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
黑雲壓城, 幾乎要將站在下方的人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一道極為粗壯的閃電倏然劈下, 少年們駭得再度連退數步, 再不敢向前靠近。
有個膽子大的吞了口口水,突然戳了戳自己的同伴, 小心翼翼道:“你你你、你們說,那個人,還、還活著嗎?”
“誰、誰知道呢!”被他戳了好幾下的少年心有餘悸地望著頭頂仍在兀自跳著金色雷弧的黑雲,突然將自己身側的少年猛地向前一推, “小成子,你、你去看看!!!”
無端被推了一下的“小成子”立時向前一個趔趄,整個人極為狼狽地趴在了地上。
看戲的少年們也顧不得害怕了,紛紛對著他的糗樣指指點點笑了起來,前者卻一聲不吭地抬起頭, 神色平靜地爬起來, 緩慢地靠近了仍舊跳著金色電弧的深坑。
深坑中央,竟真有一名衣衫襤褸的玄衣男子意識不明地側倒其中。
他身上的玄色道袍不知被什麽東西刮得左一道右一道,露出的皮膚之上滿是被利器割出的血痕,可謂是觸目驚心。那雙修長的手上戴著一副與道袍同色的手套,此刻卻同樣被割得幾乎破碎, 可那隻手卻緊緊握著一柄通體晶瑩、光輝燦燦的長劍, 淩厲劍氣蘊在劍鋒之中,令人不敢靠近。
少年平複了一下因恐懼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隨即輕手輕腳地繞到男子正麵, 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後者立即仰倒在地, 手中長劍脫手而出,砸在焦黑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劍吟。
一直在遠處圍觀的其他少年見男子被推了一下都沒醒,立即一哄而上,齊齊圍了過來。
見到男子麵容的刹那,卻沒有一人出聲,而是齊齊屏住了呼吸。
芝蘭玉樹,大抵說得便是這樣的人了。
即便渾身是傷,昏迷不醒,卻仍舊掩蓋不了他的風華絕代。
那張線條精致柔和的麵龐生得清豔非常,雖然雙眼緊閉,卻仍能看出他眼角微微上揚,襯著右眼角那一顆仿若畫龍點睛的淚痣,將此人襯得仿若紅塵仙,仿若頃刻間便要羽化飛升一般。
“太、太好看了吧……”
為首的少年吞了口口水,隨即再度推了推自己身側的同伴:“宮主讓我們找的……莫非便是此人嗎?”
被推的少年也愣了,被他一搡才勉強回神,卻是有些不確定:“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是宮主空中的禍星,而是仙人吧???”
最先前來查看的小成子見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低垂的眸子盯著男子眉心火紋,終於緩緩道:“此人應不是普通人……你們看他的劍,好、好像是上等仙劍……”
沒人計較他為何會在此時開口,可他這話說得卻十分關鍵,眾人原本癡癡盯著男子麵頰的視線終於紛紛移轉,落到了兀自躺在焦黑地麵的剔透長劍之上。
為首的少年又吞了口口水,試探道:“要不……我們把劍拿走?”
“哎呀,你們傻不傻?”又有一名少年終於看不下去了,嫌棄道,“能用此等仙劍之人,身上的好東西還會少嗎??應該搜身才對啊!”
小成子聞言,怯懦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卻還是磕磕絆絆的:“他的寶貝,肯、肯定都在乾坤袖中,即便搜身應、應該也搜不出什麽的!”
方才出聲的幾人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卻是哄笑一聲,紛紛嘲笑起他來。
唯有為首那名少年挑了眉,新奇道:“那你說說,應該怎麽辦?”
小成子聲音再度弱了下去:“不如帶、帶他回宗,交給宮主他們處置……”
“你是不是傻?!”前者氣得發笑,“交給宮主,我們還能撈到什麽好處?!”
他彎腰便將長劍撿起,握入手中,梗著脖子道:“總之,這柄劍就歸我了!剩下的你們自己摸吧!誰找到寶貝就歸誰!”
人群陡然沉默下來。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不知誰終於橫下心來喊了聲“好”,眾人立即齊齊向著男子伸出了手。
就在少年們的手即將碰到男子的瞬間,一道陰鷙笑聲卻驟然從所有人耳邊響起:“喲,小娃娃們就不怕貪多嚼不爛?”
