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三

  室內空寂。


  幾日前被劍氣毀得七零八落的擺件殘骸都已被收拾幹淨, 卻不知何故沒有擺新的進來。玄衣少年獨自坐在空曠房間的門檻上, 墨玉般的眸子卻深遠空寂, 不知在想些什麽。


  “喲,賢侄。”


  一道輕佻笑聲從背後響起, 墨寧卻連眉毛都沒動,便幽幽道:“你怎麽來了?”


  墨書明搖著扇子靠在內外室之間的柱子上,笑得精明狡詐:“賢侄,可別一副嫌棄我的樣子呀。二叔這不是一有消息就來了?”


  墨寧聞言, 略一偏頭,雙眸卻含著暗光,冷冷望著他:“什麽消息?”


  前者走到他身邊的陰影裏,輕聲道:“不知賢侄可有聽說過‘七日離魂’?”


  少年淩厲眉頭蹙起,還未說話, 對方又道:“賢侄應該知道, 若想取某人神魂,便隻能讓對方心甘情願為你而死才行。可此藥卻可免去這種麻煩——隻要連服七日,神魂便可任人取之。”


  墨寧靜靜聽著,諷道:“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告訴我,這種藥我已經連服六日了?”


  墨書明打了響指:“賢侄果然聰明!”


  他頓了頓:“從第一日他找你飲宴, 我就覺得奇怪, 如今已是第七日,若他還找你去的話, 賢侄可就要當心一點了。”


  少年垂眸, 眼底卻再不見無為宗學藝之時的明澈, 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深沉的冷暗。聽了墨書明的話,他麵上竟無絲毫意外之色,反而平靜的嚇人:“你過來就是為了提醒我的?”


  墨書明搖著扇子的手一頓,隨即終於笑出了聲:“看來是我小瞧賢侄了,既然要合作,二叔肯定要拿出最大的誠意不是?”


  他屈指一彈,一道流光便落在墨寧手邊,化作一枚白瓷瓶與一枚丸子大的錦盒:“一個散功,一枚救命。”


  “原來墨書成說你新得了一種散功奇毒是真的。”墨寧冷笑一聲,卻是毫不猶疑地打開錦盒,將其中的藥丸一口吞下。


  墨書明觀他動作,心中驚奇,麵上卻依舊是輕佻笑意:“賢侄不怕我藥裏摻別的東西?”


  墨寧挑眉:“你鬥了三千年都沒鬥過墨書成,如今我可以幫你,你為何想不開殺我?”


  前者聞言微怔,隨即搖著扇子大笑起來:“不錯,不錯!賢侄果真人才!既如此,二叔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少年沒有回頭,陰影中的人影卻緩緩透明,隨即消失於原地。


  墨寧伸手拿起白瓷瓶,略一沉吟,隨即將其中藥液倒在了左手指尖,細細塗開。


  “阿寧。”


  清雋柔和的男聲從腦海之中響起,墨寧塗藥的手一頓,隨即輕快應道:“師尊!您身體恢複了嗎??”


  沈知寒聽著少年輕快的聲音也鬆了口氣:“我已無礙,倒是你,怎會去黃金台?”


  墨寧垂眸將白瓷瓶收入袖中,隨即笑道:“沒什麽事,回家看看罷了。隻是想師尊想得緊,恨不得馬上回宗見您。”


  沈知寒失笑,聲音卻嚴肅起來:“阿寧,這些日子魔蹤肆虐,你萬不可獨自出來,為師立即啟程去黃金台接你,要等我,知道嗎?”


  少年聞言,雙眸一亮,光芒竟再度純粹起來:“師尊說話,可要算數!阿寧絕不亂跑,師尊一定要來接阿寧,一定要來!!”


  “傻孩子,”沈知寒無奈道,“為師都在路上了,怎會失約?”


  又輕聲細語安撫了少年幾句,沈知寒終於掐斷了二人之間的傳信。一偏頭,便撞入陸止瀾清冷深沉的目光之中。


  他下意識展開一道笑容來:“阿瀾,我們走吧。”


  高閣之下,兩名錦衣老者再度出現。


  墨寧斷了與師尊的傳信,幹脆利落地起了身:“怎麽,又要請我喝酒?”


