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避無可避
迎著暖陽，緊了緊衣領，竹易隻覺寒意遍布四肢百骸，冷得徹骨。
一步一步朝著宮外的方向走去，身後便是那冰冷無情的地牢，就在不久之前，一個曾權傾朝野的王爺，安然死去。
肖雲死前，想必是沒有任何遺憾了，卻令活著的人，感受到一番苦澀，一番心痛。
竹易看似漫無目的的走著，實則沿著並不熟悉的道路，朝著那並不熟悉的方位走去，身後無一人跟隨。
“無論我說多少遍，你都別想逃避現實！燁辰死了！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肖雲的一番話似是魔障般，久久縈繞在竹易耳畔，揮之不去。
心口一陣一陣傳來疼痛，這樣的感受沒有人能夠體會，盡管心中千般萬般地相信著那個人，縱然理性時時刻刻警告著自己，可終究，沒有辦法忽略肖雲的這番話。
竹易知道，無論肖雲是否在說謊，他都成功了。成功地在她心口留下了一道無法抹去的傷疤，成功地讓她體驗到一場痛徹心扉。
蕊弑是怎樣的一個隊伍？那可是燁辰精心培養了數十年的精英隊伍，那是他傾盡心血打造出來的一個鐵血隊伍，蕊弑的任何一位成員，無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強者中的強者。
在這偌大的空明大陸之上，他們的信息情報可謂是天下第一，別人打聽不到的消息，搜尋不到的秘密，隻要是他們出馬，消息秘密便是避無可避。
竹易從來不敢小覷蕊弑的能力，璟落曾在她身側呆了兩年之久，她一次又一次地見證過身為蕊弑一員的璟落的實力。
可如今就是這樣強大的一個隊伍，已經在外足足找尋一月之久，卻仍未傳來任何有關燁辰的消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與冷雲約定的一月期限，隻剩下兩日便要到了，竹易此刻已不敢去幻想兩日之後那人會活生生站在她的麵前，將她攬入懷中。
可無論如何，在沒有親眼看見他的屍首之前，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希望，縱然這希望本就渺茫。她相信這世上沒有鬼神，那麽無論背後是誰在做手腳，都一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來到山崖邊上，竹易坐下，雙腿懸空掛於山巔，俯視著山下一切。
竹易的心正一點一點變涼，這座山很高很險，比起虞山甚至是及北之地的鳳鸞山，都還要高上些許，這樣高險的懸崖峭壁，人若是在受傷情況下墜落，還會有生還的可能性嗎？
縱然那人的武功高深莫測，縱然肖雲都沒死。
竹易心中尚存的信念，卻在此刻逐漸消逝，她開始質疑自己對燁辰的一度自信，她甚至想要一躍而下，任憑自己在這山巔之下消弭。
可，終究還是不能。
“燁辰，你曾經遭受過的一切苦難，我都正在經曆；你曾經體會過的一切悲痛，我都正在感受；你曾經忍受過的所有絕望與悲戚，我也會一一忍下，隻因為我不願重活這一世，也依舊無法與你長相廝守。”
竹易閉起眼，任由山風撲麵，任由寒意蔓延。
多年前，滿懷激動即將迎娶嬌妻的男子，在親眼看見愛人死去的那一刻，是否也曾痛徹心扉？
多年前，痛失愛侶的男子接受了現實之後，是否也曾萬念俱滅一心求死？而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是否是為亡妻報仇？
“易，若不是你突然出現，我想我也是活不長的。五年來我的念想隻有一個，那便是替你報仇。”三年前燁辰的話語依舊在耳邊回響，而此刻竹易卻後悔，當時為何沒有回話。
睜眼，卻見漫天紅日餘暉，灼灼千裏萬裏。
原來，竟不知不覺，到了酉時。
竹易騰空躍起，背著山崖，“辰，你要的一切，屬於你的一切，我一定會為你守著，我會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回來。”
不過轉瞬，人已到了一座高高穀起的墳前，一眼便能看出此墳乃是剛立不久的新墳，卻並未見到碑文，竟是個無名之墳。
竹易坐在墳前，伸手除去墳頭前幾株雜草。
“小敏，姐姐來看你了，你還記得我嗎？”竹易望著穀起的墳喃喃開口，“又或者，你更喜歡喚我傳說大哥。”
腦中閃過一個蒼老的麵孔，竹易的語氣低沉，“小敏，我不知道這麽做究竟是對是錯。但是我想，若是你在天有靈，定然也不會怪罪我這樣的做法吧。你是那麽的愛他，縱然知他有千錯萬錯，你也依舊願意原諒他的，是嗎？”
