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管他吃什麽、吃多少、有沒有吃飽吃好,那是長輩的立場。
從前天開始就沒有人管他了。
說及這句話時,江戶川亂步臉上閃過一絲悲傷。
知花千佳凝視江戶川亂步。
在雜貨鋪裏初見他的想法,得到進一步的佐證。
嗅見他身上混合的氣味,她當即分辨出來了,那是父親作為寺廟主持常為逝者誦經時,點燃的香爐味。也因此,她熟知葬禮的流程,從死亡、通夜、告別式、火化到安葬,時間與江戶川亂步所說的前天對應。
——江戶川亂步重要的長輩,在前日不幸去世了。
江戶川亂步去橫濱,是去投靠其他人。
在這樣的台風天氣獨自出行。
江戶川亂步不知道如何乘坐公交和電車,沒有人來接他,沒有人告訴他必要的社會常識。
對方顯然對江戶川亂步漠不關心,或者毫不知情。
他說,她管他在哪裏吃,重要的是他有沒有吃飽吧。
這真是……叫人拿他沒辦法。
知花千佳微皺起眉,從被江戶川亂步翻亂的包裏抓出一小把葡萄糖片:“……江戶川君,”
是她在東京的藥店購買的,單獨封裝的正方形葡萄糖片,雖然甜度不比普通的砂糖和果糖,但能夠迅速補充糖分,是她出行的必備品之一。
葡萄糖片不像一些飲食,會散發出濃鬱的香氣,也不像柿種和薯片之類的,容易落下許多碎屑,可以含在嘴裏慢慢化開。
在公交、電車上吃,隻要把包裝紙收拾好,不會對其他乘客造成太大影響。
以江戶川亂步嗜甜的程度,他隻吃甜甜的紅豆泥,將不太甜的麵皮毫不猶豫地丟棄了。
知花千佳正要先說清楚葡萄糖片的甜度,江戶川亂步便眼睛發亮地說著“你果然不會對我不管不顧的!我剛剛摸到這個了——這種牌子的糖我沒吃過”,將葡萄糖片一把收走了,攏在左手手心,飛快地剝開一個藍白色的小包裝袋,將四四方方的糖片丟進張大的嘴裏。
“……”
通話那邊的聲音打斷知花千佳欲言又止的狀態。
茶木神太郎快速在紙上驗證了元音按順時針變換的正確性,理性地收拾好情緒,把寫有解密過程的A4紙遞給喚來的中森銀三,嚴正給予指令:
“立即加緊調查基德留下這句話的理由。‘我絕不會把時鍾交出去’——這是在公然宣示主權和挑釁。基德一定是與江古田鍾塔有關的人,居住或者曾經居住在這附近,反對移建,對建築商不滿的人……嚐試以這個為突破口去挖掘一切可能性,務必找到線索!”
“了解。”中森銀三洪亮地回應。
“這次不用準備感謝信,協力者是千佳。”茶木神太郎想了一下,補充,“還有江戶川。”
“江戶川?那位最早負責抓捕基德的千裏眼前輩嗎!”中森銀三驚詫地問。
“不是。是一個……”
茶木神太郎否定,停頓了一下,幹脆略去難以概括的形容詞。
“少年。”
“這個糖的味道有點怪啊。”
江戶川亂步嚼著,發出卡塔、卡塔的聲響,評價。
他瞥了一眼包裝袋上的小字,又嫌麻煩地移開視線,問她:“為什麽要抓基德?”
“當然因為基德是不折不扣的盜竊犯!”
比知花千佳先一步回答的,是本就處在一點就著的邊沿,聲如洪鍾的中森銀三。
中森銀三不滿地傾瀉,他連續一周因為怪盜基德未好好休息過的怒氣。
上周六的事件現場圍滿了怪盜基德的粉絲。一眼望去,看起來不是粉絲的,隻有被基德耍得團團轉的下屬和永遠站在他這邊的女兒。
連最明白怪盜基德本質的警視廳,也有好幾位被怪盜基德掠奪心魂、認為罪犯很帥氣的文職人員。
“——現在的小孩子,怎麽都隨隨便便地去崇拜一個貨真價實的罪犯!若要欣賞華麗時髦的魔術表演,世界上有那麽多魔術師,我鄰居一家就都會魔術,還是拿過國際最高魔術獎、到處開巡回表演、史上最年輕的天才魔術師。和女兒同班的快鬥,他的魔術看起來就毫不遜色,我覺得和已經出道的魔術師沒什麽差別!所以說,真搞不懂,為什麽不去喜歡遵紀守法的魔術師,要喜歡違法犯罪的怪盜基德啊!”
