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
天上白玉京, 人世黃金台。
白玉京不可及, 黃金台卻可見。
墨氏本家, 占地數千頃,亭台樓閣, 山水花草應有盡有,是個仙氣繚繞的洞天福地。人行其中,十步一景,百步一閣, 處處可聞靈草清香,步步可見珍獸奇景,無一不彰示著黃金台所擁有的累世財富。
世人皆道黃金台統管修真界七成財力,可對於有些人來說,如此富庶的家族不過隻是華麗些的囚牢而已。
“放我出去!!!”
一聲屬於少年的怒吼並著瓷器碎裂之聲在高閣乍響, 可外間低頭垂眉的婢女卻該灑掃的灑掃, 該修剪花草的修剪花草,好似完全沒有聽到一般。
高閣之內,是本該裝飾格外別致的房間,可此刻卻各種物品散落一地,壞的壞, 損的損, 幾乎沒有一件完好的,而在這些“屍體”中間, 一名手持木劍的少年正堅持不懈地劈著麵前緊閉的房門, 眉宇間充斥著滔天怒氣。
“墨書成!你騙我回來就是為了鎖著我嗎!!”
墨寧一道淩厲劍氣削向房門, 卻被其上被誰下的禁製鏡麵似的反彈了回來。
少年對這種情況已然習慣,一閃身,劍光便衝向後方牆壁,無端受害的壁上古畫下半部分“啪嗒”一聲墜落在木製地板上,與這遍地殘骸落了同樣下場。
“嘖嘖嘖,少年郎,真是煩躁。”
一道輕佻的男聲驟然從窗外響起,墨寧正要抬起的手一頓:“誰?!”
一道黑影被陽光投射於窗紙之上,少年陡然收劍,挑眉冷然道:“是你?”
對方桀桀笑了兩聲:“你父親拿我做擋箭牌,我卻不願意背這黑鍋。”
“墨書成早已不是我的父親,”墨寧冷笑一聲,“不過……你墨書明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窗外人聞言,卻不生氣,反而欣然接了他的話頭:“不錯不錯,我確實不是好東西。不過賢侄,你可要知道一點——‘好東西’在這種吃人的地方可是活不下去的。”
少年一撩衣擺,挑了個尚算整潔的位置坐下,卻蹙了淩厲的眉,諷道:“怎麽,你專程過來,就是為了說教的?”
墨書明靠著軒窗,低笑一聲:“還算聰明——不錯,我此來的確是有目的。”
他頓了頓:“既然你如此厭惡墨書成,可願與我合作,搏上一搏?”
“合作什麽?”墨寧挑眉,“殺了他?”
“你不是恨他麽?”墨書明循循善誘,“將他從家主之位上拉下來,殺了他,讓他也體會一把你母親在火海中等死的感覺,豈不是很好?”
少年嗤笑,卻握緊了手中劍柄:“然後呢?再趁著墨氏一族群龍無首,扶持你做新家主?”
墨書明笑了笑:“我知賢侄無心此位,才敢來找你合作。更何況——你不是早就懷疑自己的身世了麽?”
前者墨玉般的眸子瞬間冷了下來:“你怎麽知道?”
“若不是懷疑自己身世,你何至於悄悄跑去墨夫人娘家?不就是因為她才懷上你時,曾在娘家住了五個月麽?”墨書明聲音輕佻,“比起這些,我知道的還更多一些,你想聽麽?”
墨寧懷疑道:“……我憑什麽相信你說得是真的?”
墨書明“唰”的一聲抖開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了起來:“他墨書成從小就不在本家長大,被個什麽狗屁無極宮收養,卻能在三千年前那麽輕易地繼任家主。當年我千算萬算,卻唯獨算漏了一個他,你覺得我不會調查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麽?”