  白發老者略一低頭,客氣道:“少家主請。”


  高閣獨自矗立於一處假山蓮池環繞的小院,墨寧跟在二人身後,短短一段路,卻好似格外的長。少年含著光輝的墨眸沉寂下來,眼底翻上了冰冷寒霜。


  兩名老者在家主所居黃金閣門口便停下了腳步,墨寧輕車熟路地走進內室,果然聞到一股馥鬱酒香。


  麵色有些蒼白的男子雙手在身前交疊,本在閉目養神,卻在墨寧才一踏入的瞬間露出一個笑容來:“阿寧,你來啦?”


  墨寧在見到滿桌酒菜的瞬間先是怔愣了一瞬,眸底寒霜愈發茂盛起來:“我來的路上,其實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墨書成終於緩緩睜眼,笑得宛如一隻慵懶的狐狸:“什麽問題?”


  “你不惜以師尊為借口騙我回來,就是為了日日與我敘舊的?”墨寧緩步走到桌前,右手拿起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還是說……你是故意留我到現在,其實是要做什麽不願我知道的事情?”他說著,又伸手取過墨書成的酒杯,將酒斟滿,推到了他麵前。


  墨書成神色自然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笑道:“怎麽,心急,想回去了?”


  “我想是一回事,可我能不能,不全在家主的一句話麽?”


  墨寧也坐下,右手端起酒杯一抿:“隻是我現在還不急著走——倒是近日來聽了些流言,對其真偽倒也有些好奇了。”


  前者聞言卻是一怔,隨即搖了搖頭:“倒是為父疏忽了,沒想到出了墨淩那一樁事後你竟然還肯相信墨書明。”


  “你錯了,”墨寧搖搖頭,“淩弟不過十歲便被那禽獸侵|犯侮|辱致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忘。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為何不能先將他的價值利用完?”


  “……倒是為父低估你了,”墨書成掩唇輕咳了一聲,“他都跟你說什麽了?也讓為父長長見識。”


  少年淩厲俊美的眉蹙起:“你的身世,還有那些死去的妾室是怎麽回事?母親因為順利誕下我才被你提為正妻,這是真的嗎?”


  前者笑了,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你既然知道了,就跟你說說也無妨。”


  “我的母親,是一名普通的凡女。老家主墨榮德和你二叔可是一個德行,玷汙母親後隻留了一枚貼身玉佩便撒手不管,以至她孤苦伶仃難產而死。所幸為父被路過的無極宗真人收養,才得以走上修仙之途。”


  墨寧左手取過他的酒杯,再度默默為其滿上:“後來?”


  “……後來啊,無極宗被一人搗毀,連宗中靈脈來源都被搶走,為父隻好拿著墨榮德留下的玉佩找上了黃金台。說巧也是真巧,那一年你二叔生病,連仙醫都說留不住了,墨榮德那老色鬼又不想大權落在旁支手中,這才同意認我歸宗。”


  墨書成端起酒杯,再度一飲而盡:“至於你母親……她真的很好,身為凡人,體質卻比一般女修都要出色,那麽多人,隻有她活下來了,所以為父才抬她做了正妻,送她榮華富貴,這樣不好麽?”


  少年聞言,卻垂下眸來,揉了揉額角:“你不愛她。”


  墨書成麵上笑容一頓,卻是毫不避諱地承認了:“是,我不愛她。”


  他頓了頓:“不隻是你母親,這世上,我沒愛過任何人。”


  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墨寧氣急,一拍桌案便要發怒,誰知才剛起身便雙腿一軟,整個人立即跌到了地上。


  玉鑲金的冰冷觸感挨上側臉,少年幾乎愣住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雙怒目望向金衣男子:“你給我的酒裏加了什麽?!”


  墨書成看著在地上無力掙紮的少年,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襟,隨即竟雙手一撐,從檀木輪椅上立了起來!


