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少年咕嚕嚕喝了一大口波子汽水，發出饜足的一聲。


  “啊哈——”


  把瓶蓋擰好，晃了晃汽水瓶裏的彈珠，少年繼續喋喋不休。


  聲音清亮得仿若玻璃彈珠碰撞瓶壁的鐺啷響。


  “你還沒告訴我，柿種的名稱和椰子的種子是怎麽回事！啊，說到它們，我突然好想吃熟透的柿子了，搭配甜滋滋的椰汁！但是，現在掛在樹上的柿子都是青色的，瘦瘦小小不說，又硬又澀，超難吃！雖然沒有到芥末那樣讓人受不了的程度，但是真的很難吃，可以排在前一百位的那種難吃！”


  少年吐吐舌頭，呼呼往外吹氣，仿佛他剛咬了一下小柿子，要把青澀的味道全部趕走。


  知花千佳聽少年不知疲倦地說。


  比起富有的好奇心，少年更富有的，是說個不停的才能。


  “雜貨鋪也沒有賣椰子。我還好想吃紅豆團子的，被你先買走的那個！我就晚一步！最後一盒被你先買走了，貨架光禿禿的，我隻能選排在後麵的紅豆包。在暴風雨將至的天氣，就應該吃甜甜的食物。紅豆團子、紅豆包、巧克力什麽的，我都很喜歡。這麽說，我感覺有點餓了。不對，準確地說，我本來就沒有飽腹感。”


  少年低頭拍拍癟癟的肚子，微抬視線，先落在她鼓起的帆布包，後上移瞅她。


  ——啊，好像小動物的求護行為。


  雛鳥饑餓或陷入危險時，會不停吱吱叫喚，撲翅乞求親代照顧、保護。


  小貓、小狗則是嗷嗷叫。


  少年如本能般自然地做了相似的事情。


  語言加眼神，知花千佳收到雙倍的明示。


  她從包裏取出紅豆團子和耳機，把前者遞過去，“你想要的話，請給我200日元。”


  “我要！”


  少年毫不猶豫地叫，忙不迭從口袋摸出兩枚100日元的硬幣來交換紅豆團子。


  礙事的波子汽水被少年隨手擠進拉鏈半開的挎包，露出近二分之一瓶身。橙色汽水在透明汽水瓶裏搖搖晃晃，撞出細碎的氣泡。


  少年空出原本拿汽水的左手托住透明包裝盒，右手執竹簽，笨拙地追逐、夾起一隻團子。


  日式紅豆包隻有中間的餡是甜的，這裏的紅豆團子不同，整顆都是甜甜的。


  由軟化的年糕、一勺米飯混合紅豆，捏成圓圓的團子，比和菓子店販售的團子大一圈。


  少年一口咬下一隻，臉頰瞬間變得鼓鼓的。


  少年咀嚼著，聲音含混：“我正好坐車的零錢給你了。我沒有多餘的零錢了。”


  “車上有自動找零的投幣機。”知花千佳回。


  “自動找零？”少年疑惑。


  “等下我會告訴你如何使用的。”


  距離公交到站的預計時間，約在三分鍾後。


  知花千佳應付，給手機插上耳機，點開網絡電視軟件。


  這幾日在陌生的鄉下散心，知花千佳租了一輛自行車，早間漫無目的地在鄉間小道穿行，欣賞古樸的建築、廣袤的田野和遠方蔥鬱的山林風光。


  晚間回到住宿的地方，泡個熱乎乎的澡，褪去疲憊感後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就是看電視劇。


  看她以前已經看過，現在遺忘了，可以重看一遍的電視劇。


  由於單純的失憶，似乎是不幸地被卷入某起事件，知花千佳把自己失憶的緣由也一起忘掉了。


  腦部在事件中受撞擊傷，因此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這是警察和醫生給出的結論。


  幸運的是，經由詳細的檢查，未發現不可逆的損傷。至於遺忘的部分日後是否能夠恢複，醫生謹慎地使用“可能”、“也可能”來回答，暫無定論。


  遺忘了一些事情，確實存在諸多不便，但並非隻有壞事。


  比如，她現在有非常豐富的娛樂活動。


  不隻是遺忘了的電視劇，還有漫畫、小說、數學領域的最新研究成果，以及成年後才被允許做、已經嚐試過、現在全部忘掉了、想要重新體驗一遍的事情，包括獨自暫居鄉下、品酒等等。


