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3章 發自骨子裏的冷漠
“我怎麽就拉著個臉了?”
吳梅迎向吳母看不出有多少溫情的目光,直接開懟:“吳凱是個什麽樣兒旁人不知,咱們自個家的人難道還不知道?
說句不好聽的,他就是個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的小混混,像他這種人,整個不受約束,就算我求到我同學那,將他想法子安排進人家的服裝廠,你不妨問問他,能擔得起人家給的工作嗎?”
圍坐在飯桌前的吳家人無不瞪大眼睛,沒想到吳梅會這樣評價自己的親人,且這個親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不等其他人回過神,一燙著小卷毛,渾身冒著痞氣的男青年驀地站起身,手指吳梅怒聲質問:“吳梅,你有種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說啊,誰是小混混?”
這位男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吳梅的弟弟吳凱,從小到大被吳母嬌慣長大,現年二十,身著皮夾克牛仔褲,麵上滿滿都是不滿,看不出絲毫對姐姐應有的尊重。
“說十遍我都敢說,怎麽,你還想打我不成?”
自打下鄉那日起吳梅心裏就存有怨氣,明明家中有四個兒女,在她上麵有一兄一姐,原本該第一個下鄉插隊的是她哥,
結果父母舍不得兒子去農村吃苦,又是托關係又是花錢,將她哥安排進一家工廠上班,同時把她姐,一個剛過十六歲生日的女孩子送去北大荒插隊,
數年後,他們家又得有個人需要下鄉,這個人選如果按年齡順序來出的話,是她無疑,可是那會她正感冒著,哭著求父母別讓她去農村插隊,
奈何一點用都沒有,她的名字被親媽報上去,出發的日子一到,流著淚,拎著行囊,跟在同去插隊的知青坐上綠皮火車,前往南方偏遠山村落戶。
她永遠忘記不了跨出家門之際,小她一歲的親弟弟像是送瘟神似的,在她身後吹著歡快的口哨,並送她一句“最好別再回來了”。
但幸運的是,她去插隊不到三年,國家便恢複高考,更幸運的是,她由於放下書本時間不長,加之在校學習成績好,高考結束,不僅有考上大學,且考回京市,考進國內知名學府B大。
本想著畢業後處個談得來的對象結婚,從此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和這個家保持不遠不近,互不幹擾地過各自的日子,
卻沒想到,她願意清清靜靜地度過每一天,有人非得沒事找事,從她身上吸血,真以為她是個任勞任怨,不會反抗,由著親情肆意綁架的傻子不成?
“打你?你這倒是提醒我了,我特麽的還真就要抽你兩巴掌,免得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說著,吳凱一腳踹開身後的凳子,朝著吳梅就揚起手,也就在這時,吳梅拿起麵前的飯碗直接砸向對方,這一幕,看得羅父再沒忍住,起身掀翻桌子,目中如同噴火一般,對著吳梅吼出聲:
“混賬東西,你就這麽不想家裏安寧?”
聽到這質問聲,吳梅嘴角動了動,正準備說些什麽,熟料,靠近吳母這邊的臉頰猛地傳來一聲脆響,隨之吳梅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感自左邊臉頰蔓延開。
“小凱是你親弟弟,有你這麽做姐姐的,啊?就算你難安排你弟弟和你嫂子的妹妹兩人進那啥服裝廠,
起碼得把你弟弟的工作解決呀,可你二話不說,開口就說你弟弟好吃懶做,不務正業,是個小混混,吳梅,你好好給我說說,小凱到底和你有什麽仇,你要毀他的名聲?”
吳母對吳梅今日的言行惱到極點,看著吳梅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女兒,反像是在看仇人;一旁,吳父臉色陰沉,
坐回凳子上,低著頭沒有言語。至於吳家哥嫂和三個兒女,一家五口聚在一塊,大的沉默不語,小的看起來被嚇得不輕,一個個縮著脖子,緊緊挨在他們爸媽身邊,大氣都不敢出。
“那我想先問問,我和我姐究竟是不是你們的女兒?”
