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二
桂折一枝先許我,楊穿三葉盡驚人*。
修真一路,乃是與己身鬥、與天道鬥。
因此折桂大會的命名,不隻因為獎品,更應了蟾宮折桂之意,希望與會眾人能可力爭上遊。
沈知寒同踩著大會開始時間趕來的韓念一同坐在觀戰席,望著下方參差不齊的小白菜們心生感慨。
當年他自己來的時候,大概也是與這些少年一般無二的意氣風發,銳不可當吧?
“大師兄!”
韓念擠眉弄眼地湊了過來,低聲道:“怎麽十日未見,小阿寧竟金丹了?”
沈知寒一怔,腦海中卻忍不住又浮現出今日晨起的情景。
昨夜睡得格外沉,幾乎一夜無夢。誰知第二日淩晨還未睜眼,沈知寒便被隆隆雷聲吵了起來。
披衣出門一看,便見到小徒弟不修邊幅地坐在院內地上,頭頂是已然快要散去的黑雲,身上卻是被雷劫劈得七零八落的衣袍和傷口。
見他出來,對方髒兮兮的小臉上卻綻了抹笑意出來,眸中光華璨璨:“師尊!弟子終於結丹了!”
——真是胡鬧!
沈知寒氣得冷哼一聲,狠狠瞪了一眼下方人群中一直向自己這邊不住張望的墨寧,沒好氣道:“不知道,問他去!”
一直悄悄關注著師尊臉色的少年當然接收到了對方的眼刀,卻不慌也不忙,反而抬手攏了攏身上玄色道袍的廣袖,笑得更開心了。
嘴上生氣,還不是給了一堆靈丹妙藥?
這位師尊啊,心思實在是像他的雙眸一般,澄澈通明,比起黃金台那些臉上不知扣了多少層麵具的人好猜多了。
思及此,墨寧不著痕跡地睨了一眼同樣坐在高台之上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另一撥人。
之所以說他們格格不入,是因為修道之人幾乎都會將自己朝著仙風道骨的方向捯飭,可這三人無論是身上的金蟒袍,腰間的蟠龍紋綬帶還是頭頂的明珠紫金冠,都與仙風道骨這四個字沒沾一點邊,反而像是凡世結伴出行的王公貴族,就差將“我很有錢”四個字直接寫在臉上了。
三人中為首的是名中年男子,卻是坐在檀木鑲金輪椅之上不住咳嗽著,每咳一下,麵色都好像更蒼白一分,而他後方則是兩名須發皆白,生得極為相似的老者。
中年男子身上病弱,感知力卻驚人的強。幾乎是墨寧將目光投過去的瞬間,他便將頭轉了過來。
二人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墨寧卻不屑嗤笑一聲,轉頭錯開了對方視線。
方棄羽還是那一身簡單的青衣,不疾不徐踱步上台,麵上掛著得體笑意。先是對著觀戰席點了點頭,隨即開口說起了比賽規則與注意事項。
他的聲線很是清潤,音量不大,卻受了靈力加持,傳遍了整片場地。
大會規則極為簡單,與會者三百人,會被隨機投放至一個小秘境。秘境之中有各類靈獸與異寶,也有著魔獸與困陣,福利與危機並存。
第一個能將秘境之中指定物品帶出來的,便是本屆冠首。
這一次的指定物品,便是一截桂花枝。
沈知寒無奈地看了一眼高台上正襟危坐的桂仙留香,搖了搖頭。
——一猜就知道這指定物品肯定是這位沒事就愛給自己剪剪枝的姑奶奶隨手放的。
方棄羽抬起雙手,下方人群中間立刻亮起一道青光陣法,小白菜們的身體逐漸透明:“既已明了規則,那便去吧!本山長會與各位的師長一同靜候冠首出現!”
“誒,大師兄,”韓念不甘寂寞,又用手肘頂了頂沈知寒,“你覺得這次誰能奪冠?”
沈知寒臉色依舊臭得很,聞言卻還是不假思索道:“非阿寧莫屬。”
韓念睜大了雙眼:“哇……你對他這麽有信心?”
沈知寒麵色終於緩和了些,堅定道:“不是我有信心,而是他一定可以。”
——開玩笑,要主角光環幹嘛用的?
……呸!