  目前正在休學中的閑暇，最適合用來做這些。


  知花千佳昨夜開始觀看的，就是一部講述交換殺人的22集懸疑推理劇，去年網絡熱議度在放送期間高居不下的影視作品。


  引發高討論度的，一定有它的特別之處，不是好得出類拔萃，就是爛得鶴立雞群。


  這部懸疑推理劇的策劃者是鼎鼎有名的製作人，編劇是著名劇作家西木太郎，演員陣容更是強強聯合，主演是實力與人氣兼具的敦賀蓮，搭戲的鞍知景子擁有受到學院獎認可的演技，知花千佳樂於相信這是一部佳作。


  果不其然！


  一集六十分鍾的正篇，搭配一篇豐富群像的獨立故事，誠意滿滿。


  劇情節奏極快，一集死一個，詭異的音樂渲染恐怖和驚嚇情節，每集恰到好處地斷在最勾人的地方。


  知花千佳饒有興致地看完第三集的番外，已是睡意濃重的深夜。


  知花千佳現在點開第四集，戴好右邊的耳機。


  在公共場合不能大聲公放，這是禮貌和道德。


  使用耳機，同時無形地阻隔了少年仿佛朝她無限發射子彈的說話。


  隻是知花千佳沒想到，少年挨近瞅了一眼屏幕，毫不客氣地搶占了另一邊的耳機。


  “咦——”


  少年吃驚地眨眨眼，又開始發揮他富有的說話才能。


  “聲音是怎麽從這根細細的線清楚又響亮地傳過來的？唔啊，這個人的名字好奇怪啊，竟然叫平平平平。如果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可以想辦法改掉的吧，不然太惡心了。”


  片頭依次閃過演員及其飾演角色的姓名。


  少年的關注點跳躍。


  他指著其中一個說，又夾起一顆紅豆團子，迅速咬住。


  “說到名字，我的名字經常被初次見麵的人誇獎，他們都說是超閃亮、超好記的名字！”


  知花千佳意識到，不會坐車的少年真的極度缺乏常識。


  她就有一個閃亮的名字。


  閃亮的名字，意指讀法不合常理、非主流、奇奇怪怪的名字。


  那並非誇獎，至多是不帶惡意的實話實說。


  即使是閃亮的名字逐漸成為常態的現下，父母為孩子起名時，依舊會心存顧慮，想給孩子起一個獨樹一幟的名字，又擔心可能會讓孩子苦惱，聽說在找工作時會很麻煩，說不準還會被人取笑、捉弄。


  就像平平平平，屬於事先不知道假名，絕對會念錯的名字。


  在劇中，平平平平就被起了欺負性質的綽號，代替他的名字流傳開來，深受其擾。


  在交換殺人的遊戲中，平平平平想抹除的，就是帶頭欺淩他的人。


  知花千佳瞥了一眼少年。


  少年自豪地扯開見麵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紹：“我叫江戶川亂步！超閃亮，超好記的吧！”


  啊。


  這個名字當然閃亮又好記了。


  雖然江戶川亂步不像夏目漱石和芥川龍之介，有多篇作品被選入國語課本，被每個人仔仔細細閱讀過，但很少有人不知道日本最負盛名的推理小說之父。以其名字命名的江戶川亂步獎，是日本推理作家夢寐以求的最高榮譽。


  而江戶川是全世界僅百人擁有的罕見姓氏，其中取名為亂步的數量——可想而知，這是一個多麽稀有的名字。


  知花千佳頷首。


  江戶川亂步的名字很好記。


  江戶川亂步本身要比他的名字更令人印象深刻。


  “你不覺得我的名字超閃亮嗎？”


  江戶川亂步沒得到預期的反應，皺起臉。


  “剛剛看到我吃紅豆包也是。其他人總會問我為什麽隻吃甜甜的餡，丟掉一點都不甜的麵皮，叫我不要浪費——你不說嗎？”


