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網中之蝶】
隨著殿中百官發出的抽氣聲,由侍女愛香帶領著的數十位隨從側門魚貫而入,個個將手中托盤高舉,其上分別擺放著紅珊瑚、硨磲雕件、美玉、異色琥珀等珍貴寶物。
“此次入安京來,南夷國特地遍索珍寶。”夕夜姬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封小木盒,恭敬地舉過眉心。“另外還有一盒南夷近海取到的黃金珠,義父特讓稚些親手獻給俞皇。”崔始宸微微頷首,自有宦官上前將木盒取來。
打開盒蓋,裏麵是十顆璀璨奪目的金黃色珍珠,不說如龍眼般溫潤渾圓,隻需看那顆顆大小皆是一般,便能知道這是如何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賜寶物。
“使節有心了。”崔始宸微笑著讓宦官將朝貢入庫,看向雷鳴稚些身上的華裳,饒有興趣道“夕夜姬穿著很是別致,不知是何質地?”
“此乃俞國去年所賜下的生絹所製的。貴國的生絹薄而豔麗,在南夷貴族中極受歡迎。”說著雷鳴稚些露出天真的笑臉,“稚些這身衣服是義父特遣了三百名女官,耗時數月才做出來的蝶衣舞服。穿著它跳舞就好像空中飛舞的蝴蝶一樣,俞皇可願意賞臉一看?”
此次南夷國使節來京的目的便是和親,這一點金殿中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然不會阻礙夕夜姬這一好似是要邀寵的行為。崔始宸聞言也大笑起來,招手呼喚樂師,大聲道“雷鳴女,舞來!”
雷鳴稚些粲然一笑,宛若百花盛放。隻見她伸手拔去腦後金簪,如綢緞般的長發頓時傾瀉下來,輕挪蓮步時有微風吹來,層層疊疊的華裳似斑斕的蝶翼,也似柔軟的花瓣……
眾人正沉浸在這柔和曼妙的舞姿當中時,樂師的節奏卻變了,隨著突兀的一聲金缽敲響,早已立在大殿各個窗口邊的隨從將虛掩的木窗全部大力推開,頓時滿溢金殿的陽光刺得人不由地閉上了眼,再睜開眼時,卻見舞在大殿正中的夕夜姬張開雙臂,如疾風落葉一般極速地旋轉!寬大的衣袖和裙擺皆隨著她的飛旋飄動起來,這才發現她身上的衣料居然是片片錯裂的,在輕薄飛揚的衣料間,竟然可以看到那細白的手臂和大腿上套著無數黃金釧環,反射出滿殿陽光如漂浮在空氣中的碎金,照得人雙目發花!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舞至此處,雷鳴稚些花蕊般柔嫩的嘴唇中突然吐出梵音,明明是大慈大悲的往生咒,從她口中吐出卻聲聲哀怨,宛如少女的幽魂在哀歎自己的早夭,與心愛的人兒從此陰陽相隔。
“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隨著聲聲哀怨的唱誦,朝中百官離得近的已經開始發抖了。雷鳴稚些的旋轉越來越快,身姿越來越淒厲,宛如一隻在暴風中搖搖欲墜的蝴蝶。她赤裸的雙腿上,還未痊愈的傷疤再次裂開。血液沿著美麗的腿部曲線流下,讓冰冷的石磚地麵變得濕滑,最終讓雷鳴稚些的身體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樂聲卻沒有停止,雷鳴稚些烏發散亂,像是一隻在蛛網中垂死掙紮的蝴蝶一般扭曲地趴在地上繼續她的舞蹈。太痛苦了!那仿佛是將骨節寸寸卸開,將雙肩上的翅膀活生生撕下來的動作……離她最近的官員淚流滿麵,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扶她起來。可還未及走近她的身邊,夕夜姬抬起臉來,痛苦怨毒的眼神讓那官員幾乎心魂俱裂,“噔噔”急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隨著最後的梵音,舞蹈結束了,蝴蝶經過激烈的垂死掙紮,逐漸無力,終於無奈而悲哀地墜地,連抖動翅膀的力氣都消失了。雷鳴稚些便保持著那個扭曲的姿態跪伏在地上,抬起蒼白的臉孔微笑“俞皇,稚些的這支‘蝶之死’,您喜歡嗎?”
舞如其名,驚心動魄。金殿上文武百官不下百人,皆為此舞中飽含的悲哀和不甘而震撼。隻是這樣的舞蹈在這樣的場合展現在俞國的朝堂之前,真的合適嗎?
官員們微微抬頭,小心地窺探龍椅上年輕的帝王。崔始宸麵色平靜,一雙幽深的瞳孔宛如封藏千年的冰雪,良久他挑起嘴角“眾卿覺得如何?”
