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唔啊——”
周圍都是往外湧的人潮。
知花千佳請江戶川亂步緊跟著她。
外麵因暴風雨而變得昏暗,站內卻十分明亮的光線來源,橫縱交錯的通道和讓人暈頭轉向的指向牌,貼在過道牆壁上富有設計感的廣告屏發出五彩繽紛的光,形形色色又步履匆匆的乘客……站內有太多會吸引他好奇心和注意力的事物了。
江戶川亂步抱著挎包、紙袋和雨傘,邊走邊忍不住張望,吃驚地叫。
他被人潮擠得跌跌撞撞,歪歪扭扭的,偶爾停下垂眼瞅自己發酸發痛的腳,撇撇嘴,拖遝拖遝地,比發著燙的她走得還慢。
知花千佳索性停下來等江戶川亂步跟上來,朝他的方向伸出右手,以免他在人滿為患的站內走丟。
她牽著的話,就不會突然不見了。
江戶川亂步看過來,撇撇的嘴倏地上揚,眼角也堆起燦爛的笑意。
他蹦蹦跳跳地快走兩步,把雨傘的彎柄掛在他細瘦的手腕上,空出左手來,像在雜貨鋪外那樣揪住她。
準確地說,現在是比揪住更用力的拽住。
“知花知花!”
江戶川亂步自下而上望來,狹長的綠眼睛彎彎。
他的語氣輕快又活潑,還帶著一點點親昵的抱怨。
“話說還要走多久啊,我又累又渴,在車上一直吃糖吃得我嘴裏好甜好甜,我現在想喝點可以中和甜味的飲料,就像檸檬果汁那樣酸酸甜甜的,可是這裏沒有便利店,隻有人,全是人,一眼看不到邊際的人擠人,我還有點點餓了——我們晚飯吃什麽呢,是知花知花你做,還是在外麵吃?讓我來做的話,我會泡麵,泡得又快又好喔~”
江戶川亂步對他的料理技藝很自豪。
知花千佳問他:“你想吃泡麵?”
知花千佳擅長最低程度的料理,就是把便利店裏加熱即食的半成品加工成成品,比泡麵的做法稍微複雜一點點。
她可以教他這種比泡麵高級一點點,特別實用又方便的獨居料理。
“恩!我很好滿足的,這種簡單明了的食物就可以了。”
江戶川亂步點了點頭。
黑色亂發隨他的動作晃了晃,讓他看起來像隻毛茸茸的幼貓,禁不住讓人想抓一抓,揉一揉,薅一把。
“我一次可以吃兩碗!
“還有冰淇淋,知花知花你發著燙,要吃冰淇淋對吧?我發燙的時候都要吃的,我現在也想吃一個,乳酸或者蘇打味的,味道就像質樸的波子汽水,又和波子汽水很不一樣,冰冰涼涼的,咬下去有和果粒不一樣的,特別的沙粒感。不需要嚼,就會慢慢溶化成甜甜的水。我兩種味道都想要,可以嗎?”
江戶川亂步直直對上她的視線,如本能般自然地流露出閃閃發亮的期待。
這是她最束手無策的表情。
隻是兩碗泡麵和兩個冰淇淋而已。
知花千佳頷首。
江戶川亂步瞬時綻開了開開心心的笑顏,彎起的眯眯眼把翡翠般的瞳仁遮得一點瞧不見了。
下一秒,他又煩惱地皺起臉,仿佛正在思考世界上最難的問題。
“可是啊,我還想吃在鄉下從沒吃過的味道。我買糖的時候看到了好多好多我沒吃過的零食。冰淇淋就有酸奶、咖啡、可樂,竟然還有櫻花風味的,櫻花也能吃嗎,總之我都想吃吃看……與我熟悉的乳酸和蘇打味的冰淇淋相比,真的非常難以取舍!所以說,知花知花,我可以多買一兩個嗎?”
“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真的!”江戶川亂步急不可待地確認,“我想要兩個,不,我都想要!”
“恩。便利店裏應該能買到五隻陪你泡澡的小黃鴨。等我明後天發燙轉好,我帶你去多羅碧加樂園,東京最大的遊樂園。”
知花千佳掬起淺淺的笑意,注視江戶川亂步臉上的笑容越發明亮了。
她不疾不徐地拋出一個小小的交換條件,或許可以讓他更容易地融入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隻是,亂步君,我要請你理解一件事情。”
“原來是有條件的嗎?”
江戶川亂步砰地鼓起臉頰,然後緩緩吐盡這口氣,問。
“什麽?”
“不是交換條件,不然我會說‘隻是,我要請你做到一件事情’的吧。”
他唔了一聲,問:“那麽,知花知花你要讓我理解什麽?