  他先是拿起墨寧的酒杯仔細端詳了一會,隨即兩步靠過來,一腳踏在了少年剛剛勉力撐起一點點的後背上。


  前者立即被踩得摔回地麵,墨書成麵上笑容卻變得狠戾起來:“誰會在酒裏加東西?”


  他的眸光瞥向不遠處小案之上的香爐,諷道:“我的好阿寧啊……為了藥倒你,真是浪費了為父不少的龍涎香。”


  後心處那隻腳力道越來越大,墨寧咬著牙,終於怒吼出聲:“你究竟要做什麽?!!”


  “做什麽?”墨書成嗤笑,“自然是取你神魂啊,我的寶貝兒子——大概你也不知道吧?自己體內竟有仙魄之力!”


  “老家主夫妻、我那所謂的祖父母、這墨家無數不起眼的旁支,還有那莫名死去的幾千名女子,都是為父為了將你從一片殘魂孕育成一個正常人才犧牲的啊!!!”


  墨書成腳下又使了七分力,甚至還碾了碾:“你自己說,為父拿回你的神魂,是不是理所應當?”


  墨寧悶哼一聲,神色之中滿是驚怒,艱難道:“虎毒……不食子!你是我的父親!!!”


  “我不是你的父親!!!”


  墨書成再次加重了腳下力道,惡狠狠道:“從頭到尾,我都沒碰過那些女人,包括你的母親!”


  “我告訴你,若不是她運氣好,輪到她時你的魂魄正好成型,一介凡人怎麽配做我墨書成的妻子?!”


  “——啊啊啊啊!!!”


  真相來的太快,活像一柄尖刀直直刺入了少年心髒,他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連發泄都做不到,隻能長吼,像隻受了傷的小獸。


  “怎麽,這就受不了了?”墨書成將手中酒杯向著少年後腦一擲,“別急啊,心痛夠了,也該讓為父收取想方設法培育你三千餘年的報酬了!”


  可就在他抬起雙手準備結印的瞬間,墨寧卻突然動了。


  一名木劍不知何時現於手中,少年身形一幻,竟不知怎的從墨書成腳下翻了個身,一劍向上刺去。


  反觀墨書成,雙掌之中本應出現的靈光竟不知所蹤,還未來得及思索原因,便被墨寧突然的動作害得一趔趄,整個人向前栽下。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一向隻作練劍用的木劍竟在墨寧拚盡全身靈力與滿腔恨意之後一舉刺穿了墨書成的胸口!


  墨寧飛快抽劍起身,便見鮮血從墨書成前後胸同時噴湧而出,幾乎眨眼之間便染紅了他身上的金蟒袍。


  看著對方滿臉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少年麵上掛起笑意,嗓音卻森冷低沉:“我原本還想著,母親等你夠久了,也該讓你去陪陪她了——可如今看來,你連去見她一麵的資格都、沒、有!”


  “不……這不可能……”墨書成捂著胸口翻過身來,丹田卻空空如也,竟沒有一絲靈力!

  他驚詫目光望向桌上空空如也的酒盞,終於轉向了墨寧:“散功散???”


  少年卻不屑於回答他,學著墨書成方才的動作一腳重重踏上他的胸口,隨即手中劍尖調轉,裹挾著無匹靈力刺入了墨書成的眉心。


  神魂所居,眉心靈台。


  墨寧這一劍下去,立時穿顱而過,直接將墨書成的神魂刺成了兩半,再無自行輪回之可能。


  勾心鬥角三千餘年的黃金台主人,竟這樣便逝了世,何其可笑。


  門內好戲精彩,黃金閣外,卻安靜非常。


  兩具蒼老屍體橫陳在金衣男子腳下,他卻搖著扇子靜靜等候著,笑得張揚肆意。


  於此同時,數千裏外。


  架雲疾飛的二人披著一身清亮天光,明明身著同樣裝束,氣質卻不盡相同。一人好似澄淨清泉,一人卻好似山巔凍雪。


  二人方向明確,幾乎是毫無偏移地向著黃金台疾飛而來,正是已然趕路小半日的沈知寒與陸止瀾。


  驀地,沈知寒雋秀眉頭一蹙,架雲速度卻緩緩減了下來。


  一直注意著他的陸止瀾立即跟著減了速,霜雪眸中泛起淺淡的不解之色:“怎麽?”