“賢侄既不肯信我,我且先給你透個幾句話,你再細細考慮究竟是否要與我合作。”
他搖著扇子,悠然道:“墨書成繼任家主第二年,前家主夫妻二人——也就是我們的父母,還有祖父母,皆一夜之間離奇失蹤。他在位三千年,娶妾無數,可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被他帶進家門不到一月便被診出懷孕,可偏偏在孩子出世前全數暴斃。”
“而你母親,卻是這許許多多妾室之中唯一一名逃脫這個詛咒,並且順利誕下你的人。也是因此,她才被抬作了家主正妻。”
墨寧默默聽著,心中卻湧起驚濤駭浪。
墨家家主墨書成,在外履曆一向幹淨,且一直宣稱自己隻有一位發妻,可如今看來,不管墨書明說得真假,這位“父親”的履曆卻未必是真的了。
他捂住頭,腦海中再度回想起母親站在火海之中拚命對自己喊著“快跑別回頭”的樣子,眼圈漸漸泛了紅。
墨書明知道自己的話會給少年帶來多大的震撼,因此也不催他,隻收了折扇,幽幽道:“我所言句句屬實,你若不信,隨便審個他身邊有些資曆的人便知真假。”
“賢侄,二叔也不催你,你就好好想想。不過——”他話鋒一轉,“別怪二叔沒提醒你,墨書成他啊,不一定想讓你活。”
墨寧原本神色還算平靜,卻在聽到對方最後一句話時猛然抬頭,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他問得倉促,可窗邊卻早已無人。
室內一時寂靜下來,墨寧怔怔望著緊閉的房門發呆,腦海卻陡然響起一聲輕喚:“墨寧?”
聲音從識海之中響起,他記得,是無為宗師徒間的傳信秘法,可這道聲音比起師尊沈知寒來,卻更加輕柔縹緲些,明顯不是師尊的聲音。
墨寧心思一轉,福至心靈道:“師祖?”
對方立即輕笑一聲:“不錯。”
墨寧一聽對方肯定,立即急聲道:“師祖,師尊他究竟在何處?為何我聯係不上他?!”
“我正是要告知你此事,”君無心笑道,“你師尊已安全回宗,過幾日便會去接你,你現在何處?”
墨寧略一猶豫,還是誠實答了:“黃金台。”
“哦?”君無心微訝,“那你是什麽人?”
少年有些吞吐道:“墨書成之子……”
“唔——”君無心尾音拖得有些長,“那墨家主可知你在無為宗學藝?”
墨寧有些懊喪,低聲回應:“……知道。”
“不用怕,”君無心聲線清逸,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墨家主若不阻止,無為宗斷沒有將你掃地出門之可能。這幾日你且在黃金台稍待,你師尊受了些傷,動不得靈力,待他痊愈自會主動聯絡你。”
“……是,”墨寧這才鬆了口氣,“多謝師祖。”
這廂對話才結束,一直受少年長劍削砍卻始終不為所動的大門禁製卻陡然一閃,被解除了。
屋門緩緩開啟,發出年代久遠的吱呀聲,那日經緯學宮跟在墨書成身後的兩名老者卻逆光站在門前。
墨寧立即戒備,握緊劍柄起身,麵上表情卻是無謂與不屑:“怎麽,老匹夫舍得見我了?”
“無禮!”白須老者氣得胡子都要吹起來了,“即便你是少家主,也不能這樣對家主講話!”
相比之下,白發老者倒是淡定不少,伸手將白須老者攔在身後,便不鹹不淡地對著少年道:“少家主,家主有請。”
“正好,”墨寧收起木劍,嗤笑一聲,“我也有事要仔細問問他。”
語畢,他邁開腳步,向著明亮的室外行去,背脊筆直,猶如走向未知的命運。
屋門被推開的瞬間,一股清冷梅香卷入。
榻上之人緩緩睜眼,眸底清泉波光瀲灩。因剛剛睡醒的緣故,眼角淚痣微微泛著紅,又在他起身的同時被垂落的鬢發遮擋,清豔眉眼頓時變得雅正起來,帶著修道之人特有的肅然。
“醒了?”
清冷男聲由不遠處桌案旁傳來,沈知寒下意識轉頭望去,便見一道筆直身影正背對自己,立在桌前。
微卷長發未束起的下半部分海藻般垂落,他側過身,露出麵部深邃的輪廓來。
“阿瀾?”沈知寒一怔,“怎麽是你,師尊呢?”
陸止瀾搖搖頭,隨即抬手斟了一杯茶,修長手指捏住青玉盞緩步走了過來:“一早走了。”
說著,他將手中茶杯向沈知寒一遞:“溫度正好。”
接連七日的治療,師尊定也耗費了不少精力,不然昨夜離去之時也不會麵色發白。沈知寒接過茶杯,心中卻忍不住擔憂起來:“師尊沒說要去哪裏嗎?”
陸止瀾想了想:“見老友。”
沈知寒默了默。
能被君無心稱為老友的,想必也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隻可惜如今天地間靈氣稀薄,許多大能都退隱修煉,再不複史書之中所言的群星閃耀了。
他將杯中茶水飲盡,隨即轉向陸止瀾:“阿瀾,師尊可曾與你說過我要去黃金台?”