韓念不想理他了。
幾番對話之間,一麵巨大的水鏡從下方弟子們消失的位置展開,竟是在實時轉播各路參賽者的實時動態。
看來玄學與科學一樣厲害啊。
沈知寒心中歎了一聲,卻見水鏡之中果然顯現出了墨寧的身姿。
少年在林中飛快穿梭著,用的是這些時日沈知寒在練劍之餘傳他的步法。
看著小徒弟隨手一擼,便將一旁樹下生長的靈果帶走收起,沈知寒心中一點意外之感都沒有。
根據他百年前的參賽經驗,這個樹林中除了心魔陣法,幾乎沒有會對墨寧產生威脅的東西存在。
誰知才想到這一點,沈知寒就眼睜睜看著水鏡之中少年一腳踏上了一片平地。
光線立刻藤蔓般從地底湧出,不過眨眼之間便將玄衣少年裹得嚴嚴實實。
沈知寒神色立刻凝重起來。
如果他記得不錯,室友說過墨寧這一副化體,是有個心魔的。
而這也是少年性格轉變的關鍵點。
黃金台之主墨書成,天生商材,修為雖不是頂尖,頭腦卻是無人能敵。二十歲那年接任黃金台主之位,至今幾千年,將黃金台的手伸向了修真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這麽一個工作狂,肯定是沒有時間照顧妻兒的。
墨家勾心鬥角之事良多,墨書成混得風生水起,自然便該有人看不過眼,於是將主意打到了在墨家大宅之中相依為命的墨書成妻兒身上。
一把靈火,將二人棲身的別院燒得根本進不去人。隻有五歲的墨寧聽了母親的話拚命往外跑,終於在屋梁垮倒前跑出別院,撞進了匆匆趕來的墨書成懷裏。
少年拚命懇求父親救救自己的母親,卻被對方毫不留情的拒絕。墨寧這才知道,原來一直溫柔體貼的母親,竟是個連靈火都不能抵抗一分的凡人。
而火滅之時,已不能再找到墨夫人的一點遺骸。
一個人若是擁有了太多東西,最先被抵消掉的就是感情——墨書成不能接受自己兒子竟如此心軟重情,墨寧卻不能原諒父親連衝入火海哪怕是將母親屍身帶出都不肯的舉動。
心魔由此而生。
沈知寒專注地看著被光藤裹成一個繭的小徒弟,心中卻有些擔憂起來。
既然是男主化身,應該不會連被心魔擊垮吧?
他一緊張,視線便開始遊離起來。眸光四下一掃,卻在下方場地邊緣發現了一個消瘦頎長的身影。
對方看上去隻有金丹修為,卻未像其餘人一般看著水鏡情景,而是超著方棄羽的方向靜默立著,像是玉樹生根了一般。
沈知寒下意識也向方棄羽望去,卻恰巧對上了那邊投來的含笑目光。
相互示意後,他目光一轉,落在了方棄羽背後懸浮的兩樣冠首獎勵之上。
一枝桂花,還有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明珠,正幽幽發著光,隻看了一眼,便令人覺得心神安定。
想必那就是定魂珠了。
沈知寒眉頭稍蹙,再度轉眸望向那名一動不動的男子,心中正奇怪著,耳邊卻倏然響起一聲清脆鈴音。
“叮鈴——”
幾乎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個聲音了,沈知寒立即起身向一側飛快移動幾步,便見他方才所坐座椅一側,緩緩浮現出一襲火紅身影。
沈知寒戒備地望著對麵顧盼神飛的紅衣男子,觀戰席上因這變故陡然靜默了一瞬,隨即像是被引爆火|藥般轟然一亂。
“是沉心!是那個混世魔頭來了!!!”
“快,快防禦!離他遠點!!!”
“他怎會出現在此??!!!”
幾乎所有人都瞬間召出了武器,連方棄羽都麵色一凝,飛身掠來。
紅衣魔尊卻好似根本看不到他們似的,隻笑吟吟地對著沈知寒開了口:“心肝啊心肝,敢抹了本尊的印記,可曉得後果?”
他向沈知寒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手腕紅繩與金鈴暴露在空氣之中,又是一聲鈴響。
謝長留本就生得俊美,此刻更是笑得純良無害,令人幾乎提不起戒心來。
可他低沉聲線中含著一絲淺淡的喑啞,輕語時好似在蠱惑人心,聽得沈知寒一股寒氣從背脊直衝頭頂。
“跟本尊走……就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