  “此處不大對勁……”


  沈知寒伸手拉住陸止瀾的手臂,竟是帶著人緩緩向下降落而去。


  就在降落的過程中,二人周遭空氣竟幾不可見地扭曲了,清雲被不知名的力量逼退,散至了十裏之外。


  陸止瀾終於也發現了周遭環境的變化,二人對視一眼,立即同時喚出了本命劍來。


  與瓊華的晶瑩剔透不同,陸止瀾的本命劍臥雪通體寒銀,線條流暢,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就在他拔劍的瞬間,二人所處這一方天地迅速冷了下來,竟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雪片飄搖著觸到空氣扭曲的位置,卻倏然消失不見,連絲毫融化後破碎的痕跡都沒有。整片世界似乎瞬間空曠下來了,隻餘他和陸止瀾兩個人。


  ——真是越不想見到什麽越來什麽。


  二人在周遭空間發生變化的瞬間便心中明了,皆握緊手中劍柄,隨即目光一厲,立即分別向著兩個方向飛快地就地一滾!

  一隻含著濃鬱魔氣的巨爪就在二人離開原地的瞬間從天而降,重重拍下。


  空間之力,虛空之魔!!!

  縹緲雲霧散開,巨大的魔物終於現出身形,竟足足有三隻之多!

  沈知寒二人感應著對方身上散發而出的合體期威壓,心中漸漸沉了下來。


  一隻合體期魔物尚需沈知寒拚了命去對付,遑論三隻?!

  然而敵人不會給他們多餘時間思考如何脫身和退敵,卻見那三名巨魔眼中幽綠魔焰繚繞,隨即怒吼一聲,一齊攻了過來。


  沈知寒二人下意識抬劍格擋,卻瞬間被對方身上威壓逼得嘴角泛了紅。


  巨爪的重量超出了沈知寒的承受限度,加上剛剛恢複,他的身體根本還是無法承受如此高強度戰鬥的狀態。握著瓊華的虎口生疼,,他心思急轉,隨即驟然靈光一閃。


  勉力蕩開襲來的三隻巨爪,沈知寒與陸止瀾學藝多年,早已默契十足,見他退後一步雙手開始結印,陸止瀾立即上前獨自應對起三隻巨魔。


  分神期對合體期,還是一對三,盡管陸止瀾是無為宗劍法最為出眾的弟子,卻還是不能占到一絲便宜。


  實力的巨大差距令他根本無法傷及這些虛空之魔分毫,而就在他有些支絀之時,一隻魔物卻在另外兩隻的掩護下悄然繞向後方,一爪子拍向了闔目結印的沈知寒。


  “師兄!!!”


  陸止瀾一分心,立即被兩名魔物一擊拍飛,極為狼狽地倒飛而出,重重摔到地麵之上,揚出一道長長的煙塵。


  就在他聲音響起的瞬間,沈知寒瞬間睜眼!


  眉心火紋光輝大盛,鵪鶉蛋大小的紅蓮憑空浮現而出,一道朱紅火焰立即從花心飛射而出,隨即迎風暴漲,化作一片火網將那隻魔氣濃鬱得幾乎化作液體的巨爪包裹其中。


  那隻虛空之魔幾乎是瞬間便哀嚎出聲,紅蓮業火果然不負神火之名,魔物當機立斷齊根將自己滿是火焰的爪子削掉,卻還是晚了一步。


  眼看著同伴被愈發茂盛的朱紅火苗燒成灰燼,另兩隻魔物卻在此時對視一眼,隨即方向一轉,立即向遠處剛剛以臥雪撐起身體的陸止瀾衝去。


  沈知寒心中一驚,立即緊跟而上。


  看來他們今天運氣不好,非但足足遇上三隻合體期魔物,還碰巧遇到的都是生出靈識的!此刻見沈知寒似乎不大好欺負,竟立刻轉了目標!!!