抓著長劍的少年立即將手中靈劍一舉,戒備道:“誰?!”
魔氣霎時被風吹襲著從眾人腳下卷起,少年們驚慌抬頭,便見幾名黑袍遮麵之人緩緩現身於霧氣之中。
“嘿,還是個純靈體呢!”黑袍人唇角一勾,笑得森然,“看來哥幾個今天運氣不錯,先是撿了個純陽之體,如今又碰到一個純靈體,嘖嘖嘖……這要是帶回去,魔尊大人豈不是要高興瘋了?”
“你你你休、休想!”少年將長劍向前一刺,惡狠狠道,“無極宮先看中的人,誰都別想帶走!”
“無極宮???”黑袍人看著少年抖個不停的手腕,立即嗤笑一聲,隨即轉向身後幾人,“什麽鬼地方,你們聽說過?”
被他掃過一眼的黑袍魔族立即一片哄笑:“什麽破地方?聽都沒聽過!”
前者轉回頭,卻是毫無顧忌地向著少年們這邊優哉遊哉地踱了過來:“小朋友,我們魔域碧血宮可是好玩得緊……要不要也來做做客?”
他笑得格外瘮人:“我跟你們保證,魔尊大人一定會非常喜歡你們的……”
就在魔氣即將把少年們卷起的瞬間,一道靈力屏障立時在少年中間撐開,與此同時,一道蒼老聲音乍然響起:“閣下且慢!!!”
黑袍人停下腳步,眯眼將倏然出現在自己與靈力罩子中間的老者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遭,諷道:“你個不過金丹的老家夥,敢來擋我這個元嬰期?膽子是不是太肥了???”
老者聞言,卻不生氣,反而笑得諂媚:“不知我無極宮弟子何處得罪了尊駕?他們還都是些小孩子,不懂事,還請尊駕手下留情……”
“我去你的手下留情!”
老者還未說完,黑袍男子卻倏然抬腳,一擊踢中了他的胸腹!
蒼老身影被這一記窩心腳踹的連退數步,直接撞碎了自己的靈力膜,連帶著將身後的少年們也撞了個七葷八素。
黑袍男子卻陰惻惻地笑了起來:“跟魔修講道理,你這腦子是今早晨起被自己當早餐吃了麽???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張狂,後方幾名魔修也哄笑起來。
老者被他一腳踹的險些背過氣去,心中卻湧起一絲絕望。
——單收到這些小兔崽子的傳信了,也沒人告訴他對手這麽厲害啊!!!
這下可好,一個金丹帶著一群築基上下的小崽子,怎麽可能在元嬰手下逃脫???
黑袍人看著麵前一群老弱病殘,手一揚,漫天魔氣立時一卷,向著縮成一團的無極宮門人襲去。
可就在黑氣即將把老者和少年們包圍的一刹,少年手中的長劍卻驟然一聲長吟,隨即靈光大盛。
劍光如同刺破黑夜的第一縷晨曦,立即將席卷的魔氣從中間劈散!
拿著長劍的少年麵上瞬間洋溢起一絲喜色:“是這劍!好厲害的劍!!!”
眾人皆不由自主地望向靈光熠熠的長劍,卻在目露崇拜與豔羨的瞬間,被一隻手闖入了視野。
那隻手生得修長勻稱,卻因外表被利器割裂的玄黑手套與皮膚上的血痕而硬生生造成一種淒豔的美感。眾人控製不住地望著手發呆,便見它從劍鋒一路向下,隨即輕輕捏住了未被握住的一小截劍柄。
含著淺淡笑意的清越嗓音驟然響起,如同清澈澄淨的山泉淌入人心,將所有人的心神都拉回了現實。
“小娃娃……你是應該誇我,而不是誇劍。”
被這道嗓音之主氣息完全籠罩的少年立時全身一僵,竟再也無法動彈。那隻帶著破爛手套的素手隻輕輕一抽,少年便手心一空,劍柄脫手而出。
少年們與老者下意識回頭,便見一名玄衣金綬的男子笑盈盈立在後方,手中提著靈光大盛的剔透長劍。
緊閉的雙眼此刻睜開,竟比昏迷時更動人心魄,桃花眸底是清澈醴泉,哪怕無法嚐到其中仙釀,也能夠在望見的瞬間嗅到令人沉醉的酒香。
右眼角那顆淚痣被鬢發遮掩,卻平白將此人身上的紅塵氣息削減而去,唯留專屬於修道之人的清肅雅正,隻可遠觀,仿佛靠近一寸都是對他的褻瀆。
“喲嗬,”黑袍人嗤笑一聲,笑得刻薄,“但看出是個純靈體了,卻不成想是個娘娘腔!”