江戶川亂步被吼得腦袋下意識往後縮,身體後傾,眼睛眯緊了,像隻後頸被人提拎起來的幼貓。
然後,他呆呆地看過來,一縷彎彎的亂發如幼貓細長的胡須,翹了翹。
江戶川亂步問她:“知花知花,你喜歡基德?”
“我喜歡基德的魔術表演。就像喜歡蛋白。”知花千佳輕聲說,用江戶川亂步一下子就能理解的比喻。
她喜歡蛋白,討厭蛋黃。
一種食物有她同時喜歡和討厭的部分,怪盜基德亦然。
怪盜基德是技法精妙的魔術師,蠱惑人心的表演家,也是名副其實的超級盜竊犯。
她很喜歡好的一麵,討厭不好的一麵。
“原來如此。那他就不是和我們說話,說得那麽大聲,一句比一句更大,吵得我的腦袋裏麵地震了一下,真是的!”
江戶川亂步用嫌惡的語氣聲討。
他咽下逐漸化成小小一點、最後徹底不見了的葡萄糖片,神色恢複成生動的模樣,又撕開第二塊的包裝袋,把味道有點怪的糖片丟進去。
車上沒有垃圾桶。
知花千佳指示他不能亂扔。
江戶川亂步聽話地把無用的包裝袋通通塞進口袋。
那裏麵還裝著他接過、看也不看就放進去,找回來的一小把零錢。
知花千佳索性當作不知道,準備盡快結束這通吵吵鬧鬧的通話。
那邊又傳來中森銀三整理情緒的道歉,在上司麵前和對這邊忍不住發火的道歉。
江戶川亂步又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了,疑惑地發問:
“話說,基德是趁警察一不留神趁機從監獄裏逃出來了,還是刑滿釋放了?不對,你們連基德的基本信息,他曾經住在哪裏都不清楚,還在尋找線索的階段,更別說抓住他了——父親當初沒有把基德抓起來嗎,縱容他繼續犯罪,導致他現在未經允許就在建築上亂寫亂畫?”
自聽清江戶川亂步的第一句話,中森銀三忍無可忍地強壓下火氣,開始給一無所知的少年灌輸常識:
“怪盜基德是一直沒有被警方抓到過的超級盜竊犯!
“即使是最開始負責基德的江戶川前輩,那位傳說中的刑警,在基德還沒有國際犯罪代碼,被坊間稱作月光怪盜的時候,江戶川前輩短暫地負責過一次。結果和後來協助警方的名偵探一樣,和我一樣,成功守護了寶石,基德狼狽地逃走了!
“抓捕基德,是打擊智能型犯罪的二課的工作,不是江戶川前輩所在的一課,所以忙碌的江戶川前輩隻負責了那一次!”
知花千佳用手捂住手機發出聲音和收音的位置,盡量降低正進行的對話音量。
中森銀三怒氣衝衝的科普,穿過她的掌心小聲地傳出來。
她的關注點與中森銀三截然不同:“……父親?”
“唔,千裏眼是指能看清千裏之外的東西吧,我一直不懂,父親沒有那麽神奇的超能力,為什麽大家要這麽叫他?父親和我說,那是國語中一種叫誇張的修辭手法,誇張地說他解密和推理厲害。可是我從不覺得父親厲害,因為他總是輸給母親,沒贏過一次。那母親是要被叫作萬裏眼嗎……”
說著,江戶川亂步如鳥雀般清脆的聲音不由自主慢慢輕下來,末尾輕得幾不可聞了。
他咀嚼葡萄糖片的動作也不知不覺暫停了,垂首緘默。
江戶川亂步難得主動安靜下來。
這樣還不如吵吵鬧鬧,引人注目惹她煩的江戶川亂步。
知花千佳覺得更棘手了。
她擅長分析和計算,不擅長熨帖、給人力量的話語。
她輕輕碰了碰他的腦袋,拙劣地安撫:“電車站附近有一家煮物很好吃,你可以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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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添了一段。沒有存稿了,之後不一定能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