對方從他手中取回茶盞,點了點頭:“同行。”
沈知寒沉吟道:“其實我自己也可以……”
“不可。”
陸止瀾毫不猶豫地將他打斷,卻塞了一枚玉簡過來,示意他先看了再說。
沈知寒有些莫名其妙,將神識探入其中,麵色卻立時變了。
這枚玉簡,是專門由男主慕逸塵在飛升前造出,用於記錄世間魔蹤的。
究竟是何原理他不清楚,可折桂大會至今不過短短十餘日,世間怎會多了如此多虛空之魔活動的記錄???
最重要的是,這些平均每日襲擊三四個不同地區的虛空之魔中,竟再次出現了上次沈知寒遇到過的合體期魔物!
根據這些被襲擊的位置分析,這些虛空之魔竟將仙門駐守的位置全數避開了,如果不是巧合,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這些魔物是被驅使的!
“怎會如此……”
沈知寒下意識望向陸止瀾,後者神色雖凝重,卻還是堅定道:“危險,同行。”
看樣子,是早就決定要與自己同行了。
“……好吧,”沈知寒拗不過,隻好點頭答應。
他從榻上起身,隨即伸了個懶腰:“正巧還未曾去過黃金台,便趁著接阿寧的機會去看看。”
七日轉瞬即逝,卻足夠風回峰被威壓逼散的雲團再度凝聚匯攏,再度化作翻滾不息的雲海。
若不是孤高山壁上那處巨大的凹陷,幾乎沒人看得出七日前此地曾有過一場大戰。
峰頂高崖之上,一道瘦削人影穿著極為簡單素淨的白衣,迎風而立。
崖頂狂風將那一襲白衣吹襲得烈烈作響,幾乎要將那道人影掀下去,可偏偏他就立住了,身形不見一絲搖晃。
驀地,白衣人一直盯著雲海的金眸動了動,眸光卻換了個方向。
蔚藍天際,竟有一道流光疾速飛來。
他當機立斷向後一撤,一聲鏗鏘厲音便在流光刺入他原先位置之時驟然響起。
光團逐漸凝實,形狀也終於倒映在鎏金瞳孔之中。
——那是一柄光劍,已然沒入地麵一尺有餘。
風不憫薄唇瞬間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光卻漸漸沉冷下來,眼底泛起層層殺意。
再抬首,便見成千上萬的流光同時現於天際,向著他所在崖頂疾飛而來,拖著長長的光尾,像是星雨一般。
可風不憫卻清楚,這密密麻麻的流光皆是與方才一般無二的光劍!
玄黑麵具泛著冷光,風不憫卻沒再退後半步。雙臂張開,滔天魔氣驟然平地湧起,頃刻間化作長龍,怒吼著向上方劍雨席卷而去。
雲海之上,長龍在萬劍之中穿梭,所到之處,光劍盡數破碎,而巨龍本身卻也愈發透明。
可就在此時,一聲悠遠鶴鳴穿透雲霄,清音澄淨,直刺魔者耳膜!
風不憫抬手,魔氣瞬間在麵前凝做屏障,抵禦襲來的音波。而就在屏障順利凝聚的同時,足有兩人高的仙鶴卻出現在仍如雨點般由天際直瀉的劍流之中。
仙鶴背上,卻穩穩立著一道玄衣身影。
三千銀絲與布滿金繡的玄色鶴氅被風揚起,將來人襯得仿若神祇,光風霽月,飄然於世。
仙鶴碩大的羽翼輕扇,速度正好與飛劍保持一致。萬千靈劍與魔龍互相消耗,後者卻還是略遜一籌,哀嚎著潰散。
剩餘數百把光劍則紛紛釘到了風不憫凝出的屏障之上,再不能寸進。
玄衣身影明晰的瞬間,風不憫一揚袖,屏障與光劍頃刻間碎裂四散。
線條薄涼的唇瓣微啟,他的聲線毫無波瀾,卻含著冰冷殺氣:“你來做什麽?”
仙鶴在崖邊十丈的位置懸停,君無心負手立著,卻仍舊笑得光風霽月,清絕天下。一柄木劍懸浮在他身側,竟是無為宗所有弟子初學劍時通用的款式。
他與風不憫的冷眸隔空對望,右手卻自如前探,做了個“請”的手勢,嗓音縹緲清正:“來,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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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真的很粗!很長!【得意.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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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第一次寫切片攻,每一個人設都很喜歡,會努力把完整的他們寫給大家看。
接下來的故事會一一解釋伏筆和flag!希望大家可以保持耐心與愛~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