吳梅的視線掠過吳母吳父,終鎖向吳母,她眼裏寫滿受傷,一字一句說:“同樣都是你們生的,憑什麽隻有我姐和我需要下鄉插隊,憑什麽做兄長做弟弟的就能待在城裏生活?
我姐十六歲下鄉,到現在已過去整整十一年,我下鄉將近三年,在我們姐妹下鄉期間,作為親人,
作為我們的父母兄弟,你們誰有想過我們在農村過得好不好?有誰給我們寄過東西,哪怕是一分錢一張票一口吃的,你們有寄過嗎?
有寄過一次嗎?沒有,你們誰都沒有這個心,就好像我們姐妹不是這個家裏的人,不是你們的女兒和姐妹……我姐在插隊的地方活不下去,
不得不選擇在當地嫁人,結婚時,我姐有給家裏寫信吧?你們是怎麽做的?有回信嗎?沒有,你們沒有給我姐寫回信,
我姐生下第一個孩子,給你們寫信報喜,你們依舊沒有回信,在我姐生第二個孩子遇到難產……一屍兩命,姐夫寫信給你們,你們可有回複?
我姐沒了,她僅僅活了二十來年便沒了,有你們這麽重男輕女,把女兒不當親人的家人嗎?”
想到姐姐吳蘭和自己曾經的過往,吳梅忍不住淚流滿麵,目中傷痛幾乎溢出眼眶,語帶哽咽:
“相比起我姐,我很幸運……我很幸運能夠參加高考,通過自身努力回城,踏進大學校門,既然你們不把我當做女兒當做姐妹看,為什麽還要向我索取?”
“你和吳蘭就是賠錢貨,爸媽生下你們的時候沒把你們掐死,已經算是對你們好了!”
吳凱目露鄙夷,定定地看著吳梅說:“你們卻不知道好歹,不記著爸媽將你們養大,一個兩個竟滿腹怨氣,吳梅,你聽好了,
你不想幫我找你同學安排工作,我還不想去辛辛苦苦上那個破班,所以,你特麽的最好管住你的嘴,否則,再讓我聽到你詆毀我的名聲,我抽死你丫的!”
撂下狠話,吳凱痞裏痞氣地提提褲子,給無父無母留下一句:“爸媽我和朋友有約就不呆在家裏啦!”
走至門口,他隨意地揮揮手,忽地又頓住腳,回頭看向吳母:“媽你別再和那死丫頭叨叨,你兒子我想上班有的是工作,你且等著吧,過個十天半月,我保準把自個的工作問題給解決掉。”
沒等吳母做聲,吳凱收回目光,歪著脖子,吊兒郎當走人。
吳剛是吳梅大哥的名字,這會兒是既羞愧又懊惱,他知道父母重男輕女,當年國家倡導知識青年下鄉插隊,
那會他待業在家,妹妹吳蘭讀完初中,尚未走進高中校門,年齡上,他十八,妹妹吳蘭十六,按理說,他年長,又是男生,就該他去農村插隊,但不等他說什麽,
家裏就給他走關係,安排他進機修廠成為一名學徒,就這樣,他留在了城裏,妹妹吳蘭按照規定去了農村插隊。
至於家裏一直不曾給妹妹吳蘭和後來到南邊農村插隊的小妹吳梅寄錢票或是零食,這真不怪他。因為他的工資每月要全部交給家裏,
即便結了婚,工資依舊被母親握在手裏,如此情況下,他就是有心給倆妹妹寄出點東西,可手裏沒錢沒票,拿什麽去買?
除此之外,不給倆妹妹寫回信,哪怕是大妹吳蘭生二胎時難產一屍兩命,家裏都不管不問,像是沒大妹吳蘭這個女兒,說實話,
他對父母的決定很是驚怔,且極其不理解,且對於大妹吳蘭的死感到傷心難過,想要去其插隊嫁人的地方看看,
甚至有想著把大妹的骨灰帶回城,奈何他左右不了父母的想法,隻能把大妹的死壓在心裏。
現在小妹把早前的事以質問的方式在一家人麵前全說出來,他能說什麽?
