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知花知花,那個。
那個簡直是怪物啊!
少年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像看見了名副其實的怪物一樣驚愕。
怪物。
安室透很久沒聽過類似的話了。
因為有別於常人的發色和膚色,他小時候被嘲笑頭發和皮膚的顏色很奇怪,被一部分人排斥在外。
那些排斥他的人,當然不是他想要深交的朋友。他認可的夥伴,隻有不在意他的外表,也不怕和他做朋友會受牽連、會和他一樣被人排斥的諸伏景光。
時過境遷,他認可的夥伴不在了。
他別致的發色與膚色,現在反而成為了他令異性心動的魅力點之一。
沒人會因此稱呼他為怪物。
安室透確定少年說的怪物是他。
少年打傘走近時,視線就像膠水一樣黏糊糊地粘在他身上,讓停在這裏等人的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受過專業的偵察及反偵察訓練,自然不會忽略少年絲毫不加掩飾,直勾勾盯過來的打量。
安室透回望。
少年約十二三歲,頂著一頭未梳理過的亂發。
衣裝和手臂上掛著的挎包都非常質樸,是不挑剔衣物的他都覺得有些過時了的風格。
看挎包鼓起的形狀和沒拉緊的拉鏈,裏麵胡亂塞著衣服。
少年撐著的傘是最常見的一次性透明雨傘,攥緊的紙袋則來自站內的便利店,癟得看起來隻剩下兩顆糖的模樣。
與挎包相比,少年顯然更重視紙袋裏見底的零食,紙袋被他放在絕對淋不到雨的心口,卻毫不在意挎包被暴雨打濕了。
濕噠噠的鞋麵上沾著泥漬,以及受腳腕磨損和酸痛影響的走路姿勢,說明少年到東京站前,在出發站走過一段長距離泥濘的道路。
少年是無害的普通人。
可能來自鄉下。
在鄉下,像他這樣金發黑皮的混血兒或是外國人,十分罕見。
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下。
安室透作出判斷,收回分給少年的注意力,隨後聽到了少年用驚訝的語氣叫知花千佳,叫知花千佳看他這個怪物。
知花千佳?
安室透剛剛聽過這個閃閃發光的名字,這個名字應該很難有重複的第二個。
車載電台方才報道了警視廳關於江古田塔樓事件的新聞發布會,知花千佳是解開文字暗號的協力者之一。
電台主持人緊接著給聽眾介紹起這位搜查二課公認的解密天才,著名的怪人。
知花千佳的奇怪之處,安室透有所聽聞。
名字奇怪。
自我認知也讓常人覺得很奇怪。
知花千佳自認為隻是有一點點計算的才能而已,與真正的數學天才有天壤之別。
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更不是兼職偵探工作的法醫和檢察官、99.9%刑事專業律師、每集都做一個實驗的物理教授、吃書的文學少女、隻眼隻腳的公主大人、坊間聞名的殺人偵探,隻是一個有一點點計算才能的大學生。
她說,如果把她稱作富有解密才能的名偵探,會被冒犯到真正的名偵探。
像這樣的怪人不止知花千佳一個。
安室透聽過另外兩位怪人的名言:
“我隻是靈光一現,運氣使然。”折木奉太郎這樣評價自己的推理。
“以下都是我的想象。”久能整把自己的推理全部定義為想象。
安室透不以為然。
他認為能夠正確認識、利用自己才能的人,才是真正強大的人。
但是人各有誌,三怪人是三怪人,他是他。
他的工作不隻是潛入組織,獲取組織高層的信任和情報,同時不能丟下警察廳這邊的業務不管。
除了波本和降穀零的工作,安室透這個身份還有一份擺在明麵上給其他人看,作為偽裝的工作:到處兼職的私家偵探。
工作時間和地點不定,自由度極高,所以他突然莫名其妙消失一段時間,暫時聯係不上也很正常。
就說去完成私家偵探的工作了,然後對提問的關係者勾起一個禮貌的笑,對方自然而然能夠理解。因為對委托者以外的所有人保密,是私家偵探最基本的業務素養——他用來偽裝另兩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和工作,再合適不過了。
安室透現在正在做的,就是一份私家偵探的工作,與他幾日前接受的任務有一絲關聯。
他在這裏等人。
不出意外的話,對方乘電車抵達東京站的時間差不多是這時候。
少年單純地叫他怪物,這不足以讓現在的他為之生氣,花時間和精力要失禮的少年對他道歉,他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真正引安室透注意的,是少年叫知花千佳。
為了盡可能遮擋風雨,知花千佳斜打著傘過來,傾斜的傘麵正巧擋住了他的視線。
少年用奇異的眼神盯住他,安室透自然把更多的注意力落在審視他的少年身上,分析少年為什麽那樣看他。相應地,自然忽略了麵容被遮擋、也不盯著他看的知花千佳。
知花千佳聞言,轉身疑惑地望過來。
安室透作出適當的反應,臉上擺出被少年冒犯到的怒意,透過車窗直直對上她淺栗色的眼睛。
知花千佳用餘光瞥了一眼作驚異狀的少年,確認少年指他簡直是怪物啊,微皺起眉。
暖色調的眼睛微垂,知花千佳思考了一下,注視他,掬起輕柔的笑意。她臉上有淡淡的,不自然卻恰到好處的緋色,顯得笑顏真摯又可愛。
知花千佳對他輕且快地說了一聲:“抱歉。”
安室透降下車窗,身體往車門靠近,斂下刻意顯露出的怒氣,讓它看起來是由於某種原因瞬間消散的。
他自下由上迎上知花千佳的視線,露出一絲剛剛認出她來的驚奇:“啊,沒事。知花千佳?”
