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為什麽要她做這種事情？
罐頭瓶兒打開了，葉子衿想找一把勺子喂老人吃罐頭。
滿屋子找了一圈，發現老式的漆櫃上放著一個瓷碗，碗裏有一點麵糊，麵糊裏有一隻勺子。
葉子衿從熱水瓶裏倒了一些熱水，將那勺子涮幹淨，舀了一勺罐頭水喂老人。
喂了一勺，老人的眼神就亮了。
那眼神讓葉子衿心驚。
隻不過是普通的罐頭水，卻讓老人喝出了瓊漿玉液的效果。
用勺子劃碎了黃桃果肉，然後又喂給老人一塊黃桃。
老人慢慢地嚼著，品著，他的臉上浮現出了愜意地模樣：“真好，大冬天還能吃到桃子哩。”
葉子衿用紙巾小心地擦了擦老人的嘴角，再要喂的時候，突然，門外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和喧嘩的人聲。
一轉臉，就見屋子裏呼呼啦啦進來好幾個人：一個中年女人，一個中年男人，還有四五個穿得很舊臉上很髒的孩子。
男人女人望著郭子睿，很激動的模樣。
男人想說點什麽，卻沒說出來。
女人搓著手結結巴巴地問郭子睿：“你是哪裏來的當官的？咋到我家裏來了，走錯地方了吧？”
好嘛，他們把郭子睿當成了當官的。
也難怪，在零二年的時候，山裏擁有小汽車的人家根本沒有。
不像現在，家家戶戶小汽車，上地裏幹活都得開車。
那時候，開小汽車的在山裏人眼裏就是當官的。
不知是郭子睿沒聽懂女人的話還是怎麽的，他竟然沒說話，隻是看著站在地上流著鼻涕的幾個孩子。
坐在炕上的許奶奶就說話了：“啥當官的，他是你表兄學校的老師，是他開車送我來的！”
女人被這突然的說話聲嚇得一激靈，這才注意到坐在炕上的許奶奶。
“哎喲，二姑來了啊？你這腿好些了嗎？往裏邊坐，炕熱這呢。”中年女人過分熱情地招呼著許奶奶。
許奶奶就對葉子衿介紹：“這是我侄兒媳婦，那是我侄兒，這幾個是我的侄兒孫。”
葉子衿也就明白了，就對郭子睿說：“你剛才問老人的兒孫呢，這不，這些就是他的兒孫。”
郭子睿蹙眉：“家裏這麽多人，為什麽不留一個在家照看老人？”
許奶奶也不給她的侄兒侄媳介紹葉子衿和郭子睿，直接就沉了臉，瞪著侄媳婦：“他爺爺都病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咋不給看病？”
“看了，就是感冒了。”中年女人趕緊說。
許奶奶表示不相信：“感冒了，吃藥了嗎？我咋沒看見一顆子藥？”
“都吃完了，正準備再去買。”中年女人說著，對中年男人使了個眼色。
中年男人也趕緊說：“二姑，真的是看了，不信你問我爸，我藥買來我爸也不吃啊。”
他搓著手又解釋：“家裏沒有燒火柴了，吃過午飯我就領著幾個娃去後山打柴了，才剛翻過山梁老三一眼看見門口停著個小轎車喊著跟我說，就趕緊跑回來了。”
許奶奶冷哼：“沒轎車你們還不回來？老家夥死在炕上也沒人知道！”
“二姑，不是的，我爸他好著呢，就是有點感冒。”中年女人悻悻然地解釋。
“就是有點感冒？說得輕巧！感冒了跟前也沒個伺候的？你們以為人老了沒用處了？你們就不老了？你看看，這個老漢一個人躺在炕上，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想喝一口水誰給倒？”許奶奶憤憤然地一連串數落著，為自己的弟弟鳴不平，也為所有的老人鳴不平。
中年女人不做聲了。
躺在炕上的老人卻說話了：“姐姐，你別罵人了，沒啥，感冒，扛扛就過去了，我就是想吃罐頭，吃啥藥，吃一瓶罐頭就好了，我剛才吃了兩口，心裏舒服多了，也有精神了。”