又有什麽好說的?
他懊悔、傷心難過,想不通,這些皆已沒用。情緒低落,吳剛甕聲甕氣說:“媽,小凱說了不需要梅梅給他找工作,你……你要不就別管這事了,
畢竟梅梅正在上學,這要是向同學為自己家裏人求工作,梅梅在她那位同學麵前會矮人一頭。”
吳母沒有吭聲,吳剛不由又說:“梅梅那位同學幫另外一位同學的丈夫安排工作,人家那是主動相幫,不是對方求來的,這和你要梅梅幫小凱找她那位同學安排工作的性質是不一樣的。”
“閉嘴,這裏沒你什麽事,忙你自個的去吧。”
吳母瞪眼長子,直接趕人。
吳剛嘴角噏動,看眼吳父,見對方仍低垂著頭一聲不語,末了招呼妻子帶著三個兒女回了他們自個屋。
“或許我和我姐不是你們生的,對吧?”
吳梅的情緒已然平複,她神情冷漠,直視著吳母:
“如果是親生的,你們再重男輕女,也不該對我姐生二胎時難產一屍兩命這件事上表現出那麽冷漠的態度,除非……除非你們的心是司徒做的,壓根就沒把女兒視作你們的骨肉。”
良久,吳梅都未得到吳母回應,她抿了抿唇,繼而回了自個房間,等她再出現時,手裏拎著個大大的竹編行李箱。
“這個家我不會回來了,等你們年老不能動,需要我京贍養義務時,我會盡到我自己那一份。”
嗓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感情,這平靜於吳父吳母來說,是透到骨子裏的冷漠,有此感覺,吳父吳母麵上沒什麽異樣,心裏卻如墜冰穀。吳梅回了學校,吳父吳母二人則相繼走進他們夫妻的臥室。
不料,在兩人一前一後剛走進臥室,長子吳剛敲門說:“爸、媽……”
“有事?”
吳父的聲音傳出門外。吳剛“嗯”了聲。
“進來吧。”
隨著吳父聲音落下,吳剛推門步入吳父吳母的臥室,並隨手關上門。
“爸、媽,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麽在大妹和小妹下鄉插隊期間……不給她們寄東西,不給她們回信?”
吳剛生性老實,腦子裏沒什麽彎彎曲曲,他張嘴就問出心裏話。吳父吳母聞言,臉色齊齊變得難看,吳父說:“沒有什麽為什麽。”
“我不信。爸、媽,我不相信你們重男輕女到不在乎大妹小妹的死活。”
事實上,吳父吳母還真沒有其他原因,他們在女兒吳蘭吳梅下鄉插隊期間既不給寄錢票和零食,也不寫回信,
隻是因為他們從骨子裏重男輕女,不想把錢票和心思花費在兩個女兒身上,得知大女兒吳蘭難產一屍兩命,要說他們心裏沒絲毫觸動,
那是假的,但也就僅僅有那麽一瞬間觸動,便將女兒吳蘭的死放在了腦後。
在他們看來,人既已沒了,給其夫家寫回信那純粹是多餘,畢竟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走鬼門關,運氣不好,難產血崩而亡,亦或是直接一屍兩命,這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再者,人沒了,他們要是跑去南方,路上不得花錢?
養大一個孩子本就不易,那個孩子卻私自決定嫁人,沒給他們做父母的帶來任何好處,這和養了個白眼狼有何區別?
說白了,吳父吳母不單從骨子裏重男輕女,且利益當先。可是這樣兩個人卻並非大字不識,不知道是非曲直,
他們一個是廠車間主任,一個是廠婦聯主任,在眼下這個年代工資不低,養四個兒女一點不困難,後來長子吳剛工作,
來年娶妻亦有工作,要說吳父吳母若願意給倆女兒寄點東西到插隊的地方,經濟上完全能承受住,結果吳父吳母沒有那麽去做,這說明什麽?
