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有鳥不飛】
人頭京觀何其可怖,饒是見慣了死人的陸淩霜及虎迸衛眾人也感到背後發涼,更別提剛才還看著坐棺女活生生在自己麵前賣力表演的謝琅了。
書生轉過頭去大吐特吐,顫抖著手指向那軟椅的方向說不出話來。他已經很久沒吃什麽東西,此時吐出的都是黃黃的苦膽水,直到陸淩霜看不下去,將他扶住,才能抖索著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你這惡毒的女人,玩笑之間便殺了這麽多人,還是你自己的家仆,是何道理!”
“我曾聽說蠻平的貴族招待貴客有這種作風,卻沒想到真的是用活生生的人命來做玩笑。”陸淩霜往前走了半步,以自己的身體將謝琅的視線擋住,好叫他不需直麵那人頭京觀。
軟椅中的女子毫不在意,“不過是些無用的仆從而已,也值得客人如此氣憤?我蠻平物產豐富,民風開放,最不缺的就是人口——這位欽差大人就很合我的口味,不如進我的軟椅中來?我這裏有最好的果子和奶酥……”
“放肆!!”謝琅的臉都青了,指著軟椅中那隱約的人影正待大罵,卻見層層疊疊的紗幔中伸出一隻骨肉勻稱到完美的手臂,輕輕揮舞著手指做了個動作,旁邊的數個侍女便將那紗帳從中間撥開掛在一旁的銀勾上,露出中間坐著的女子來。
謝琅目瞪口呆,這是個什麽怪物!
這女子身形高大,赤著臂膀,修長脖頸上掛著數條金燦燦的寶石瓔珞,將胸口堪堪遮掩,下衣則穿著一條單薄的淺金色綾羅闊腿褲子,半蓋著一塊獅皮,配合她微黑的膚色,那種撲麵而來的野性美麗幾乎叫人窒息。細看之下,才發現她的臉龐也生得極端完美,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如同虎豹般危險,卻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那張蓮花般柔軟而水潤的嘴唇,實在不敢想象會是什麽銷魂滋味——可是,這人是個怪物。
如果不是怪物,有誰見過有四手四腳的女人!!
在正常的手臂下,另有一副蜷縮得宛如雞翅般的手腳醜陋地掛在腹間,細細如嬰兒的手腕上套著無數金銀鐲子,不時抽動一下,便發出一片清脆的響聲。
謝琅隻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心直往天靈蓋竄,全身的汗毛都倒立起。他瞬間就明白了為何拜月白狼神會是多手怪物的造型,竟然是因為這蠻平的妖婆自身就是個怪胎!
那女子看到謝琅等人震驚的模樣,噗嗤一下笑得宛如百花齊放。
“欽差不必如此怕我,我不過天生異相,除去多了副手腳,與常人沒什麽不同的。”
謝琅好不容易才壓下心頭震驚,卻聽到陸淩霜開口發言,語氣中帶著難以自製的戰栗“琵沙迦納女王竟然已經進入俞國境內,宮中奉常、典樂兩司都沒有接到任何消息。怠慢了蠻平女王,實屬俞國朝廷失禮了。”
琵沙迦納——這妖婆就是那個傳聞中麵首數千淫蕩成性,擅長邪門秘法,喜歡用密藥控他人的蠻平女王?!
謝琅隻覺得頭昏目眩,揪著自己的胸口幾乎喘不過氣起來。無數紛雜的信息在他的頭腦中暴風似的旋轉著:一個他國、甚至可以說是敵國的王族,悄無聲息地進入了俞國境內!要知道這裏離邪教多發的蒙州至少還有六七天的路程,可見蒙州的防禦線早就已經名存實亡,商隊、官府、軍營都不知被滲透成了什麽樣子,才會讓琵沙迦納一行如入無人之境!
“敢,敢問女王,如此毫不聲張地進入俞國境內,所為何事?”謝琅強自撐著不暈過去。
“閑來無事,沿途走走看看,不知不覺便來到這裏了。”琵沙迦納依舊笑得慵懶。
謝琅心中不由大恨:從蠻平的國都到俞國蒙州,少說也有兩千裏路,怎麽會是隨意帶著幾十仆從“走走看看”就能越過的?女王出行,至少也有上萬的兵丁相隨!一想到此處,他背脊上便冷汗直冒,幾乎把內衫完全浸透。
耳側謝琅的喘氣聲愈發粗重,陸淩霜急忙拋給他個眼色:此時不得輕舉妄動。雖然心中有無數驚疑,現在卻不是能問得出口的時機。可剛想伸手把這書生往裏拉回來,這頭倔牛卻大步向前,指著蠻平女王的鼻子大聲斥責“我乃是聖上禦封的巡北欽差,一路從安京行來,越發覺邪教帶來的苦痛之深!你身為女王,不僅沒有仁愛之心,反而四處送毒給無知百姓,滲透他國官府、軍營,甚至敢半路攔道,妄圖謀害欽差,實在膽大包天!就不怕俞國對蠻平開戰,屆時天下生靈塗炭嗎!還不趕快交出解藥,再原地自縛,隨我去安京麵聖領罪!”