  陸止瀾撐起身體咳了幾聲,隨即立即身形一幻,立即躲開頭頂拍下的巨爪。


  沈知寒舉起瓊華,卻是將之刺入了業火之中!

  長劍緩緩抽出的瞬間,劍身之上便裹了厚厚一層業火。沈知寒麵色有些發白,卻依舊騰身而起,一劍削向了魔物頭顱。


  兩隻虛空之魔大概知曉沈知寒的火威力足以將他們消滅,本應再次拍向陸止瀾的巨爪生生調轉了方向,合力將沈知寒一劍格下。


  饒是如此,兩隻魔物爪上與火焰隔空接觸的部分也被燒得焦黑,痛苦哀嚎起來。


  “阿瀾!”


  他身形一幻,出現在陸止瀾身側,立即將人攙扶起來。


  後者咳了兩聲,卻是抬袖將唇角血跡抹掉,立即道:“分開對付。”


  沈知寒點點頭,二人背對背,各自對上了一隻魔物。


  其實論起綜合實力來,沈知寒是比不過陸止瀾的。


  他天生純靈體,即便不修煉,呼吸之間也是會增長修為的,從小便算不得勤奮,不然今日也不會隻有分神期的修為;而師弟陸止瀾卻自小刻苦,不論是練劍還是打坐修煉,皆未有過一絲懈怠。


  若真與師弟認真比一場,沈知寒根本一絲贏他的把握都沒有。


  ——可二人之間的默契也是無與倫比的。


  沈知寒劍帶業火,便在陸止瀾將一隻魔物逼退之時補上幾劍,一時之間,竟也撐住了對方的攻勢。可就在此時,兩隻魔物的戰術再變,竟再度齊齊攻向了陸止瀾。


  沈知寒隻覺劍下一空,而身後則一陣大力傳來。


  陸止瀾受了兩隻魔物合力一擊,根本無法穩住身形,控製不住地帶著背後的沈知寒倒飛而出。


  兩人極為狼狽地摔入塵土之中,沈知寒忍著胸口的甜腥氣將陸止瀾抱起,卻被後者乍然一推:“……走!”


  “不行!!!”


  沈知寒急道:“我絕不可能讓你獨自留下!”


  陸止瀾咳出一口鮮血,手中卻仍舊緊握著臥雪的劍柄。他試了好幾次,似是想再度借著佩劍撐起身子,卻努力無果,重重摔回了沈知寒懷中。


  後者歎了口氣,卻起了身,將陸止瀾護在身後,又揮手落下了一道靈力屏障。


  合體期與分神期的實力差距實在太過巨大,盡管二人已然在這些魔物身上留下不少傷口,卻始終無法影響他們的攻勢。


  上次在石林之中,他一心求速,引爆業火才將那些魔物一舉殲滅,如今看來,若想脫身似乎也隻能故技重施了。


  “不……不行!”


  陸止瀾見他動作便猜到了他的想法,立即出聲阻止:“身體……受不了!!!”


  沈知寒卻好似沒聽到似的,裹滿火焰的長劍在身前劃了一周,隨即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立時衝入兩隻魔物中間!


  陸止瀾目眥欲裂,臥雪亂揮,想要將屏障砍出一個口子來,卻硬生生被一聲極為巨大的爆裂之聲止住了動作。


  滿含霜雪的眸子有些僵硬地轉去,便見火光之中,兩隻魔物的影子竟真的開始融化了!

  沈知寒的身影便立在火光之中,雖然有些踉蹌,背脊卻挺得筆直。


  陸止瀾心中剛剛鬆了口氣,整個人身下卻倏然一空!

  魔物最後的怒吼響徹天際,沈知寒正欲再補一劍,身後的異樣卻令他下意識轉了頭。


  “師弟!!!”


  眼看陸止瀾腳下不知為何竟出現一道黑色暗流,沈知寒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衝了過去。


  “我們死了,你們也休想好過!這個世界,最終必是我們的天下!!!”


  被業火焚燒的魔物突然口吐人言,沈知寒腳步卻無絲毫停頓。既已然生出靈識,那會說人話也並無什麽稀奇,真正令沈知寒擔憂的,卻是他們竟然存了同歸於盡的心思!

