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使節南來】
策麗港內,碧水藍天,白堤綠樹,細碎的陽光從雲縫間漏下,將這一切照耀地宛如鍍了一層黃金。隨著搖櫓緩緩運動,漆成紅色的木船慢悠悠往前駛去。這艘漁船還是父輩留下來的,原本紅色的漆層早已斑駁,露出一圈一圈的木色底紋來。不過沒有問題,漁民的船便是家,誰也不會任由自己的家被鹹苦的水侵蝕,日複一日地塗上清油,這艘老漁船看著破舊了些,但是十分堅固。
今日收獲不錯,捕到了兩尾從海裏洄遊的刀魚。這種魚在達官貴人間十分受喜愛,該趁著新鮮趕緊拿去醉仙樓買個好價錢……漁民正這樣想著,突然聽見岸邊幾聲尖利地哨音,正是管理河道的官吏揮著手對他大聲呼喊。他離岸邊太遠了,並聽不到他們在喊什麽,但是水波轟轟的聲音由遠而近,漁民知道這是有大船進港,急忙加快船速避讓。
剛剛離開河道中央,漁民隻感覺頭頂明晃晃的日光隨著巨大的水聲一暗,轉頭看去,正是雕梁畫棟的一艘龐大樓船幾乎擦著他的小漁船而過,樓船足有六丈多高,潔白的船帆上無數閃閃發光的金箔組成了葵花紋,船舷邊包著銀鐵,長達數十米的黑色拍杆從舷口伸出,尖銳鋒利的衝角也代表了它不僅僅是好看,更是海上行軍的怪獸……莫說是想象一下這樣一艘巨船是怎樣在海上馳騁,光是從船舷外分出的水波便直接將漁民連人帶船推到了岸邊,撞擊力度之大,直要他眼冒金星!
“這是哪家的樓船,好生氣派!”漁民揉著腦袋,目瞪口呆地看著船上那無數翻飛的彩紗和麵目模糊的侍女。那些女人穿著並不像是俞國人,烏黑的頭發皆向上梳成誇張的發髻,寬大衣領從肩頭一直開到胸前,暴露出雪白細嫩的脖頸,逶拖在地的衣衫層層疊疊好似花瓣,襯托地身體更加細弱嬌柔……
樓船已經駛遠,漁民還在伸長脖子吞咽著口水猛看,岸邊的官吏氣不打一處來,拿著棍棒便往這不怕死的人身上亂敲“還看!眼珠子掉進水裏去了!那是南夷國使節入京,少府早早發了命令知會漁船不要下水,你聽到狗肚子裏去了!”
巨大的樓船無法直接停靠,此時已經由身披麻布的奴隸從樓船最下層浮水而來,將手中一塊塊厚重的大木板互相搭起,生生在船隻與水岸之間搭起一座橋梁。此時已經有無數百姓圍攏而來,雖然不斷被全副武裝的官軍驅趕,也抵擋不了百姓們想一睹南夷使節真麵目的強烈好奇心,人群中有好事者向著空中不斷拋撒粉色的薔薇花瓣,引起眾人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
千呼萬喚始出來,巨大樓船上終於有了動靜,隻見一匹比雪還白的矮馬拖了隻精致的金黃小車出來,被陽光一照,馬車上鑲嵌的無數寶石一同散發出奪人心神的美麗碎光。兩個低著頭的彩衣侍女手提馬鞭,輕輕抽打著白馬,奉常司急忙在岸上開路讓馬車上岸。
待馬車完全上了岸後,那精致小車朦朧的簾子被一隻白玉般可愛的小手撥開,南夷國的使節露出半張精致小臉,柔柔弱弱地謝道“辛苦將軍開道,稚些在這裏向您道謝了。”這明明就還是個嬌憨的幼女聲音,說起漢話來很標準,如唱歌般宛轉悠揚,讓人不得不沉醉在這份嫵媚中遐想翩翩。
被道謝的領軍還是個青頭小夥,心神一蕩,臉頓時便漲成了豬血色,急忙撥轉馬頭去了隊伍後麵。典客署來的是個胖胖的官員,此時艱難地彎下腰來,頂著圓滾滾的大肚皮艱難地靠近那矮小的馬車車窗,笑道“夕夜姬殿下,南夷國的馬車與俞國道軌不符,恐怕無法成行。我國皇帝陛下特意準備了嶄新的香木馬車,還請殿下移步。”
“既然如此,那好吧。”夕夜姬說著便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她這一露麵,從典客署的官員到圍觀的百姓皆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哪裏來的妖孽!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幼女的一頭烏黑長發,半片鬆散的挽著,留下半片則如綢緞般順滑地披在身後,露出兩片可愛的耳廓,被陽光映得半透明。重重疊疊的絢爛彩衣則像是蝴蝶翩翩的羽翼般拖在地麵,將身體襯托地花骨朵般柔弱可憐。她從衣袖中露出幾隻宛如白玉的指尖,捏著一把金箔扇子,將細嫩白皙的臉頰掩去大半,隻露出尖細精致的下頜與半張塗著豔麗胭脂的嘴唇。
雖然不曾看到臉,卻能立刻確認了這是一位無雙的美人。
“俞國的大官啊,還請您為我帶路。”夕夜姬像是不堪忍受如此多的人圍著她驚歎,抿著嘴唇聲音微微顫抖。
這下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典客署官員也不由地在心底生出了愛憐,不忍再為難這年幼美麗的夕夜姬,吩咐奉常司的眾多官兵開道,一路將她拱衛上了馬車,快速朝著安京都進發。
直到坐在了馬車內,雷鳴稚些才放下手中的金箔扇,露出一雙清亮睿智的瞳仁,她問身邊的侍女道“美香,愛香你們覺得這俞國如何?”