還別說，他說著話，還真就坐起來了。
那利索勁兒把屋子裏的人都驚住了。
特別是中年女人，高興地對許奶奶說：“二姑，你看，我爸這不是好了嗎？”
葉子衿也很吃驚，剛才明明掙紮了幾下都起不來，現在怎麽這輕鬆地就起來了？
許奶奶卻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弟弟。
“剛才喝了幾口罐頭水，心裏一下子舒坦了。”老人又摸了一把自己的額頭，笑嗬嗬地說，“頭也涼了。”
看著老人很精神地坐起來，郭子睿驚歎不已，這罐頭水也太神奇了，是什麽做的，有這麽神奇的效果？
他甚至走過去，從葉子衿手中接過罐頭瓶看配料表，也無非是水、白砂糖、黃桃……這些常見成分，沒有什麽稀奇的。
而這時，葉子衿從老人的氣色上似乎看出了什麽。
她沉默地郭子睿手中接過半瓶罐頭，繼續給老人喂。
從她莊重的神情裏，郭子睿似乎也明白了點什麽。
喂了一半，老人的兒媳就說：“好了，感冒剛好，這涼東西恐怕不能多吃。”
老人說：“我都快走的人，還不讓我吃飽吃好嗎？”
兒媳有些不高興：“爸，你胡說啥哩。”
老人沒有再說話，從葉子衿手裏接過罐頭瓶，自己舀著吃，吃完了裏麵的黃桃，就端起罐頭瓶仰著臉把半瓶水也喝光了。
然後，他心滿意足地放下罐頭瓶，望著許奶奶，像個孩童似的說：“姐姐，你來的是時候啊。”
話一說完，眼一閉，不說話了。
許奶奶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對老人的兒媳婦說：“還愣著幹啥，給他爺爺灌酒穿壽衣。”
中年女人迷迷糊糊地問：“二姑，你說啥？”
“我說他爺爺走了！”許奶奶重重地說。
屋子裏一下子寂靜下來。
短暫的愣怔之後，中年男人走到老人身邊，伸手試了一下老人的鼻息，突然，他的臉色就變了，悲愴地喊了一聲：“爸——”
他哭著就從櫃子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壽衣開始給老父親穿。
中年女人也一下子慌了，慌忙準備擦洗身體的水。
幾個孩子都哭了起來：“爺爺！爺爺！爺爺！”
許奶奶的弟弟走了，吃了一瓶水果罐頭走了。
雖然這不是葉子衿第一次遇見死亡。
之前，她直視過慕瑞笙的死亡。
但這次，她的心情非常的壓抑。
一個農村老人辛苦了一輩子，就這樣走了。
她可以確定的是，這位老人沒有走出過這座山，沒有看過外麵的世界。
真可憐呐。
但許奶奶卻很平靜，她甚至說：“走得好，省得以後受罪。”
看著侄兒給老人穿好壽衣後，許奶奶就催促著葉子衿和郭子睿離開。
她的侄兒侄媳哭著再三挽留，許奶奶卻說：“人都走了，我留下幹啥，也是給你們添亂，你們料理後事吧。”
車子離開趙莊，開向柳莊。
一路上，許奶奶不說一句話，與來時相比，多了一些龍鍾之態。
郭子睿，葉子衿，都沉默著。
天漸漸陰沉了下來，零星有小雪花在飄舞。
忽然，許奶奶說：“子衿啊，我有一件事兒要請你幫忙，你可一定要答應我呀。”
“什麽事，您說？”葉子衿問。
“等我老了——”許奶奶說。
聽見這麽沉重的開頭，葉子衿的神情瞬間嚴肅起來，她明白許奶奶所謂的“老了”的意思就是“去世”的意思。
“等我老了，你給我擦洗身體穿壽衣，成嗎？”許奶奶說著，眼睛哀哀地盯著葉子衿。
葉子衿怔住，不明白許奶奶為什麽要她做這種事情。
許奶奶有六個兒子六個兒媳啊。
那種事情怎麽能讓她這樣一個外人做？
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