  陸止瀾身上有傷,連起身都困難,更何況是從腳下詭異的黑色暗流之中脫身,眼看整個人就要被洪流卷走,右手卻被溫熱的力道包裹。


  他下意識抬頭,便剛好望入沈知寒清澈明亮的雙眸。


  “阿瀾!”沈知寒吃力地抓著對方的手腕,咬牙道,“快,抓緊我!!”


  他的話似乎有魔力,硬生生為陸止瀾已全然提不起一絲力氣的四肢百骸又注入了一股力量。


  前者下意識按照他的話回握,誰知暗流的力道卻陡然加大。


  後方吼叫聲已然完全消失,竟是那兩名魔物在被業火焚盡之前主動獻祭了自己,擴大了暗流範圍!


  本在岸上的沈知寒立時同樣腳下一空,與陸止瀾雙雙陷入洪流之中。


  ——男主不能就這麽死!!!

  這是沈知寒腦海中冒出來的唯一一個念頭。


  他一咬牙,握著陸止瀾的手卻猛地一用力。


  不知哪來的力氣,深陷亂流的陸止瀾竟真被他拽了出來,一把甩了出去!

  後者原本已經做好了與沈知寒共患難的準備,卻完全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出,立時猝不及防地被甩出了數丈之外。本就重傷的身體立時不堪重負,徹底失去了意識。


  反觀沈知寒,卻因將陸止瀾扔出那一下的反作用力向下一沉,徹底被淹沒在洪流之中。


  就在玄衣道子被徹底吞噬的瞬間,破開的地麵竟自行閉合,再無任何曾被力量破開的痕跡。


  風回峰。


  才凝聚一起的雲海被交戰時產生的巨大餘波再度震得四散而去,取而代之的卻是漫天飛劍與玄黑魔氣。


  兩人高的仙鶴盤旋高空,而空下高崖,一玄一素兩道身影卻飛快地過著招,劍氣魔氣瘋狂交織,幾乎連風回峰的山頭都削去了一截。


  萬千飛劍環繞玄衣男子周身,清冷劍光將他一向溫柔清絕的笑顏襯得竟有幾分深邃冷銳:“你生疏了。”


  風不憫冷哼一聲,玄黑魔氣愈發凝實,竟繞做一隻魔龍在他身後盤旋,龍目處卻是鮮綠色幽光,像是兩團熊熊燃燒的魔火。


  “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是麽?”君無心挑眉,“到了如今,你竟還會被那股力量所操控,真是沒有絲毫長進——”


  “他當初因何而死,你忘記了麽?”


  “閉嘴!!!”風不憫金眸之中殺意愈發茂盛,“輪不到你來置喙!”


  君無心雙眸微眯:“若非你傷了寒寒,你當誰都樂意像他似的願意管你麽?”


  “我警告你,”繞身而飛的光劍齊齊調轉方向,劍尖直指崖邊站立的白衣男子,向來好似柔和清雲的嗓音終於冷凝,“若再敢傷他半分,別怪我手下再不容情!”


  風不憫冷眸一厲,卻突然悶聲笑了起來。


  君無心雋眉蹙起,一向平靜無波的眸中倒映出對方笑得幾乎前仰後合的身軀,卻沒有開口。


  冰冷麵具幾乎將前者全部表情擋住,可那線條涼薄的薄唇卻分明掛著嘲諷的弧度:“君無心,你也傻了。”


  “明知他已死,還非要養著一個生得一模一樣的徒弟,你是什麽感覺?”


  君無心卻麵色如常,反唇相譏道:“那你呢?明知他已死,又何必纏著我的寒寒?”


  風不憫身周魔氣陡然竄起數丈,眸中終於湧起一絲妖異綠色:“不用你管!!!”