風見裕也報告,知花千佳在那起事件中因腦部受創導致失憶了。
知花千佳努力回想了一下,問:“抱歉,請問你是?”
淺栗色的眼眸裏,顯出對他的陌生感和一絲可能是她把他遺忘了的歉意。
“真巧啊!我剛剛在聽你協力的事件報道。”
安室透確認知花千佳的確遺忘了。
他笑著指了指車載電台的方向,順手從名片盒裏抽出一張,伸長手遞到她方便拿的高度:“我是安室,一個不成熟的私家偵探。”
知花千佳接過方方正正的名片。
安室透
Amuro Tooru
“雖然有很多想說的話,想請你務必幫我的忙,但是現在……”
雨從降下的窗斜打在安室透的發絲上,他淺色的額發很快變得濕漉漉的,有種毛茸茸的大型犬被雨打濕的感覺。
安室透停頓了一下,看雨點啪塔啪塔往下砸的天氣,又擔憂地凝視她的臉,不禁流露出時機真不巧的困擾,示意她快上車。
“希望你會用到上麵的聯係方式。”
“果然是怪物吧!”
知花千佳頷首,轉身便聽到江戶川亂步清亮的重複。
江戶川亂步邊合起傘,把自己塞進她打開車門的後座,弓著身子給她挪騰出空位,把挎包丟在腳邊,抓起紙袋裏剩下的糖,邊和她說。
“我不懂為什麽我明明是和知花知花你實話實說,你要和他道歉?那明明就是怪物吧!竟然能夠同時從事兩份以上好忙好忙的工作!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全部用來完成不同的工作,那就隻有一丁點時間可以睡覺了,就像頭發絲一樣細小,他居然看起來精神滿滿的。我可是要十個小時才能睡得飽飽的,上學就夠累的了。所以說,大城市真深不可測,還有這種等級的怪物!”
江戶川亂步用佩服又嫌惡的口吻,想著他絕對受不了的事情,忍不住抖抖身體,抖得自己感覺好像有點發冷了。
知花千佳也合了傘坐進去,關好車門,透過濕淋淋的車窗瞧見皺起眉的安室透。
他的視線越過她,落在一點點貼過來的江戶川亂步臉上,若有所思。
知花千佳隔著車窗和雨幕,作了個抱歉的手勢:“見怪不怪,我知道有同時做五份工作的人。”
同時有兩份以上好忙好忙的工作,想必是為了生計必不得已,足見安室透的勤奮和吃苦耐勞。知花千佳把有點沾上雨水的名片拭幹,放進帆布包。
“嗚啊——”
江戶川亂步忽地皺起臉。
“人不睡覺會死掉的呀!他們那麽著急要死掉嗎?”
應付亂言亂語可能比不睡覺更使人覺得累。
知花千佳慢慢呼出一口氣,對從中央後視鏡裏望來的司機報出地址,輕聲回答:“因為勢不得已。亂步君,我現在想安安靜靜地眯一下,可以嗎?”
“一下是多久?”他問。
“二十分鍾。”知花千佳報出估計的車程。
“哦……”
江戶川亂步想了想,身體往後貼了貼,抬抬他的頸肩,把貼近她的手伸過來讓她揪著,以防靠著的腦袋落下來。
“我可以給你靠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