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酒不醉人
“不要！”冷雲驚呼出聲，身子卻在同一時刻動了起來，眼睜睜看著左芊芊去送死，他做不到。
最後一個士兵也已安全通過，左芊芊唇角微微上揚，她總算是替竹易保住了這孟祁國的一兵一卒。
隨後，她用盡最後一絲的氣力，奮力將巨石向山崖邊上推去，巨石在山邊上滾了一滾，便朝下方的萬丈深淵墜去。
左芊芊也在那巨石的一滾之間，被帶到了巨石表麵，她已然沒有任何力氣，隻好乖乖趴在巨石表麵，閉著眼，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可卻在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左芊芊眉頭微微一皺，睜開眼便瞧見冷雲蒼白的麵容。
“冷雲，你這是做什麽？”左芊芊手指微動，她雖沒有力氣使用任何真氣，但巫蠱之術，她還是可以使用的。
冷雲卻一把撲向左芊芊，雙手死死捂住左芊芊的手指，連連搖頭，“芊芊，這最後的一程，讓我陪你吧。”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你，冷雲，必須回到易姐姐的身邊去……”左芊芊虛弱至極，卻無法將手指從冷雲掌間抽出。
巨石正在快速下落，左芊芊能夠感受到鋒利的風刃打在麵頰之上，朝崖上望去，如今再想要將冷雲送上去，怕是不太可能了。
苦笑一聲，罷了罷了，不過都是癡兒，又何必將他趕走。
看著冷雲狼狽地趴在石頭上，衣袍上的火焰也在這墜落之中緩緩熄滅，可他終究還是受了極重的傷吧。
“喂，冷大塊，你可想好了？放棄你主子的江山，違背曾經立下的誓言，拋下所有以命相隨的戰友們，就這樣陪我去送死？”
冷雲咧嘴，望著左芊芊的眸子閃爍著璀璨的光芒，目光之中盡是堅定。
隻聽他道，“我這一生，都在為陛下，為孟祁而活；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令我歡喜雀躍的姑娘，她卻呆呆傻傻一心逃避。芊芊，如果這是我們二人能夠相處的最後的時間，那麽我願意用一切來交換，或許也算是，對你、對我的最後一次成全……”
左芊芊默然，她的心高高懸起，複又沉沉墜落，接著在高高懸起，又沉沉墜落，如此往複不休。她想，或許這樣的成全，不算自私。
“終究還是食言了，易姐姐，萬事千萬小心……”
左芊芊嘟囔著什麽，冷雲並未聽清，他隻聽見了小心二字，想必是留給竹易的話了。
隨後便見左芊芊腦袋一歪，沉沉睡去了。
冷雲強忍睡意，用最後的力氣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他緩緩挪到了左芊芊身側，隨後則躺在巨石上，複又將左芊芊的身子挪至自己的身子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終究耐不過滾滾襲來的睡意，緊緊環抱著懷中的左芊芊，閉眼睡去。唇角卻始終帶著笑容。
巨石還在下落，沒有人知道這崖底究竟有多深，也沒有人知道崖底之下會是什麽。
與酆塤的戰事連連告捷，軍中每隔一個時辰便會傳來將酆塤驅逐了多遠多遠的距離，這一個接一個的好消息送至耳中，可竹易的一顆心，卻始終安不下來。
一夜未眠。
第二日卯時，竹易出了營帳，上了城門，立在高高的朔北城牆之上，望著遠處屍橫遍野血流黃沙，喃喃著，“辰，你為何還不回來，我，就要堅持不住了……”
城門下馬嘶長鳴，馬蹄聲陣陣，竹易忙轉身去看，隻見一身黑衣的璟落甚至連戰馬都未來得及停下，便飛身上了城門。
“竹姑娘！大事不妙！”璟落一接近竹易，便沉聲說了這樣一句。
竹易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皺眉問，“可是芊兒出了事？”
冷雲凝眸，點頭，城牆之上雖有眾多將士守衛，可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卻絕對傳不到第三人的耳中。
竹易的身子一顫，下意識後退一步，璟落忙上前將她扶住，“姑娘莫要慌亂，我也隻是猜測……”
“說……究竟發生了何事？”竹易強忍住內心的慌亂，可雙手卻在不住顫，她沒有辦法做到鎮定自若啊！
“六千大軍在昨夜平安抵達朔北境內，孟將軍告知於我冷大哥帶了兩千兵馬鋌而走險，選擇了啟垣山一帶。我便動身趕往啟垣山，卻在山口處遇見了狼狽不堪各個受了內傷外傷還有燒傷的兩千大軍……卻，獨獨沒有見到冷大哥。”
竹易深吸一口氣，示意璟落繼續說下去。
