幾千年後謝長留的紅蓮業火又是從何而來?
二人之間剛剛陷入沉默,一道熟悉聲音卻乍然被夜風送至:“在下倒是有個辦法。”
沈知寒猛然抬首,便見一道俊秀現身於宮牆之上。
他逆光立著,眸中卻蘊著璨璨神光,未被玄玉高冠束起的半數銀絲隨風揚起,襯著翩飛的道袍衣袖,仿若輕輕閃動的仙鶴羽翼。
“師……漱月道友?”
沈知寒一時不查,險些咬了舌頭:“你怎會……”
君無心從簷上躍下,眸中卻含著清淺笑意:“我一直跟著你。”
沈知寒:“???”
見他一臉懵圈,君無心終於踱步過來,卻是對著秦琉璃溫聲道:“姑娘所言,確實是能改變魔胎體質的唯一辦法,可對於此時的太子殿下並不適用。”
秦琉璃也是一怔:“道長有別的法子?”
“此法關鍵,還是在清昀道友身上。”
君無心點了點自己眉心,又道:“道友所持紅蓮業火,應是已被祛除過火毒與雜質的吧?”
沈知寒一怔,心中不由有些好笑:“沒錯。”
——還是你親手祛的呢……
“若要建造火池,隻這一小縷還是不夠的,但清昀道友這一縷已無雜質,比起天然的紅蓮業火更為溫順些,正好可以為太子殿下清除經脈之中的魔氣。”
君無心蹲下身,先是查看了一下謝長留的狀況,隨即接著道:“大概需花費月餘功夫,便可令太子殿下平日裏與常人無異了。”
沈知寒立即毫不猶豫道:“好。”
君無心笑了笑,再一次轉向了秦琉璃:“秦姑娘,魔女失去魔核便會消散世間,這一點我們心中都清楚。在下不會強求,也請姑娘仔細思量,究竟要不要救皇帝陛下。”
“若姑娘不願,在下也不會再有任何為難之舉。”
君無心從袖中掏出一枚食指長短的玉製小劍來,輕輕放在秦琉璃裙邊:“若姑娘有所決定了,可憑此物與在下溝通,不會被皇宮禁製所擾。”
秦琉璃聞言,輕輕點了點頭,隨即抬起了手。
廣袖滑落,她玉指一撚,隨即將腕上紅繩並著金鈴一同解下,係在了謝長留的手腕。
一聲清脆鈴響被夜風送出,秦琉璃微微垂頭,在少年眉心落下一吻。
“我沒什麽能幫的了,”她抬頭,一雙美目落在沈知寒身上,“還請道長替我好好照顧長留……秦琉璃不勝感激。”
沈知寒點點頭,將少年再度抱起。
二人告了辭,便再度齊齊躍上宮殿屋簷。
“漱月道友,”沈知寒一直憋著的話終於出了口,“你方才說一直在跟著在下……可是有什麽事情?”
君無心的腳步一頓,卻是笑著望了過來:“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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