隻能說明兩人是真沒把吳蘭吳梅姐妹看作是他們的骨血,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在爸媽心裏難道真沒把蘭蘭和妹妹視作你們的孩子?”
吳剛問。吳父吳母沒有做聲,這在吳剛看來,無疑是默認。
一時間,吳剛心裏難受得很,他嘴角抖動,眼裏寫著難以置信:“你們怎麽可以這樣?蘭蘭梅梅是我的親妹妹,是你們的親女兒,你們怎麽能那樣對他們?!”
被兒子責問,吳母來氣,瞪眼說:“你發什麽瘋?我和你爸那麽做還不是為你和小凱好。家裏的錢財給她們多花一分,你們哥倆就少有分。
至於寫回信,買信封郵票不需要花錢啊?趕緊忙你自個的事去,少杵在這礙我和你爸的眼。”
木頭,簡直就是個木頭,不懂他們做爹媽的苦心。
吳剛的妻子名秦巧,見吳剛神思恍惚回到房間,出於關心,她問:“這是怎麽了?”
吳剛搖搖頭,沒有作答。妻子秦巧沉默片刻,說:“是去找爸媽了吧,”
她不是在問,是用陳述的語氣:“想不明白你爸媽為什麽要那樣對待吳蘭吳梅,但你是真想不明白還是假想不明白,
這隻有你自個知道,可我要明明白白告訴你,你膽敢學你爸媽那樣不把女兒當自己孩子看待,覺得女兒是賠錢貨,咱們就離婚。
吳剛,我不是在嚇唬你,我是對你爸媽的做法感到吃驚,即便她今個在吳梅麵前有提到小霜,我依然為你爸媽曾經對你兩個妹妹所做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議。”
她是知道公婆對倆女兒不怎麽上心,但她並不知二人對女兒那麽不上心,再就是,今個她也隻是聽到吳梅在飯桌上提到唯夏服裝廠,
提到她同學認識唯夏服裝廠的廠子,且將另一位同學的愛人安排進那個廠子,禁不住想到妹妹秦霜回城數月尚找不到工作,
就隨意提了一嘴,想著吳梅若是能幫小叔子吳凱落實工作,那加上秦霜一個應該不難,卻未曾想結果是看清公婆的真麵目。
“蕾蕾他們姐弟三個都是咱們的孩子,我……我沒有重男輕女,也不會……也不會重男輕女,我……我就是覺得爸媽做得很過分……”
眼眶泛紅,吳剛捂住臉,哽聲說:“從小到大我知道爸媽不怎沒喜歡蘭蘭和梅梅,可我沒想到他們會不喜歡到連血都是冷的,
說什麽是為了我和小凱好,他們這樣真就是為我們好麽?蘭蘭和梅梅也是他們的孩子啊,他們……他們不該對蘭蘭梅梅那麽冷漠……”
“重男輕女,不想把錢花在女兒身上,自然是為了兒子好,你爸媽明明不是文盲,思想卻是封建老頑固,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主任的位置,一個甚至還是廠婦聯主任,我是長見識了。”
秦巧吐槽吳父吳母。
回到學校,吳梅趴在自己床上痛哭不止,恰巧葉夏來宿舍取東西,聽到吳梅的哭聲免不了心生疑惑。
王月嬌周末回家尚未歸校,宋琴不知去哪兒了,亦沒在宿舍,這會兒葉夏站在吳梅床邊,輕聲詢問:
“遇到事了?說說吧,興許我能幫到你。”
吳梅哭著搖頭。
“哭解決不了問題。”
葉夏眉頭微蹙,拉過把椅子落座,說:“你要是不開口,那我可就走了。”
話是這麽說,坐在椅上的身體紋絲未動。
吳梅帶著哭腔這時開口:“別走,夏夏你別走!”
“那就說說吧,是什麽事讓你這麽傷心。”
葉夏語氣輕淡,就見吳梅自床上爬起,雙目紅腫,語帶哽咽說:“在我爸媽眼裏心裏,根本就沒有我和我姐,他們重男輕女,從骨子裏對我和我姐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