他陰鷙地瞪向男子,惡狠狠道:“不想死就滾一邊去,別多管閑事!!!”
聽著他威脅,男子卻恍若未聞,反而在無極宮眾人驚詫的視線中極為嚴謹地理了理身上已然破了好幾處的道袍,又好生正了正頭頂玄玉鑲金的高冠。
終於等到對方說完,他先是極為困倦地打了個嗬欠,隨即懶懶道:“你個不過元嬰的黑炭頭,敢來威脅我這個分神期,膽子是不是太肥了?”
少年堆裏立即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可不是那黑袍人對長老說得話麽?這位看起來很厲害的大佬是在拿他自己的話膈應他呢!
顯然黑袍人也從對方的“口出狂言”中回過味來了,立時怒吼一聲,質問道:“你算什麽東西?!這世間分神修士一共才幾個,也是你想冒充就冒充的???”
男子聞言,卻是一怔,隨即失笑道:“竟是在下疏忽了,忘了自報家門。”
他將手中長劍握於雙掌之間,隨即有模有樣地作了一揖,揚聲道:“貧道姓沈,道號清昀——這位朋友,現在我有資格打你了嗎?”
黑袍人一噎,正要開口,前者便自言自語道:“原來報了名號就能打人了啊。那這位朋友,沈某可就不客氣了!”
清朗笑聲未落,對方便倏然一揚腕,淩厲劍光立即向黑袍人爆射而去,一個照麵便將對方掀了個跟頭!
後方幾名黑袍魔修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便見那道人的身形一幻,隨即眼前便是霧茫茫白花花一片。等再恢複意識之時,自己卻已然被擊倒在地,動彈不得。
而原本造成這一切的道人在所有人或驚豔或驚悚的目光中卻彎下身來,蹲在了一名黑袍魔修身側。
沈知寒饒有興致地“咦”了一聲。
剛剛醒得有些倉促,他都沒注意到還有一名黑袍人背後竟背了名衣衫破舊的少年。
這少年被他們用黑布裹得隻露出一個頭來,活生生就是個“蠶寶寶”,可他被這樣一群人像個包裹似的背著,麵上竟沒有絲毫表情,沉著冷靜地有些可怕。
而最吸引沈知寒的,卻是少年那雙燦金色的漂亮眼睛。
“哎,朋友,”他拿劍柄戳了戳原本背著少年,此刻卻被他躺在身下做墊子的黑袍魔修,笑道,“這孩子為何會在你背上?”
被他戳了一下,那魔修立即一瑟縮,磕磕絆絆道:“昨、昨夜我們路、路過一個山村,卻見那山村著火了!這娃娃便是放、放火的那個人!”
他咽了咽口水,又道:“老、老大說他是純陽之體,帶回去獻祭給魔尊大人,他必定開心!我們這、這才想要將他帶走……”
“唔——”
沈知寒手一揚,裹著金眸少年的黑布驟然齊齊斷裂。
他對著緩緩爬起身的少年笑了笑,友善道:“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看了他一眼,隨即漂亮的金眸一垂,不說話了。
沈知寒有些尷尬地捏了捏耳垂:“額……小兄弟,你無端被魔修所擄,山村也燒毀了,不知你可還有親戚?沈某可以送你回去……”
少年睫毛動了動,隨即又看了他一眼,卻還是不發一言,像是不會說話似的。
沈知寒又是一陣尷尬。
他先將少年從魔修堆裏抱出來,隨即走到方才站在最前方一直挑釁的黑袍人麵前,而後者則正努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他捏了個蘭花指,還在黑袍人眼前晃了晃,笑道:“如何,現在還覺得沈某娘娘腔麽?”
“不不不!”黑袍人立即向沈知寒磕起了頭,不住求起繞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冒犯!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沈知寒心中一陣嫌棄。
——同樣是魔修,怎麽這幾個人與風不憫謝長留差距那麽大???
被此起彼伏的道歉聲煩得甩了甩手,他手當即一揚,沒好氣道:“行了行了,快走!”