  “人各有喜惡，隻喜歡某種食物或者某種食物的一部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你喜歡甜食。有人喜歡芥末。我喜歡茶葉蛋的蛋白，討厭蛋黃。”


  知花千佳選擇性地回答了後一個。


  其實不隻是茶葉蛋，水煮蛋、溫泉蛋和荷包蛋之類的，她全部隻吃蛋白，蛋黃會被原封不動地剩下來。


  “原來如此。你和我一樣被人問到煩了！”


  江戶川亂步又給出不尋常的回答。


  他的餘光落在片頭結束後的前情回顧上，到第三集結束已死亡三人。


  剪輯快速閃過三人的死亡畫麵，江戶川亂步忍不住發表感想：

  “這一大灘血，要浪費多少蜂蜜啊——我聽父親說過，拍電視劇和電影用的血漿是食用色素、蜂蜜兌溫水。說到蜂蜜，用蜂蜜檸檬泡的茶很好喝。我最喜歡甜食沒錯，也很喜歡檸檬味的氣泡水！唔……交換殺人，這個就是推進遊戲的真凶吧。”


  猝不及防地，江戶川亂步咽下最後一顆紅豆丸子，突然開始劇透了。


  江戶川亂步用竹簽末端戳屏幕上的小人，一一給她講。


  從最重要的真凶開始。


  “這個、這個，這兩個是實施計劃的從犯。接下來，名字奇怪的四個平會因為無意間看到證據，成為下一個目標——”


  知花千佳嚴肅地叫停：“江戶川君！”


  看懸疑推理劇，她最討厭有人劇透凶手和犯罪手法，觀劇體驗驟減百分之八十，絕妙的劇情當即變得索然無味了。


  雖然，江戶川亂步是第一次看到平平平平這個名字，他顯然沒看過這部推理劇。所謂的劇透應該是他道聽途說來的，準確率要大打折扣——即便如此，知花千佳討厭劇透！

  江戶川亂步倏地收聲，不明白地衝她眨眼，新綠的色彩撲閃。


  知花千佳捕捉到一絲勉強和委屈，這看起來倒像是她犯錯了。


  她長呼出一口氣，把怒氣全部吐盡，用普通的方法來對付缺少常識的江戶川亂步是行不通的。


  知花千佳從包裏取出一包柿種，作為安撫的禮物遞過去，“請專心享受食物。”


  請不要劇透。


  請不要喋喋不休。


  請專心吃柿種。


  “這個我要給你錢嗎？”江戶川亂步在意。


  “不用。”


  聞言，江戶川亂步把吃完的紅豆團子包裝盒和竹簽往身後一丟，抽過柿種，咻地撕開包裝，倒了一小把在左手掌心，塞進張大的嘴裏，哢嘰哢嘰地咀嚼著。


  他的小表情霎時變得生動，仿佛剛剛得到了令人歡欣的鼓舞。


  “你不用囑咐我的啦，我超擅長一心兩用的喔！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完全不在話下——那個，四個平目擊到的證據就是，剛剛的回放有閃過，他去扔垃圾的時候，看到了真凶用來製作恐嚇信的舊報紙！可以看到其中明顯少了幾份，因為上麵有被剪過、四四方方、難以解釋的小洞，作為要另外處理或者陷害人的道具被留下來了吧。相對的，真凶的房間裏有一隻空了的紙箱，那就是用來存放紙質資源垃圾，不，恐嚇信的原材料，對吧？”


  說著，江戶川亂步期待地望來，他想要另一包柿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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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千很氣，但亂步沒有給千劇透的概念，他認為他看到的，大人一定知道


  *在柯南開始連載的平成初期，柯南就是一個非常閃亮的名字，在漫畫中被偵探團的其他人笑過。十年前，像這樣閃亮的名字已經從1%增長到20%以上，現在應該更多，大家都和柯南一樣閃閃發光


  *本來我覺得亂步的飲食習慣很奇葩，後來想了一下，我就是一個會把所有蛋黃剩下來的奇葩


  *劇透給了我一個新梗→一句話總結就是「我知道柯南的大結局了。江戶川亂步說的，保真！」嚐試開了個預收，看看沒有沒有人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