  前者輕笑一聲,負於背後的右手卻向前一揚,光劍得了指令,立即飛落直下,與滔天魔氣短兵相接,劈天蓋地的靈壓立時再度強襲天地。


  二人衣袍烈烈作響,君無心淡淡望著被光劍逼得步步後退的魔龍,眸底沒有任何波瀾。


  倏然,他垂在身側的左手一動,抬起查看的瞬間,修長中指之上竟陡然出現了一道細長血痕,穿過手掌,一直蔓延到腕上才愈合的傷口。


  與此同時,一道稚嫩童音在識海乍響,含著顯而易見的驚訝與焦急。


  “小輩!那孩子的氣息不見了!”


  君無心垂眸,掩去了眼底波瀾:“……我知道。”


  精血共享,君無心自然對沈知寒的位置有著一定的感應。可就在剛剛,屬於沈知寒那一部分的精血卻憑空消失了。


  左手是精血釋出之處,自然與受體之間的感應最深,大半精血瞬間憑空消失,感應斷裂,便直接反映在了他的左手之上。


  樹葉幾乎急得要擠出他的衣領:“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要不要去看看???”


  “去。”君無心雙眼微眯,終於抬起右手,握住了身側一直安靜懸浮的木劍。


  原本平平無奇的木劍竟在被他握住的瞬間光華大盛,未待風不憫反應,原本數十丈外的玄衣身影便倏忽而至。


  交擊的光劍與魔氣瞬間潰散,連崖頂的風都靜了下來。


  二人衣擺與發絲失了勁風鼓動,終於紛紛垂落。


  “哢。”


  細微的碎裂之聲響起,卻見木劍劍尖竟點在了風不憫的眉心處,而那聲脆響,卻是從那副玄黑麵具之上傳出的。


  一道肉眼幾不可見的細紋從木劍與麵具險險相觸的位置迅速蔓延,隨即又是一聲脆響,漆黑麵具陡然碎作兩半掉落。


  觸地的瞬間,本就破裂的麵具竟眨眼間化作微塵,融入二人腳下的石崖。


  風不憫的麵色格外蒼白,涼薄線條卻與那雙薄唇一致,帶著一種淩厲薄情到極致的俊美。金眸在陰鷙眼角的襯托下顯得沒有一絲人氣,反倒像是眸中獸類的眼瞳,冰冷殘忍,毫無感情。


  君無心收劍,嗓音中卻是毫不掩飾的嫌棄:“果然沒變,還是長得如此令人討厭。”


  風不憫卻笑了:“可你還是不會殺我。”


  “嗬,”君無心終於冷笑一聲,“若不是他一力保下你,你以為自己還有可能離開墮神天淵麽?風不憫,好好想想吧,你如今這副模樣,究竟對不對得起他。”


  盤旋的仙鶴早在二人談話時便飛落高空,君無心說完,也懶得聽他回駁,身形一幻便現身於白鶴背上,一人一鶴立時乘風而去。


  風回峰頂,崖風再度卷起,風不憫卻望著下方的朦朧人間出了神,再不發一言。


  “白河!正東方五千裏,快!!”


  “是!”


  回到仙鶴背上的君無心卻遠遠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淡定,給白河下完命令便立即打坐調息。


  誰知還未過十息,他的麵色便倏然一白,唇角溢出一絲鮮血來。


  “仙尊!”


  振翅疾飛的仙鶴口吐人言,赫然是少年的聲音:“您怎樣了???”


  “不用管我,隻管向著給你的位置全速前進便是。”


  君無心抬手抹去唇角血跡,再度調息起來。


  樹葉終於再度出了聲:“早就跟你說不要逞強吧?!找場子這種事晚幾天又不會有什麽損失,何必都不調養一下便非要一路殺過來???”


  君無心麵色蒼白,唇角笑意卻柔軟清和:“再晚,隻怕要被壓得舉不起劍了。”


  “怎會?”


  樹葉驚訝,立即感應了一息,聲線中卻有些疑惑:“按理說枷鎖全數轉移少說也要一年,這才幾天,怎麽就已然轉移一半至你身上了???”


  前者聞言,卻神色如常,隻笑道:“許是因為在下太厲害了,天道也格外青睞呢。”


  樹葉:“……”


  仙鶴的速度遠勝於修者架雲,君無心才將翻湧的血氣調整完成,一人一鶴便已然接近目的地。


  從雲霧中穿出的瞬間,一股焦糊味道便被輕風送入了鼻尖。


  “紅蓮業火?”