無視那些得了赦令跑得屁滾尿流的黑袍魔修們,沈知寒立時一轉身,蹲在了金眸少年麵前。
“不如這樣,你既不願開口,點頭或搖頭總會吧?現在我問,你隻需要點頭或搖頭就好了,可以麽?”
前者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隨即緩緩點了點頭。
沈知寒終於鬆了口氣,隨即有些猶豫地開了口:“首先……你的瞳色,是不是天生如此?”
少年點點頭。
沈知寒一喜,一鼓作氣問道:“那這些魔修說得可是對的?你真的放火燒了山村??”
少年再度點點頭。
沈知寒點點頭:“第三個,也就是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風不憫?”
少年一怔,卻搖了搖頭。
“那……慕逸塵?”
少年再度搖了搖頭。
——這下輪到沈知寒一愣了。
這不可能啊,這少年分明與風不憫和男主同樣,皆有著一雙鎏金色的漂亮眸子,怎麽可能誰都不是???
他這廂懵圈,無極宗那邊眾人卻嘀嘀咕咕了半晌,最後終於還是老者雙手捧心地湊過來,討好道:“這、這位仙友,你好啊……”
沈知寒聞言,卻轉了頭,含著清澈笑意的眼眸便亮起了點點繁星:“?”
老者又笑了笑:“這個……在下觀閣下修為高深,又被您救了一命,因此小老兒冒昧,想請您前往無極宮,聊表謝意。
沈知寒略一沉吟,卻是極為爽快地應了下來。
他被亂流卷入,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可這金眸少年卻既不承認自己是風不憫,又不肯說自己是不是慕逸塵,這一點反而讓沈知寒有些疑惑起來。
他最開始還以為自己被那亂流卷去了另一個時間段,可目前看來,還是想辦法再多收集些信息,弄清自己身在何處更重要些啊!
“那不知這位小兄弟……”
老者望著金眸少年,有些猶豫:“若是沒有去處的話,要不要來無極宗?我們這裏雖然不大,可也養大了許多孩子,興許能同你做個玩伴?”
後者微微抬起平淡冰冷的眼眸,沈知寒卻看得有些發怔——那樣惹眼好看的一雙金眸,若是運氣好回到了男主小時候,攻略簡直不要太容易哦?!
正想著,少年堆裏那名“小成子”卻再度怯怯開了口:“他……是不是就是宮主要我們出來找的人啊?”
沈知寒挑眉,便聞少年們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起來。
金眸少年是凡人,加上離得遠,自然沒聽見,可他卻聽得格外真切。
“啊?你說他就是那個禍星啊?”
“你看他那樣子,誰說的準呢!”
“是啊是啊……他的眼神好可怕!”
聽到這裏,沈知寒已經不大想讓少年前去無極宗了。
他原本認為救下少年,對方便理所當然應該與自己同行。可如今聽老者一問,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連對方的身份都還沒搞清楚!
況且一名孤僻的少年,在這樣一群熊孩子中間,怕不是會被欺負得比那位“小成子”還慘!
他動了動嘴唇,正要開口,卻見那少年一直麵無表情地坐在一處屋簷下,在老者的勸說中終於點了頭。
沈知寒有些不放心,立即跟少年確認:“你真的決定了,要去無極宗?”
對方卻隻是向著他微微點了點頭,仍舊一句話都沒說。
其實這無極宗的地理位置還算不錯。
向南五百裏,是星星點點的富庶城鎮,而再向南五百裏,便是凡世的都城。
沈知寒架雲帶著小孩子們,老者便禦劍跟著,眾人七嘴八舌地為沈知寒大致介紹了無極宗背景——結合老者與少年們的“科普”,無極宮眾人雖以長劍作為武器,可最擅長的卻還是煉藥之法。
今天出現在的這位長老是末席長老戴凡,整個無極宮除他之外,再往上還有宮主與另三位長老,隻不過鮮少露麵罷了。
沈知寒邊聽,眉心火紋卻微微閃動了一下。
他還抱著以無為宗秘法聯係師尊的想法,可不論如何傳音,卻都是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應。
而就在他為此有些懊喪的當下,一縷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卻被迎著風送入了鼻尖。
沈知寒雋秀的長眉立即蹙了起來。
大抵是回返路上傳了信,就在眾人降落山門的刹那,四道人影快步行出,竟是戴凡口中鮮少露麵的四人。
為首的是一名長髯的中年男子,先是好好向著沈知寒道了謝,便立即親自帶著他去了客居安置。
而金眸少年卻被一群少年簇擁著,去了弟子居所。
沈知寒默默望著對方抱著幹淨校服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歎惋。
若風不憫當年沒有墜入墮神天淵,而是尋了個合適的宗門精心培育,此刻也早已該成為棟梁之才。
他如今的麵貌,真的是命運的安排麽?