“大城市和鄉下不一樣。就像這個東京站,比我們出發的車站大很多,容納了這麽多人——”
知花千佳牽著江戶川亂步的手,在分叉的路口向左轉,順著人潮往地上的東側北口走。
“但這遠不及東京的常住人口。有很多很多人住在東京,有人像你,蛋白和蛋黃兩個都喜歡,有人像我隻喜歡蛋白,我見過隻喜歡蛋黃的人,大家的喜好各不相同,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同樣的,有人喜歡聽小孩子說話,覺得小孩子不論說什麽都很可愛,有活力是件好事。也有人討厭得不得了,覺得你說個不停,不僅浪費他的時間,還吵到他了,讓他心煩,他可能會狠狠責罵你,甚至小心眼地記仇。尤其是對犯罪無所畏懼了的罪犯,隨心所欲地報複他討厭的人也不無可能。你是缺少自保能力的小孩子,不是所有罪犯都像怪盜基德,怪盜基德從不對人下手。”
“——我就是想你要理解這個,亂步君。”
知花千佳作簡單明了的總結。
“啊啊啊,我理解了!”
江戶川亂步一臉他完全明白了的明朗神色。
他不由自主想揮舞手表示他有多高興,掛在手腕上的挎包和雨傘限製了他的發揮,便用腳蹦躂兩下,響亮地說。
“怪不得那些人在我說話後就突然變得好生氣了,因為是那種討厭得不得了的人。不過我也討厭他們就是了,我隻喜歡父母。也怪不得母親總要我多聽少說話,她怕我什麽都不懂地就被責罵、被記仇、被報複,這是讓我保護自己的辦法,因為我還分辨不來,哪些是喜歡聽我說話的人,哪些是討厭得不得了的人……知花知花,你喜歡聽我說話吧?”
“我不排斥。”
知花千佳思索了一下,坦直地回答。
這是與她之前在車上給出的第一個解釋,相似的東西。
話是真實且正確的。有人喜歡聽小孩子說話,有人討厭得不得了,但是放到江戶川亂步所理解的世界裏,變成了與事實南轅北轍的謊言。
“你不排斥,是不喜歡也不討厭的意思對吧?”
江戶川亂步歪頭思考,用窺探似的眼神悄悄瞥過來。
“可是啊,我覺得知花知花你比起討厭我,喜歡我要更多一點點!不止一點點!我才不會讓討厭的人想吃什麽都可以,所以一定是喜歡我吧?我喜歡喜歡我的人。所以我也喜歡你。”
他喜歡的標準可真從心所欲。
知花千佳思考著,既然江戶川亂步的母親已然給出了辦法。
她截過話題的主導權,把走遠的話題扯回去:“但是,亂步君你很難做到多聽少說話。”
“因為隻聽不說話很難受啊!超級難受的!”江戶川亂步皺起眼睛,強調。
“那,我給你一個辦法,你試試看它行不行。”
知花千佳停頓了一下,用盡量柔和與堅定的聲線給出辦法。
“把你想說的話全部傾倒給確定喜歡聽你說話,或者不排斥你說話的人就好了。比如,和我說,我不會責罵、記仇和報複你。”
“我知道了。我會試試看的,都和知花知花你說,不和討厭我的人說,但是你不能嫌我煩喔!”
前麵就是地上的東側出口了。
知花千佳頷首,微眯起眼睛搜尋車牌號為6650的出租車。
“在那裏!”
江戶川亂步用拽住她的手指了一個方向。
知花千佳循著他指的方向,在不遠處找到了土井塔克樹預定的出租車。
黃色的出租車停在一輛白色的馬自達RX-7旁邊,車牌號為7310,真巧,7310與6650的和恰好是一個特別的數字。
白色馬自達的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外貌特征與普通人有別的男性。
透過雨幕,知花千佳看不清人臉,但足以辨清那是一位金發黑皮的男性。
混血兒?外國人?
知花千佳一瞬想到。
當然也不能排除對方的金發是染的,黑皮是美黑的可能性。
知花千佳鬆開江戶川亂步的手,和他分別打傘,疾步走近靜靜等待的黃色出租車。
她正要打開後座的門,讓江戶川亂步先坐進去,隻見江戶川亂步撐著傘,扭頭直勾勾地盯住隔壁的白色馬自達上,叫她趕緊看過去:“知花知花,那個,那個簡直是怪物啊!”
哪個?
哪個是怪物?
知花千佳疑惑地看過去,視線正巧與被江戶川亂步的聲音吸引過來的男性對上。
對方臉上掛著同款疑惑,以及他被江戶川亂步無意冒犯到了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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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