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見她還是沒有要鬆口的意思,鏡無全歎了口氣道:“安安,我知道太傅突然去世,你定然是受不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逼你,你再冷靜一下,好好想一想,好生斟酌今夜我同你的每一個字。安安,記住,要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經,不要辜負了太傅好嗎!”語畢,即轉身離去。
才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少女低沉聲音,“鏡大哥,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鏡無全轉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林府已成灰燼,陸府隻是暫時的棲身之所,她又無甚親朋,還能去哪兒,沉思了一瞬,還是點零頭。
林府被燒得很是嚴重,正心園連著周圍的許多屋子完全成了一片廢墟,因著林太傅的書房和正心園離得不算遠,是以它也被燒得有些不堪入目,隻剩下一個空房架,牆壁都成了漆黑一片。
林可安帶著鏡無全來到書房外,安排了鏡無全在門口等她。她邁步心翼翼地走著,邊走邊四處打量,看看還燒剩下些什麽東西沒,卻是什麽都化成了灰燼。
她輕車熟路走到那個書架前,書架已經燒掉了,原先的暗門也顯露了出來,她輕扣機關,打開暗門,用林太傅腰間的鑰匙打開兩個大箱子,簡單看了一眼裏麵的東西,所幸,這裏足夠隱蔽,且太傅用來裝東西的箱子似乎用料很是特別,是以裏麵的東西基本都完好無損。
她仔細翻了翻第一個箱子,發現裏麵都是她時候的東西,有她換下的牙齒,她的胎毛,她寫下的第一個字,畫的第一張畫,她自己做的紙鳶……,看著看著又紅了眼眶。
又開始仔細翻找第二個箱子,輕而易舉找到了娘親的畫像,仔細檢查發現完好無損才鬆了口氣,她又翻到一身華麗的衣服,打開看了看,竟是娘親畫像裏的那身衣服,衣服在箱子中沉寂多年,顏色黯淡,布料也腐朽了,稍稍用力就能將它扯爛。
在箱子的最下麵又發現一個木盒子,盒子很大,雕工精細,不過卻是雕著奇怪的花朵,越看越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她仔細回想了一遍,忽然靈機一動,望月瓏贈於她的玉牌上,雕的就是這樣的花朵,她想不出兩者的關聯,索性拋在腦後。
她放在鼻子邊聞了聞,這盒子居然是沉香木做的,沉香木價值千金,按照這個的大,至少能頂幾個宅子。
用這樣的盒子來裝,那裏麵的東西該是何等寶貴,這樣想著,她心地打開了盒子,裏麵無甚特別,隻是一疊整整齊齊的白紙,她心翼翼的拿出來,輕輕打開,心中一驚,每一張紙上都畫著娘親的畫像,各種各樣的娘親,在吃飯,在睡覺,在哭在笑。
她隨手拿起一張,畫中的娘親著著錦衣華服,確實是一身宮裝打扮,畫像右下角還有幾行字:‘你是先生身邊的童子嗎?你叫什麽名字?’
‘是,我是先生身邊的書童,我叫潮生,周潮生,江潮的潮,一生的生。’
‘娘娘,你好美,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林可安又拿起第二張,上麵的女子仍是一身錦衣華服,卻麵帶愁容
‘先生,你帶我離開這裏好不好,待在這裏,我很不開心。’
‘樂舒,隻要是你想要的,我必定傾力為你達成。’
‘潮生,你看我這樣穿可妥帖,先生可會喜歡。’
‘樂舒,無論是何種模樣都是最美的。’
‘潮生,我這一生漂泊不定,隨遇而安,自己的命從來不由自己做主,好不容易想順從自己的心意,鼓起勇氣去爭上一爭,卻落得這樣一個結局。這孩子就喚做可安吧,願我的女兒不會像我一樣,將來能一生順遂,有處可安。’
‘潮生,你不必為我奔波求藥了,我是好不了了,先生想要我的命,我怎麽可能活的下來呢,能夠生下可安,我便是知足了,隻是可憐了我的女兒,先生定然不會認她,如今我身邊隻剩下你一人,待我死後,可安就拜托你了。’
‘潮生,待我死後,將我的屍首燒掉,骨灰隨風撒了吧,我生前不得自由,往後總算能自由自在的了。’
……
林可安一張張拿起,仔細看過,從那些隻言片語中漸漸拚湊出當年那個埋藏在光陰深處的故事。
她繼續翻看著,娘親死後,仍然有厚厚一疊畫像,不過右下角已沒了娘親的話,隻剩下父親的獨白,但原先母親“話”的那片位置還是會留出一片空白。
‘樂舒,可安又長高了,今日還多吃了兩勺粥。’
‘樂舒,可安會話了,我一直教她,今日她終於學會叫了聲娘親,你聽到了嗎?’
……
林可安一張一張耐心看完,將所有畫像整齊地放回原位,無力地蹲在地上,抱著盒子縮成的一團,仿佛在抱著當年那個卑微又勇敢的青年,哭的不能自已。
十分心疼那個單薄的青年,為簾初的驚鴻一瞥,付出了一生的深情。
許久,林可安終於從殘破的房間中走出,手中隻拿了薄薄的一張紙,身後餘了一片火光。
鏡無全帶她又回了太傅的靈堂,林可安心翼翼地探下頭,在麵無血色的臉上不住撫摸,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將這副陌生的容顏牢牢記在腦海裏。
“爹爹,原來你叫做潮生啊,江潮的潮,一生的生。抱歉,我居然直到今日才知道你真正的模樣。”
完伸手將手中畫像放進他的手中,眼角一閃,看見太傅手中緊緊攥著一個東西,她心翼翼地費力將它摳出來,是一個巧的荷包,做工一般,繡工一般,她輕輕打開,待看清裏麵的東西,終於忍不住再次放聲大哭起來。
鏡無全覺察到她的失態,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手中的荷包拿在手中,發現裏麵是一縷頭發和一片骨灰。
“這是······”
一旁傳來女孩細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鏡大哥,將我爹爹火化了吧,骨灰隨風散了,以後就都能自由自在的了。”
鏡無全盯著手中的東西,明白了她為何忽然就改了主意,心中一陣酸澀,抬手將眼前的姑娘攬在懷裏,安撫著她的後背,良久才道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