修整完畢,沈知寒站在客居窗邊,再度試著以師徒傳信之法聯絡君無心,密信發出了數十封,竟一絲回話都沒有。
他默默立著,卻驟然憶起回返時飄至鼻尖的一縷氣息。
盡管十分微弱,還是能夠令人從中分辨出獨屬於師尊的靈氣來。
沈知寒略一沉吟,還是立即與戴凡知會一聲,隨即架雲而出。
隻要找到師尊,他就能弄明白這所有的一切了!
與此同時,無極宮內。
正殿最深處,一株古樹盤根虯結,參天而立,卻被金碧輝煌的殿頂囚禁在下,再不能向上生長,茂密濃綠的樹冠便布滿了整座穹頂。
可在古樹根部,卻有一枚隱約的人形漂浮著,被困鎖在鎖鏈與樹根之中,絲毫動彈不得。
四名身著白色長袍之人圍在那團人影之前,似乎正在交談。
再近一些,便見一名須發尚黑的老者對著一名長髯的中年男子恭敬道:“師兄,新來的那兩人,一個是純陽之體,一個是純靈體,不知師兄想要如何處置?”
被他喚“師兄”的中年男子微微偏頭,赫然便是才在宗門之外迎接沈知寒的無極宮宮主,無極子!
無極子捋著長須,再度轉向那團被囚禁起來動彈不得的人形:“純陽之體的小娃娃是一定要想辦法留下,師兄我最近正在煉製一種新藥,那孩子的血肉皆可做藥引。”
“至於那位純靈體的分神仙君嘛……”他沉吟片刻,“倒是可以抽了他的靈力養一養這仙魄。”
最一開始出聲的黑發老者有些疑惑:“師兄,這仙魄有什麽問題嗎?”
無極子聞言,卻是點了點頭:“雖然我們二十年前才撿到它,可這仙魄實在殘缺,隻是一小片而已。如今已被我們連抽了二十年的仙力,若再不想法子養一養,怕是快散了……”
“啊?!”另外兩人也大吃一驚,立即焦急道,“師兄,那可不行!仙魄若散了,我等拿什麽修煉???”
“慌什麽!”無極子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三人一眼,沒好氣道,“這不是才來一個什麽清雲嗎?先想法子留住他,千萬別讓他發現我們是做什麽的!至於怎麽將他徹底‘留下’——本座來想法子。”
三人立即麵上一喜,齊聲應道:“是!”
秀水環繞,碧空如洗。
作為凡界帝都,萬象城中是一如既往的摩肩擦踵,熱鬧非凡。
城外,一條碧水河繞城一周,又在萬象城東南側匯成一片大湖,遠望去竟好似一片巨大的水鏡,倒映著澄藍天色。
湖岸之上遍生翠竹,連拂麵而來的清風之中都裹挾著淺淡的竹香。一處純以翠竹搭建的水亭坐落於湖水與竹林的交界處,活像一道溝通二者的橋梁。
水亭雖為翠竹搭建,卻仍舊四麵懸著淺青色紗幔與白玉珠簾。水風漫舞而來,珠簾便在紗幔飄飛間相碰出清越響聲,靡靡有如天籟。
亭外一處向著湖麵延伸而出的高台之上,一道白衣青綬的身影靜靜端坐,氣息沉靜。
一架桐木古琴正橫臥於紫檀桌案,白衣人素手撥弦,便聞清越琴鳴借著輕拂的和風與水麵層層鋪陳而開,響徹天地之間,澄然清靜,雅致非常。
桌案一角,一枚暗金色蓮花狀香爐正兀自升騰著嫋嫋香霧,在素手波動間纏繞於琴弦之上,卻始終無法撥開此人帷帽之上的輕紗。
正在此時,一名青衣侍女撥開珠簾,蓮步款款行來。
卻見她先是為男子細致體貼地擺好茶具,隨即斟上一杯,放在了琴身之前。
就在她收手的瞬間,撫琴之人卻終於開了口,嗓音儒雅清和:“再斟一杯。”
侍女不明所以,正要抬手斟茶,男子卻忽然停下了。修長白皙的雙手先是輕按琴弦,隨即向上微微一抬。
她下意識向上望去,便見一道青光驟然升騰而起,竟輕飄飄拖住了一道從天而降的玄衣人影。
白衣人雙手輕放,青光便托著那人緩緩降落,終於安安穩穩地落在了地麵之上。
沈知寒也沒想到會這樣。
他明明感應到師尊很有可能在前方那座大城之中,卻不料架雲中途全身靈力竟好似失去了控製,整個人驟然從雲上跌落而下。
下墜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到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拖住,輕輕緩緩地放回了地麵。