兩個大敞著衣襟的侍女互相對視了一眼,竊笑不止“奴們覺著不過如此。剛才上岸時,那些男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夕夜姬您再一說話,就把他們都迷暈了。”
雷鳴稚些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麵小銅鏡來,對著扶了扶頭上略微歪了些的玉簪,又照了照額上貼的金箔,確定妝容沒有問題之後,這才對兩個侍女吩咐道“看人們的反應,在這俞國,比起你們的妖豔模樣或許還是清純柔弱的女子更為惹人喜愛些。都把衣服穿好些,接下來不需再特地露出媚人姿態。”
美香愛香兩人急忙點頭稱是。
“義父大人此次派我前往俞國,是為了萬千南夷百姓,不可有一絲懈怠。”雷鳴稚些的語氣嚴厲了些,“現在到了安京都,我已經做好了舍身飼虎的準備,希望你們能為留在南夷的家人想想,萬萬不要有遊樂玩鬧的心思!”
“是!奴們再也不敢玩笑了!”侍女們趴在了地上,額頭緊貼地麵,鄭重應到,心中再也不敢對此行存有任何輕慢。
南夷國使團浩浩蕩蕩足有兩三百人,加上護駕的官軍和出迎的典客署、安京大小官員,隊伍越發龐大,不下千人。在樹林間行走時,不斷驚起野兔鬆鼠等小動物,一溜煙地竄進了林子更深處。
雷鳴稚些的所乘坐的馬車就隊伍的正中央,前後左右都有戴著紅纓盔甲的官兵護衛。一開始她還有些疑惑,心想著俞國為何會對一個戰敗小國的使節如此大張旗鼓,直到看到前麵突然有人抖出一麵黃色的龍旗,才知道原來正趕上安王爺也進京,自己隻不過是沾了點光而已。
早在很久之前雷鳴稚些便聽說過安王陽的名聲。其一是因為他天生腿疾,這一生都無法離開輪椅;其二則是因為傳聞中他素來清淡出塵,不沾凡俗雜務,隻愛音律詩文,活脫脫在華美朽爛的皇家宮牆內長成了一副謫仙人的模樣……這樣一個天生殘疾的閑散王爺,才能從舊時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宮難之中存活了下來,才能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重拿輕放,成為俞皇崔始宸與弘文館那群酸儒攀扯什麽道德倫常時唯一的一塊遮羞布。
雷鳴稚些掀起一點馬車的簾子,透過縫隙看向前方那低調地不能再低調的黑木馬車,心中警惕無限拔高——義父早在數十年前便猜到總有一日不得不對位於陸地、資源廣袤的俞國低頭,在策麗港一戰之後便通過收買、偷渡甚至不惜以將南夷貴女送給俞國平民這種恥辱的方式,在俞國安京都布下了深深烙印於市井民間的一張大網。
在她動身前往安京的路途中,這些線人便通過各種方式,神出鬼沒地送來無數線報。她細嫩如白玉的小手一頁頁翻過那些信息,將紙頁從嶄新磋磨到破舊,死死地將能這些保命的信息記在了腦子裏。
白鷺庭,景王庶子,人麵青牛,蠻平密藥……在見到安王陽車架的那一瞬間,雷鳴稚些便如貓般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背,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隻有她才知道那是一個城府有多深的男人!
就在兩個侍女還暗自奇怪為什麽自見到安王陽的車架開始,夕夜姬的麵色就變得越來越慘白時,她們的馬車突然隨著“鐸!”的一聲大響猛然一震,緊接著仿佛毀天滅地的豪雨降臨在頭頂!在宛如要撕碎一切的喊殺聲中,她們終於驚叫起來“有刺殺!快保護夕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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