殿中一片寂靜,兩位廊下言官互相看了一眼,咬牙站出來道“聖上,方才此女旋舞時暴露大腿,已是不敬,且這蠻荒島國的舞蹈十分邪氣,仿佛看上一眼便會讓人把持不住心神,恐怕是什麽妖物!還請聖上將此女從重發落!”此話擲地有聲,兩個言官說完便跪拜下去,大有崔始宸不同意他們便不起身的勢頭。
“安王覺得如何?”崔始宸沒理會那兩個言官,轉而問向身邊的人。
安王從雷鳴稚些進殿來便半垂著眼睛假寐,似乎是特意沒有去看她舞蹈的動作,此時突然被問,微微一怔,仿佛是本能地向身後轉了一下頭,但是這個細微的動作很快被他自己製止了,改轉動的動作為點頭,笑道“聖上這話是問錯了人。臣常年居住在蒙州那等蠻荒苦寒之地,難有享樂。就算是聽一聽鄉間民謠也會覺得動聽,看一看下裏巴人祭祖也會覺得悅目,哪裏能批判這樣高雅的舞蹈。”
雷鳴稚些一直趴在地上,卻時時注意著上麵發生的事情。安王那個朝著輪椅後麵轉頭的動作落入她的眼底,便生出疑惑來——那輪椅後麵本來應該站著誰?不過這個問題暫時不是她最優先該考慮的,雷鳴稚些支起脖子,因為剛才猛烈的旋舞而上下起伏的光潔胸口露出大片,她微微歪著頭,臉上好像十分委屈“安王爺都說了稚些的舞蹈是高雅的舞蹈,那這兩位大官又是什麽意思呢?”
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將安王和言官推上了兩個對立麵。趴在地上的言官頓時生出一層冷汗,他們何德何能敢與皇家唱反調?急忙磕頭自認眼拙,灰溜溜地重新退回廊下,隻當剛才的彈劾都是放屁。
“既然雷鳴女獻上如何精彩的舞蹈,朕必然該賞你……”崔始宸略一思索,突然笑眯眯地問向夕夜姬,“南夷國雖然是個海上的小島國,但你為上禪琉璃王親封的貴女,金銀珠寶,綢緞首飾等等俗物恐怕看不上眼。今日便許你一個便宜,你想要什麽,朕都答應。”
“聖上!”崔始宸的話音未落,站在武官隊首的申屠庸突然上前一步,“聖上金口玉言,還望三思!”
一國帝皇的白條哪裏是那麽好打的?誰不知道南夷國是抱著什麽心思將夕夜姬送於俞國皇室和親?要是讓她獅子大開口,要去財物、宮殿什麽的都還好說,若她要的是貴妃的身份該如何是好?若她要的是把握俞國與南夷之間的商貿往來又該如何是好?
皇後申屠麗本就不受重愛,又因為出了順妃那檔子事情,如今地位更是尷尬。在過去的十三天,崔始宸接連幸了九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貴人、才人之類,其用心昭然若揭,若要再加上一個似乎身懷異術的雷鳴女,那申屠麗的地位恐怕便保不住了……思及此處,他再次上前“還望聖上收回成命!”
雷鳴稚些一時不知所措,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裏滿是惶恐無措。崔始宸擺了擺手笑言“雷鳴女,莫要管那個糟老頭子,你隻說你想要什麽?”
這好像是個荒唐至極的玩笑,又好像是個天上砸下來的餡餅。雷鳴稚些自然不會傻乎乎地抱起這塊看起來很香的餅張嘴就啃,她清楚地知道這誘人的表象之下全是劇毒,隻要她妄動一下便會萬劫不複……在文武百官眾目睽睽之下,夕夜姬從層層疊疊的華麗衣袖中伸出一隻白玉般可愛的小手,遙遙指向上方,笑容純美“稚些想要安王……”
“想要安王的什麽?”崔始宸饒有興致地看著跪在下方的年幼美人。
美人搓了搓衣角,臉上突然浮起紅雲,聲音越來越小“要安王就可以了……”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崔始宸罕見地爽朗大笑起來,文武百官也終於反應過來,這雷鳴女不是想要安王的什麽,而是想要安王這個人!是啊,她的使命是代表南夷國與俞國皇室和親,可誰說和親便一定要進崔始宸的後宮?眼見著那不是個安生的去處,便幹脆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屬地遠在蒙州,天生殘疾,毫無威脅的安王!好聰明的女子!
申屠庸長出一口氣,隻要雷鳴女不進後宮,他的計劃便不至於亂套。再看那夕夜姬可憐楚楚地跪坐在地,怯怯問道“那安王殿下,能答應稚些嗎?”
輪椅上的白衣公子麵色平靜,他那雙石子般的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波瀾。
“不必問他!這件事朕給你做主。”崔始宸終於笑夠,招來舍人當場簽了聖旨,“那麽,朕的兄弟便交由夕夜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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