  君無心眉頭終於糾結起來,仙鶴落地,不遠處地麵上卻是仍在燃燒著的一攤焦黑。


  抬眸望去,便見數十尺外倒著一道玄衣道袍的人影,長發淩亂,卻還是能看出海藻般柔和卷曲的弧度與深邃的五官——是陸止瀾。


  他立即身形一幻,出現在陸止瀾身側。


  渡劫期神識可以隨心意蔓延數千裏,卻沒有發現絲毫沈知寒的氣息。


  君無心當即一道靈力注入陸止瀾靈台,隨即輕輕拍了拍對方臉頰:“阿瀾,醒醒!”


  前者傷得極重,此時被強行喚醒,立即再度嘔出一口鮮血。


  陸止瀾雙眸微張,卻在看清君無心麵容的瞬間立即抬手抓住了對方手臂,艱難道:“亂流,救他!!”


  君無心麵色終於沉了下來:“你說清楚,什麽亂流,在哪???”


  這廂話還沒問完,前者卻早已是強弩之末,再度昏死過去。


  “小輩!”樹葉又開始在他衣襟中拱了起來,“此地空間與時間皆被扭曲過!是它們!!”


  君無心一怔:“虛空之魔?”


  “對對對!”樹葉急聲道,“能操縱時間與空間的除了風不憫就隻有它們了!”


  前者眼底波瀾再度翻湧而起:“前輩,那寒寒呢?”


  樹葉聲音卻乍然小了下去:“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皆有可能……”


  君無心聞言,卻沉默了下來。


  一雙線條清和雅致的雙眼合了又張,半晌,他終於緩緩起身,低聲喚道:“白河。”


  一直靜靜等候的仙鶴立時化作少年麵貌,恭敬道:“仙尊?”


  君無心歎了口氣:“帶上阿瀾……我們回宗。”


  亂流之中,靈力魔力駁雜,罡風不斷。


  沈知寒緊緊握著瓊華,試圖抵擋從四麵八方割來的罡風,卻終究是百密一疏,身上平添了無數傷痕。


  倏然,數道罡風直直向著胸口、眉心、後心襲來,沈知寒下意識揮劍,腳下卻驟然傳來一股的吸力!


  沈知寒的身形被擾,立即一亂,眼看三道罡風即將到達,那股吸力卻乍然變大數倍,整個人立時被拉扯著向下拽去!


  與此同時,無極宮五百裏外。


  晨起便一直萬裏無雲的天色竟在一盞茶前烏雲翻卷,竟是雷暴之兆。


  幾名奉命外出的弟子見狀,卻紛紛湊到了一處避雨的屋簷下,交頭接耳起來。


  “哎,你說,這雷雲是否就是讓我們尋找的異象?”


  “不是吧???我記得宮主明明說的是昨夜那場燒紅了天的大火呀……”


  “可我們已經按照指示找了五百裏了,也沒見到什麽被火燒毀的地方啊!”


  白衣弟子們正交頭接耳,一聲驚雷卻驟然劈落!


  茅草房哪禁得住雷這樣劈?幹枯草杆幾乎是眨眼間便竄起熊熊火勢,幾人躲閃不及,衣擺袖角都沾了火星,立時一哄而散,到處打滾滅火去了。


  好不容易滅了身上的火,眾人正要抱怨一下倒黴運氣,便倏然又是一道雷霆降世。


  一群少年被嚇得立即鵪鶉似的縮成了一團,叫慘聲一片,卻不知誰眼尖,突然大喊一聲:“哎哎哎,息聲!你們看,好像有個人被雷劈下來了!!!”


  ※※※※※※※※※※※※※※※※※※※※


  今天份的粗♂長


  【昨天碼字時抱著電腦睡著的真不是我……


  /

  抱歉晚了這麽久……


  總覺得這幾章寫崩了,怎麽改都不滿意……


  揪頭發揪到心態爆炸orz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