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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無事閑人】

  距離白災和瘟疫過去已有半月了,從瀕死之地活轉回來的涼州,在預兆著春天將來的明亮日光下,爆發出嶄新的蓬勃生機來。


  青膽銅芸依舊得不了空閑,在發放完治疫的藥品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跟隨涼州牧下到各鄉各縣去督促春耕。還有一係列的活計:災後房屋重建、治理被汙染的水源、撫慰死了家人的百姓,等等雜事,都是極為耗費心神的。


  林夔止出門在外忙碌,林朔之便幫著兄弟打理公文。向上遞交的災情通報、請求減稅的奏疏、與靈州、蒙州調度往來的信件……書櫝上堆積的折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幫忙整理的細辛每日都能從一心齋收拾出一堆寫廢了的紙,那燒紙的火盆始終便不曾滅過,辛勞程度可見一斑。


  相比之下,一直在州牧府養病的楚羽仙便顯得有些清閑了。她是在瘟疫末期染上的疾病,雖然很快便用上了對症的藥,但是因為身子嬌弱,發了好些日子的高熱,渾渾噩噩地下不了床,直到近日才補回了些元氣,能夠在州牧府中走兩步路。


  原本她有心幫著細辛去一心齋收拾,可那一心齋裏有著涼州牧定下的死規矩:凡是帶字的紙都是不過二人之手的。林朔之是他的兄長,暫且不提;細辛則是家生的侍妾,又認不全字。她一個外女想要進去收拾,卻是要犯規矩的。


  思及此處,楚羽仙便隻得無奈作罷。平日裏除了休息調養,便是與防葵等婢子一起照料府內的兩個小孩兒,也算是盡一份力。


  這日楊念鵲——寶哥正在她的教導下念《詩經》,剛念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便聽到外間“咚”地一聲響,急忙出門相看,卻是兜兒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揉著自己的屁股疼得直咧嘴。


  “怎麽摔成這樣?快來我看看。”楚羽仙急忙去扶他。兜兒過了年關已經十歲,見楚羽仙來攙他的手臂,急忙打了個滾自己站起來,紅著臉道“楚姐姐,我沒事。”


  “還說沒事,都擦出血了。”楚羽仙急忙叫防葵去拿藥,又認真吩咐道“你父親林大人不在府中,你是他的長子,便是州牧府中的半邊天,怎可如此調皮搗蛋?”


  “不是調皮……這是,這是號枝師父留的功課。”兜兒臉上的羞愧之色更加重了,“她臨走之前留給我的。之前府中積雪太厚,地上濕滑不能練功。眼見要開春了,我得趕緊練好功課,待她回來,便會誇我了。”


  聽孩子這樣說,楚羽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怕是會錯了號枝前輩的意思。修習武功都是從基本功練起,哪裏有一上來就飛來飛去的?”她雖然未曾見過號枝施展,也知道江湖風傳鐵麵烏鴉輕功已甄化境,普天之下怕是沒有幾個趕得上她。但是此等絕妙武功怎能用來亂教小孩?估計不過是她在哄兜兒玩吧。


  兜兒雖然年紀小,卻已經很懂事了,此時見她笑著看向自己,便猜到了她在想什麽,頓時鼓起嘴來“才不是呢!號枝師父雖然在府中時間短,可她所言所行皆是嚴謹的,定不是糊弄我!她,她還幫了父親那麽多,又不是和你似的……”此話一出口,兜兒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真是的,怎麽把這麽傷人的話都說出口了!

  “……沒關係,兜兒也沒說錯。”楚羽仙的笑意便黯淡下去。她將兜兒帶進屋內,把防葵拿來的藥膏細細在手心裏搓化了,小心地敷在孩子擦破的手背上,“我確實不如你的號枝師父。她善謀會武,我卻甚事也做不好,隻能給你父親添亂。”


  明明不是她該來的地方,她卻來了。


  明明不是她該插言的花廳,她卻闖進去大放厥詞。


  明明不是她有資格說話的天使麵前,她卻自作主張地跑去“賠禮”。


  明明他已經有了謀劃安排,她卻讓自己染上瘟疫以身試藥,增添麻煩。那日病中醒來聽到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解釋,她幾乎羞愧地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抬手摸了摸兜兒的腦袋,袖子落下來,她一雙潔白的手臂上布滿疤痕。那是為了感染瘟疫故意劃爛的傷口,因為沾染過汙物,留下了無法消除的痕跡。“雖然我比不上號枝,但是我很努力地在追趕了。”認真地看向兜兒的眼睛,楚羽仙努力將自己的執著傳達過去,“我不會做這府中的閑人,我要像青膽銅芸、號枝、還有你的阿娘那樣幫上你父親的忙。兜兒,你信我嗎?”