肖雲死前唯一的牽掛便是他的小女兒肖淑敏，竹易卻隱瞞了肖淑敏已死的實情，反而告知他肖淑敏雖受了重傷卻不會傷及性命的假消息，肖雲卻信了。
如此一來，那個曾經呼天喚地的王爺，終於也可以安息了吧。
竹易便如此癡癡地坐著，不知過去了多久，她卻再度開口，竟也不是在與長眠地底的肖淑敏說話。
“既然來了，何不陪我坐坐？”
竹易沒有回頭，卻也知道身後那人正在朝她走來，片刻之後，身側坐了一人。
那人眉目清秀，明眸皓齒，眼神中泛著與年齡不符的光芒，正是左芊芊。
“這肖淑敏，對你來說，當真如此重要嗎？”左芊芊開口，竟是與多日前一模一樣的問題。
竹易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無關乎重不重要，我隻知道，我希望她過得好，我希望看見她快樂。”
左芊芊沉默，不再說話，臉上閃過一絲哀傷，一絲悲涼。
她不知，這三年來的分別，她究竟錯過了什麽。
“芊兒，”竹易喚她，“如今你心中，藏了太多事情，你的心思極深，令我無法看透，無法捉摸。可，你終究還是那個我最放心不下的妹妹，不管這三年來在你身上都發生了些什麽，我都想要讓你清楚明白……”
竹易對上左芊芊的眸子，一雙眸子清澈明亮，透著堅定。
“你在我的生命中，永遠都占據著一個任何人也無法代替的地位！我希望你能永遠開心快樂，我希望你幸福。”
左芊芊心思轉瞬間，竹易卻已然起身。
“芊兒，我不知道燁辰什麽時候回來，但我會等他，永遠等他，就似曾經那般堅定執著地等著你一般。”
左芊芊撫上胸口，那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一股強烈的情緒湧上心頭，令她一時竟不知所措。
突然，手背上一暖，有什麽東西滴在了手背上，低頭去看，竟是眼淚。
竹易已不知去向，左芊芊卻依舊坐在那墳前，癡癡傻笑起來，“卻原來，我還有淚水。”
許久許久之後，久到太陽早已落山，久到天色已不知不覺暗淡，久到她的視線逐漸適應這黑暗，左芊芊才有了動作。
她起身，抽出腰間佩劍，方圓十裏內滿是樹木，她削了一顆最大最壯的，做成一個碑，隨後摸出袖中的匕首，在那碑上寫寫畫畫。
一切做完之後，左芊芊將自製的墓碑插在那穀起的墳頭前。
“我與你雖隻有一麵之緣，可你的名字卻在我的耳中心中縈繞了數月。你與易姐姐之間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我卻從心底感謝你。一年相伴，若是沒有你，易姐姐或許不會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快樂。希望你在另一個世界，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
天色已黑，左芊芊起身，是時候離開了。
而她走後，身後的無名之墳，終於有了名字，那深埋地底的美好女子，是否也能安息了？
這處地方，多年以後是否會有人前來？而來人又是否能夠看到那墓碑上所刻之字？
巫族聖女，敬重之人。
一路前行，身後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身前是燈火通明紅塵軟帳，似乎無論通向哪一處，都注定了是條不歸路。
若是打定主意，那便不要再回頭。
左芊芊唇角帶笑，義無反顧地朝著那紅塵喧囂走去，沒有人能夠看見，她眼底最深處的決絕。
行至宮門口，卻被人攔了去路。
看見那身影，左芊芊下意識躲避，然而這一次，她卻終究是避無可避。
“芊芊！你還要躲我到什麽時候？”
心頭一震，冷雲始終是她，最不敢麵對的人。
“左芊芊，莫非在你的心裏，從頭到尾便隻有竹易一人嗎？你對連承都能夠如此用心，卻為何始終不願麵對我！”
冷雲的一番話，令左芊芊更加不敢直視，眼神躲躲閃閃，不知該瞟向何處。
卻沒料冷雲突然大步向前走至她身前，伸手便抓住她的肩頭，“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左芊芊避無可避，隻得對上那一雙熾烈的眸子，不過瞬息之間，卻足以灼傷她的心扉。
“芊芊，”冷雲的語氣卻在一瞬之間軟了下去，“這三年來，你受了多少苦，我雖無法感同身受，但我可以毫不誇張地告訴你，你離開了多久，我便煎熬了多久。”
冷雲本就是個習武之人，今夜說出如此動情之話，卻委實顯得笨拙了些。
“芊芊，不要再躲我了……”冷雲的嗓音有些沙啞，語氣中卻透著些許懇求，“陛下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