“哈哈哈哈!”琵沙迦納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卻對謝琅輕輕搖頭“欽差說我是蛇蠍心腸的毒婦,可有證據?你是見過了被‘帝流漿’害死的百姓,還是見過了被邪教拿去祭祀的活牲?”她說著將身體輕鬆地靠在黃金軟椅的椅背上,一副胸有成竹“我麾下的白狼巫師自從進入俞國傳教,從未從百姓那裏榨取一分銀錢,反而是花用著蠻平的國庫,派遣教徒為俞國百姓送衣送食,修路築屋。他去過的數十個縣鄉,這個冬天沒有死過一個人。你可知沒有白狼神庇佑的涼州關,一場白災就死了好幾千人?”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是蠻平國的女王,插手俞國的事能撈到什麽好處……”
“欽差的意思是說,我不該多管閑事,該眼睜睜地看著俞國百姓去死才對,是嗎?”琵沙迦納挑著濃黑的眉,嘴角的嘲諷顯而易見。
謝琅臉上一陣青白。他很想辯倒琵沙迦納,告訴她俞國的國事輪不到敵國的女王來操心……可沒了她的“憂國憂民”,極北三州的百姓過的是什麽日子?他早就從日日快馬來報的探子口中得知,蠻平女王說的是真的。有拜月白狼教活動的地方,在缺衣少糧的寒冬沒有死過一個人。反觀自家朝堂,崔始宸始終抑製著極北三州的銀糧用度,是因為想壓製林家殘餘的兵權;安京裏鬧得人心惶惶的“人麵牛”,那是安王麾下白鷺庭王煥的手筆;昨日慘死的啞女,也是因為塗花虎作孽……
琵沙迦納冷笑幾聲“你口口聲聲說拜月白狼是邪教,但俞國有古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敢問欽差可有膽量隨我去白狼巫師駐紮的村莊一看?”
當然不會有俞國人願意跟著邪門的蠻平女王一起走,哪怕是在安京以勇武著稱的虎迸衛。身後一百三十名兵丁切切嘈嘈地交頭接耳,謝琅的心裏也直打小鼓,幾次張了口想要推辭,可琵沙迦納那火辣辣的諷刺目光卻照得他臉上一陣陣火灼似的疼痛,不得不咽下已經溜到嘴邊的話,再次組織更妥帖的詞語。
就在這尷尬的沉默中,謝琅眼角瞥見黃金軟椅上似乎不止有琵沙迦納。在她高大身軀後麵,似乎還軟軟地依靠著一個人。
難道是被抓來供她玩樂的入幕之賓?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那個人影十分嬌小,鴉羽般的烏黑長發柔順地從消瘦的肩頭掛下來,怎麽看都是個年輕的女子。莫不是這琵沙迦納連女子都感興趣?眯了眯眼,努力在洶湧的霧氣中辨認了一番,他不由地大驚失色——那張眼熟的黑色鐵麵!不就是當初在蒙州坎巷售賣書畫時,那個嘲笑自己書法瘦骨嶙峋的“鐵麵烏鴉”嗎!
在安京醉仙樓摸打滾近爬三個月,書生早已從雲伐口中打探出“鐵麵烏鴉”是個什麽來路。安王手中的一招奇子,狡猾狠辣,輕功高絕。那涼州牧林夔止的轄地沒有生亂,聽說就是她在城門上以勁弩猛毒當眾殺了數百,才將亂民壓製下去……這樣的一個奇女子,是怎麽落到琵沙迦納手裏的?如今自己也算是站了安王的隊,號枝如今陷入險境,他沒有置身事外的理由。
拒絕的話語瞬間被換下去了,謝琅與陸淩霜交換了一下眼色,拱手為禮,低聲應道“本欽差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麽緣由,才讓百姓如此擁戴拜月白狼教。便恭敬不如從命,尚請女王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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