  兜兒也同樣認真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點點頭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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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千裏之外的涼州州牧府內相同,靈州大營中也有個清閑到快要長毛的家夥。


  戴仲帶了一萬兵馬往蒙州方向去已經六七天,按照行軍速度,差不多也快要到猛濤河邊了。號枝掰著手指頭算時間,巴不得哪裏出點亂子好讓她渾水摸魚。可雖然主將暫時離開,這靈州大營內卻還有數十位資曆老練的副將和錄事,每日的操練、崗哨、巡視一絲不苟,沒有任何一處空子可鑽,要不是阿若挈策烏還在大營內未走,光是無聊便能讓號枝活活閑死。


  在玉心丹和那蟲粉傷藥的雙重療效下,號枝的傷勢恢複速度極快。阿若挈策烏這日傍晚來帳裏找她閑聊時,便見到她正掀開上衣,把肚腹位置的傷痂往下剝。


  “……正在長皮,癢得厲害。”號枝看到人來,居然沒有一分要趕緊整理一下的意思,任由胸懷大剌剌地敞開著。那傷痂被剝開後露出淡粉色的新生嫩肉,看得他臉上忍不住抽了兩下“你好歹是女子,怎麽也不知道遮掩些!”


  號枝翻白眼“哈,在清閩雪原上您老該看的也全看了吧?老朽是學武之人,這幅身子沒有線條,胸前幹癟得很,可沒有幾兩肉,難不成大王居然有興趣?”


  阿若挈策烏隻想狠狠揍一頓這隻該死的烏鴉……她在那涼州牧林夔止麵前也是這種性子?!難道說那白毛男也看過她嗎!想到這裏他的手就止不住地抖,時而握拳,時而化掌,似乎是在考慮用什麽招式揍她。


  感受到麵前這清閩大王散發出來的殺氣,號枝指著自己的鼻子笑得很是猥瑣“大王,息怒啊!您現在孤零零地處在這靈州大營裏,亂揍戴仲的人不太好吧!”


  “什麽叫‘戴仲的人’?你是我親封的左大將,算我的人!”阿若挈策烏氣得頭都昏,“你遲早得回我的金帳裏來!”


  號枝聽到這句話,便整理了衣衫赤著腳站起來,麵對他摘去了臉上的麵具“回你的金帳?清閩大王要是整日見著這張臉在身邊轉來轉去,不會害怕嗎?”


  “我要怕什麽?”阿若挈策烏剛問出口,隻見號枝涼薄的目光裏帶著一絲惡意的戲謔,便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他的王位倒底是怎樣到手的?除卻重重算計,根本原因卻是因為阿若挈敏珠當眾刺喉自盡,潑了原本的王儲賽提一身汙血,以自己的死將弟弟前進道路上的阻礙鏟除——這條毒計正是麵前這帶著挑釁笑意的鐵麵烏鴉出的,可以說如果不是她,他的王姐就不會死得如此慘烈。


  眼看著阿若挈策烏麵色數變,號枝低笑了一聲,準備重新將麵具戴上,卻被他伸手攔住了“敏珠王姐願意以命為我鋪路,我若不成器負了她,以後死了都無顏再見。我生在清閩,空有舞刀弄槍的大力,卻學不來漢人的陰謀詭計。號枝,你既然用這種計謀送我坐上了王位,那便得輔佐我到底,這是你欠我的!”


  “……”鐵麵烏鴉驚訝地看著麵前這個男人慷慨陳詞,忍不住張大了嘴“大王,您這算碰瓷嗎?”


  “我不遠千裏特地將那群蠻平妖人送來俞國,你以為是為了什麽?”清閩大王冷哼,“建交、開市、結盟!我要讓清閩一族在我的手裏蓬勃發展,要超越先王數倍,以功績讓下麵的氏族徹底心服口服!為了做到這些事情,我需要人才。比起清閩一族的未來,已經去往天國的敏珠也不會讓我掛懷過甚。”


  宛如初見一般的,號枝認真端詳了一番阿若挈策烏的神色,見他麵上一派認真和誠懇,不由地歎了口氣——這個男人似乎真的有成為清閩雪原上一代賢王的先兆呢。聽著賬外暮色中傳來貓頭鷹的鳴叫,她知道自己閑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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