沈知寒驚魂未定地望過去,便見一名頭帶帷帽的白衣人與青衣侍女一同望著自己。白衣人麵容被帷帽輕紗遮掩,看不真切,侍女卻生得極為清秀,一雙杏眼中含著淺淡笑意與新奇之色,看得他一陣尷尬,當即整了整儀容,抱拳道:“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白衣人一聲輕笑,嗓音卻格外儒雅柔和。他右手前伸,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即轉向青衣侍女,無奈道:“……再斟一杯。”
一直愣愣盯著沈知寒麵容的侍女終於回了神,俏臉上立時湧起兩片紅雲。
沈知寒下意識接受了對方的邀請,一撩衣擺坐到了他對麵,歉然道:“是在下失態,竟不知此地有禁製。”
青衣侍女收了琴,男子便伸手將青玉茶盞向沈知寒這邊推了推,低笑道:“萬象城為帝都,人皇受真龍庇佑,所以才會禁止修者使用靈力。想必閣下是初次前來,這才不曉得。”
沈知寒有些懵:“那……道友為何還能出手接住在下呢?”
前者聞言,再度笑了一聲,右手卻示意他看向二人中間的桌案:“禁製邊緣,便止於此。”
沈知寒:“……”
——原來是特意卡著邊啊!!
他心中鬱悶,抬手捏起茶盞便抿了一口,麵色卻倏然一白。
眼看著對方竟也捏起茶盞,在帷帽之下抿了一口,沈知寒屏住呼吸,終於將口中苦得堪比中藥的清茶咽下。
“這、這位道友,”他格外牽強地扯了扯嘴角,艱難道,“對茶的品味很是特別啊……”
對方聞言,終於開懷笑了出來:“閣下身帶舊傷,某不過略盡綿薄之力,在茶水中加了一味藥材罷了——良藥苦口,卻乃對症下藥,還請閣下務必飲盡。”
沈知寒奇道:“在下不過架雲經過,道友竟能得知在下傷勢並對症下藥,實在厲害。不知能否冒昧一問閣下師從何處?”
白衣人搖了搖頭:“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在下姓方,俗名律,生於醫藥世家,去年才拜入經緯學宮門下學藝,一切全憑自行鑽研,如今尚無恩師。”
沈知寒在他說話的時候便托起了腮。
即便帶著帷帽,薄紗卻仍舊能將他的一部分輪廓透出,再加上他的言談舉止,還有一模一樣的姓氏,沈知寒幾乎立即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個人——方棄羽。
他在出神,方律亦在發怔。
無外乎侍女會看得出神,眼前這名男子卻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是那雙桃花眼,線條勾人卻不顯輕浮,眸光清澈明亮,仿佛帶著溫度一般,專注望著誰時便漾開瀲灩柔波,直教人心神沉醉。
即便是隔著帷帽,方律也未能幸免。
被這樣一雙眼眸看著,甚至讓人忍不住心生一種將世間所有寶貝都碰到他麵前的心思,隻為那雙眼眸能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
意識到自己出了神,他立即輕咳一聲:“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沈知寒心中也有事,絲毫未曾覺察對方幾個呼吸之間的怔愣,聞言立即道:“貧道姓沈,道號清昀。”
“原來是沈道長,”方律話鋒一轉,“相逢即是有緣,道長既從未來過帝都,想必定有要事,不知方某可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
沈知寒本打算聊幾句就告辭的,可短短幾句的交談,卻令他驟然意識到麵前這名男子似乎對這所謂的凡世帝都很是熟悉,當即捏了捏耳垂,有些為難道:“實不相瞞……在下此來,是為尋人。”
“哦?”對方笑了笑,“不知閣下要尋何人?”
