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比起上一次見麵,謝長留此次卻是好相處了許多,絲毫沒有上次那種令人從骨子裏發寒的感覺。
隻是……對於他的隱瞞,沈知寒隻覺得十分頭痛。
仙與魔,最基本的界限便是體內能量的不同。若是謝長留有如此精純的靈氣在身,那他究竟是仙還是魔?
這廂疑問還沒得到解答,謝長留便突然傾身過來,又吻了吻他方才已被研吻得過分紅潤的雙唇。
沈知寒立時向後一仰頭,卻撞上了檀木床柱,後腦頓時一痛。
謝長留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麽還是這麽傻。”
沈知寒好看的眉蹙到了一起,還未開口,對方卻起身理了理衣擺:“罷了,心肝且休養著,本尊改日再來看你。”
話音未落,他便又是一勾沈知寒的下巴,隨即低笑著再度消失於空氣之中。
沈知寒戒備地等了半晌,見對方果真再沒有出現了,這才靠在床柱之上緩了好一會,將自己紊亂的氣息調整平靜,隨即開始發起呆來。
他被謝長留這一番折騰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開始他提起自己去魔域和紅蓮業火這兩件事時,沈知寒還以為他是專程前來找自己算賬的,可後麵他的所作所為,卻分明是在為自己療傷。
包括他遞來那一杯茶,初喝時沒覺出有何異樣,此刻被謝長留遺留的靈氣一激發,沈知寒才察覺到這茶中竟也加了助人恢複內傷的靈藥。
越想越不明白,連初醒轉時那一絲困意也消失無蹤,沈知寒索性拉過一旁架子上的外袍一披,推門走了出去。
他清醒時已是黃昏,如今出了房門,正是圓月初升,夜幕初降。
坐忘峰的白梅終年盛放,此時被黑夜籠上一層暗色,竟比冰雪還要皎潔三分。
他緩步下了玉階,踏過橫斜的疏影,踏著隨步伐浮動的暗香,徑直走到了年頭最久的那株老梅樹下。
梅樹有靈,他才踏入樹蔭之下,花枝便一陣輕顫,灑下一片含著冷香的花雨。
沈知寒會心一笑,瀲灩眸光卻穿過紛飛花瓣,落在了一個筆直的背影身上。
同樣是冷,陸止瀾的冷與君無心的冷卻不同。
雖然師尊看起來一副溫柔如月的樣子,可月光再溫柔終究還是清冷的,它將柔輝傾灑於萬物之上,卻隻能令眾生遠觀,沒有任何人能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而陸止瀾卻時時如同一顆孤高的雪鬆,身上似乎總是籠罩著撥不開的寒霧,令人不敢靠近。
那頭微卷的青絲被黑玉發冠高高豎起一半,剩下的便如海藻般溫柔披散在修竹般的背脊之上。梅樹異動方起,他便有所察覺,立時轉了頭。
見到沈知寒的一瞬,他周身氣勢卻忽地一變。
挺拔深邃的輪廓在花枝交錯的陰影中竟顯得柔和了幾分,連那雙常年冰冷的眸中都仿佛被春風親吻過,山巔冰雪化作潺潺清流,幾乎要流進人心裏。
“怎麽還沒走?”沈知寒麵上綻開柔軟的笑意,步子更輕緩了些,“守了這麽久了,不累麽?”
陸止瀾專注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不累。”
沈知寒失笑,廣袖輕揚,一盞燭火便憑空現於石案之上。一隅柔光投射在二人臉上,氣氛融洽柔和。
“你啊,”他走到陸止瀾麵前,伸手為他拈去落於墨發之上的雪白花瓣,隨即調轉步伐,坐到了他對麵,“我既醒了,還能有什麽事?何必一直守在外麵?”
陸止瀾垂眸:“以防萬一。”
沈知寒拉長聲音“唔”了一聲,手指卻敲了敲白玉石桌上淺木色的茶盤,調笑道:“我還以為阿瀾口渴了,專門在這等著與師兄我討茶吃呢。”
陸止瀾聞言,神色卻柔和了些,聞言甚至扯了扯嘴角:“便請師兄賜茶。”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茶盤上便憑空現出一副青玉茶具。沈知寒抬手為二人斟滿,茶香與氤氳的熱氣便模糊了燭盞的暖光。
陸止瀾終於移開了直直盯著對方看的眸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沈知寒托腮望著他深邃的眉眼,輕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陸止瀾默了默,老實答道:“五日四夜。”
沈知寒挑眉:“……你守了我五日四夜?”
陸止瀾誠實地點了點頭。
前者終於歎了口氣:“說起來,好似有很久未曾與阿瀾飲茶聊天了。”
如果從這位師弟上次下山遇到虛空之魔襲擊算起,再加上沈知寒為了尋找紅蓮業火在萬壑火山盤桓半月有餘,少說也有一個半月了。
對於修仙之人來說,比起幾十年幾百年的光陰,一兩個月根本不算什麽。可沈知寒畢竟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對他來說,一分一厘、一時一刻,其實都很重要。
陸止瀾聞言略一沉吟,眸中同樣溢出些恍惚之色來:“……月餘罷。”
沈知寒一攤手,無奈道:“阿寧呢?怎麽跑出去找你們以後就沒回來?”
陸止瀾眉頭微蹙,卻還是老實道:“教導韓意。”
想起小徒弟兔子般落跑的模樣,沈知寒再度揉了揉眉心。
大概是覺得自己失態了不好意思回來見他?
“對了,”他指尖一叩桌麵,“前些時日收到方山長邀我參加折桂大會的書信,我正想著告訴阿念帶上小意同去,你這幾日若有時間,替我知會她一聲吧。”
陸止瀾點點頭,沈知寒又道:“師尊因為墮神天淵異動外出查看,這幾日我們還是先加強陣法,以免有人潛入……”
“何人?”陸止瀾蹙起眉,“師兄有發現?”
沈知寒一噎:“沒、沒有……”
他咳了咳,強行轉移話題:“前次我與阿念遇襲,那些魔物中竟出現實力堪比合體期修士的異類,且頗具靈智,我怕這些魔物有所變異,會趁師尊不在強行闖入,所以還是暫且關閉結界比較妥當。”
他一口氣說完,又小心地觀察起後者的反應來,見他眉頭終於放鬆,答應下來,心裏鬆了一口氣。
下午曾共處一室,陸止瀾都未感受到謝長留的氣息,後來守在梅園之中想必更是對他的存在毫無覺察,因此沈知寒並不擔心他會發現謝長留曾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坐忘峰。
可是他擔憂的是這位喜怒無常的紅衣魔尊會去而複返。
兩度會麵,兩種態度。
若說第一次謝長留表現得像個將人玩弄於股掌間的魔頭,第二次他卻又像是個久別重逢的情人。
沈知寒根本不敢想象與他的第三次會麵會是怎樣的情景,自己麵對的又會是個怎樣的沉心魔尊。
因此,也隻能先盡量減少與其會麵幾率了。
“那便沒事了,”沈知寒笑了笑,“明日讓阿寧回來吧,不管怎樣,也要在折桂大會前差不多快結丹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