“我見將士們各個哭喪著臉，便上前詢問，這才知道他們中了沐遇的埋伏，幸虧左姑娘及時趕到救了所有人的性命！可卻未能保自己周全，而冷大哥，則與左姑娘一起墜崖了……”
竹易瞳孔皺縮，墜崖墜崖，為何又是墜崖？
“可有去找？”竹易的聲音在顫抖，左芊芊的輕功絕頂，又能使用巫術，不過是一個懸崖，怎會難倒她？
璟落一臉挫敗，“啟垣山，乃是孟祁國境內第二大險山，然而它與虞山還有一處不同，便是山崖下方究竟是什麽，誰也不知道。數年前，曾有兄弟不慎跌落，主曾派人尋找，然而多年過去，兄弟們始終沒有任何音訊……”
“芊兒武功高強，冷雲也不差，怎會說墜崖便墜崖？”
璟落低頭，悲戚充斥著全身，“據順利撤離啟垣山的將士們說，左姑娘與冷大哥為了救眾人，挺身 而 上舉起了重達千斤的巨石，最終因體力內力耗盡，才跌落懸崖……”
隨後便是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竹易不說話，璟落也不說話。
此時明是炎夏，可竹易卻覺有一股寒意直逼心扉。
突然起了風，刮在城牆之上，風刃並不鋒利，打在臉上卻猶如刀割。
這一夜，戰事連連告捷，酆塤國的兵馬已經到了大漠邊緣一帶，被驅趕出大漠邊境，不過是時間問題。
這一夜，由冷統領率領的兩千援軍成功抵達孟祁要塞朔北，隻見兩千人馬，各個狼狽疲倦，眼中的沉痛掩也掩不住，有人疑惑，為何冷統領不在？
這一夜，璟落召集了分散在朔北大漠一帶的所有蕊弑成員，他將這百名成員分成三批。一批留在朔北供竹易使用，一批分散在啟垣山一帶終日徘徊等待，而那第三批，則由他帶領著連夜趕回孟都。
這一夜，主營中的燭光一夜未滅，屋中不時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響，細聽便知那是酒杯碎裂的聲音。
竹易坐在桌前，桌上擺滿了菜，盡是左芊芊冷雲與燁辰最愛吃的菜，是她花了大半日的功夫做出來的。
可唯有她碗中的飯有了變化，剩下三人的桌前，甚至連筷子都未動一下。
連承則坐在她的身側，同樣沒有吃下一口飯菜，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竹易，看著淚流滿麵的竹易。
竹易替五人斟滿了酒，她一杯又一杯的喝著，一杯又一杯地摔著酒杯，她毫不擔心會被外人聽去，因為今夜她將所有的守衛都遣離了主營。
“芊兒，我寧願你永遠是個孩子，我寧願你永遠長不大。可你為何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大人？”
竹易看著身側空蕩蕩的位置，悲戚不已，“如果你沒有長大，就不會拚死去救那兩千大軍，如果沒有救那兩千大軍，你定然能夠將冷雲平安帶回來……”
這一刻，竹易的心中隻有她最寵愛的妹妹左芊芊，哪裏還有什麽家國天下兵馬戰事，她隻想要她的芊兒出現在她的麵前。
“還有你冷雲……”竹易將目光轉向了左芊芊身側空落落的位置上，“你為何要鋌而走險？若是八千大軍都走了主道，你又怎會出事？”
其實竹易心中都明白，冷雲率領八千大軍前來支援朔北，這聲勢隊伍浩蕩的人馬，定然會引起沐遇的注意。
而冷雲也猜到了沐遇會中途做些手腳，可為了保全大局，他隻有鋌而走險帶領兩千大軍走了啟垣山道。
冷雲甚至，在沐遇看來，他的性命比起千百兵馬的性命，自然是他的性命要重些。
所以沐遇便會放棄對付那六千大軍，而是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率領的兩千大軍之上。
“沐遇精通機關暗器，又對險山頗有研究，他有千百種方法將你們困死在啟垣山，你為何還要去？”
跟冷雲說完後，竹易的目光繼續轉移，終於移到了對麵的位置上。
對麵那個位置，已經空置了四年了……
竹易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與燁辰之間，她雖有千言萬語，卻是無法說出口的，她隻有以無比堅定的信念等待著，等待著他的回歸。
“竹易，不要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連承的聲音回響在耳畔，無比關切無比心疼的語氣，卻不是她想要的。
“連承，我怎麽會醉呢……你放心吧，今夜過後，一切都會好的……”淚水簌簌下流，止也止不住。
連承終究看不下去，一把奪過竹易手中的酒杯，雙手抵在竹易肩頭，皺眉道，“竹易，不要再喝了……”
竹易看著連承沒有瑕疵的麵龐，突然就放聲呼喊起來，心中掩藏了四年的苦楚與思念，終於在這一刻釋放。
她心中建立了四年的厚實城牆，終於在這一刻崩塌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