沈知寒想了想:“嗯……玄衣白發,光風霽月,笑起來很溫柔,隻要他在人群裏,你第一眼一定就能發現他……”
他七手八腳地比劃了半晌,方律卻驟然失笑:“閣下要尋的,莫非是你的道侶?”
沈知寒渾身一僵:“啊???不不不不不,不是!!!”
前者搖搖頭,嗓音中卻盡是笑意:“尋人嘛,隻把外貌特征說出來就好,不必將性格氣質一一言明,也不需知曉他的喜好……”
見對方愣在了原地,似乎還沒回過味來,他終於伸出身前交握的手,修剪圓潤的食指指尖輕輕叩了叩桌麵:“隻不過玄衣白發之人,方某前些日子卻是見過一位。”
沈知寒瞬間來了精神:“在何處?”
方律卻抬起手,遙遙指了指他的身後。
沈知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遠遠見到一方金碧輝煌的穹頂。
後者頓感棘手:“……皇宮?”
方律含笑點頭:“不錯,正是皇宮。”
他收回手,攏了攏身上雪白雲袖,複道:“這段時日方某恰巧在家中休沐,前幾日正巧是宮中夜宴,在下有幸隨父入宮,曾遠遠望見一名玄衣白發的男子,神態與沈道長所述極為相似。”
沈知寒頭痛地揉了揉額角。
師尊那樣閑散逍遙的人,怎會跑到皇宮去了,還出席了夜宴???
見他秀麗的眉打了結,方律立即止了話頭,關切道:“沈道長,怎麽了?”
沈知寒立即搖搖頭,蹙眉詢問道:“不知方道友可知那人是何身份,究竟為何能入皇室夜宴?”
方律嗓音中倏然湧起了笑意:“那人啊,是數月前新來的國師。”
沈知寒更懵了:“國師???”
這又是什麽發展???
“不錯,”方律抬手,為他將茶杯續滿,“人皇陛下一直身體虛弱,這兩年狀況急轉直下。國師數月前雲遊至此,堅稱皇宮魔氣肆虐,因此被二皇子迎入宮中,做了國師。”
魔氣?
沈知寒下意識再度轉身向皇宮望去,僅憑肉眼,根本無法看出皇宮之中有何異常。他想了想,隨即放出了神識。
“沈道長且慢!”
方律嚇了一跳,立即抓住了沈知寒按在桌麵之上的手腕:“皇宮之內有禁製,貿用神識會傷及神魂的!”
沈知寒一怔,卻垂下了眸:“可沈某確實找他有要事……”
他眼含希冀地望向方律:“不知方道友可有法子,能帶我入宮?”
“這……”
方律想了想:“凡界皇宮等級森嚴,家父任職太醫數年,這才得皇恩特許可以參加夜宴。沈道長若是想與國師交談,勢必要與其身份相差無幾才有機會。”
他有些猶豫:“隻是……”
沈知寒雙眸一亮:“隻是什麽?”
方律搖搖頭:“太子最近張貼皇榜,欲尋一位劍術老師,這確然是入宮的好機會,隻是太子性格孤僻,脾氣怪異,十分難以相處……方某不建議沈道長走這條路。”
沈知寒挑眉,想到自己怎麽把師弟師妹拉扯大的,略一思索道:“倒也不算什麽太難的事情……隻是沈某對凡界皇室一無所知,不知方道友可否指點一二?”
方律歎了一聲:“人皇尊名謝靈軒,是個極為和善之人,太子名諱謝長留……”
“哐當!”
前者溫和儒雅的聲音被驟然響起的茶杯墜地之聲打斷,方律似是嚇到了,默了好一會,才有些猶疑地望向對方:“沈道長……怎麽了?”
卻見沈知寒竟是一副受了極大驚嚇的模樣,連湊到嘴邊的茶盞都沒捏住,茶水在玉杯掉落的瞬間灑了一身,在玄色道袍上染出了一大片暗色水漬。
可他卻渾然不覺,一把抓住了方律手臂,清澈的嗓音竟有些微微顫抖:“皇太子……叫什麽???”
方律有些莫名,卻還是心平氣和地重複了一遍:“太子名諱謝長留……”
沈知寒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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