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老大
傻老大本名王金有。據說,他小時候並不傻,而且長相很福態,高鼻大眼,肥頭大耳,聲若宏鍾,討人喜歡。他長到八歲時患了急性腦炎,高燒兩天兩夜,因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但留下了意想不到的後遺症,他不僅像脫胎換骨一樣變成了醜八怪,而且大腦出現嚴重故障。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變成了鴛鴦眼,有一隻眼,白眼珠多,黑眼珠少,不僅看人斜視,而且還白愣著。常常眼圈血紅還爛巴巴的,目光癡呆無神,且愛眨巴眼。說話時嘴巴還歪著,聲音粗聲粗氣。漸漸地村裏人都認為他缺心眼,又因他排行老大,所以都叫他傻老大。
傻老大能吃能睡也能幹。紅薯麵窩窩頭,一頓能吃幾個,紅薯粥、豆麵條,一氣能喝四、五碗,他把家裏的每頓飯消滅一半。其父說他是豬,他說隻要讓我吃飽,幹啥都中。父親也就無話可說了。他的身材膀大腰圓,黑虎虎的臉龐盤子似的。尤其那肚子好像和豬八戒有著血緣關係,常常把腰帶鬆鬆地係在肚臍上,如果誰要輕輕一拽,就會掉下來。農閑季節,有人順著他的脾性說:“老大,俺蓋房子哩,你去幫幫忙。我給你蒸白饃,烙油饃,管你吃飽。”在七十年代中期能吃上白饅頭,是農村人人向往的生活。傻老大一聽歪著嘴嘿嘿直樂,便拍著像大鼓一樣的肚子說:“隻要填飽它,幹起活來一個頂倆。”這話不假,他下個笨力幹農活是頂呱呱的。他也愛貪睡,有時在田間地頭,幹活幹累了就四腳八叉就地而睡,五分鍾便打起呼嚕,那聲音像過木輪車一樣,打炸雷都難以驚醒。他的行為無拘無束。
傻老大的脾氣也很倔,是個順毛驢,村裏人也常拿他窮開心。
有一次,村子裏演戲,觀眾很多,前麵的都坐在矮凳子上,後麵的一個個像立黍稈般的都站著。一位中年婦女懷抱一個兩歲的小女孩站在傻老大身後。傻老大恰巧遮著小女孩的視線,小女孩噘著嘴用細白嫩肉的小手不停地推他。那位婦女輕輕推推傻老大說:“你往一邊站站離個縫,讓俺閨女也看看。”不言則罷,傻老大一聽故意挺直身軀頭一歪,遮得更嚴密,鼾聲鼾氣地說:“你咋不早點來搶位?我咋遮不前麵的人哩。”那婦女生氣地說:“碰到你這號貨氣死人,一脖子強筋,怪不得討不到老婆。”
傻老大背著手,目光直視著戲台,板著麵孔不軟不硬地說:“要老婆幹啥?還得養她哩,麻煩。”使周圍的本村人嘿嘿直樂。
有人說:“老大,聽你說話也不傻,你咋喝人家的辣椒水哩。”
他嘿嘿嘿傻笑著說:“是那騷貨叫我喝哩。”
那是傻老大經常到王寡婦家串門,有一次王寡婦正在榷辣椒,他傻愣愣地站在王寡婦麵前直勾勾地盯著她,她攆他走,他仍然不動。王寡婦心生一計,指著涮蒜臼裏的辣椒水說:“你把這喝了,我給你說個老婆。”他說:“當真。”她說:“這還有假?你還不信嫂子?”他捧著半小碗辣椒水一飲而盡,辣得他吸溜著舌尖拍著屁股跑了。此後,傻老大去王寡婦家更勤了,纏著她要老婆。王寡婦煩透了,心裏說,這傻貨不能給他開玩笑,這像鱉咬住了,狗皮膏藥粘住了,甩都甩不掉。她怒衝衝地說:“你死了那條心吧,尿泡尿照照你那臉,看看誰跟你。做夢娶媳婦想得多美。”說這話的時候,她那半眯縫眼裏散發出輕蔑的目光。自從王寡婦說了這些話,傻老大再也不去她家了。到後來,這話傳到傻老大的奶奶耳朵裏,奶奶生氣地說:“俺非找個媳婦讓您瞧瞧。”
傻老大家中有個妹妹、父親和奶奶。他母親生下他妹妹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奶奶年近八旬,走路像扭秧歌樣的擰著小腳走不快,在家隻能幹個輕鬆的家務活。她聽說孫子想討老婆的事後,便經常在傻老大的父親麵前絮絮叨叨說:“老大找不到老婆,咱家可就斷了香火,咱過啥哩?不就盼著有個後人傳宗接代嘛,我早想抱重孫子哩。”這話說的多了也使傻老大的父親惱火,自已的孩子半斤八兩還不知道啥樣?再瞧瞧老母親恁大年紀了,不願惹她生氣,隻好默默地搖搖頭。他便私下托人說媒,不久,經別人牽線搭橋,拿閨女換個啞巴媳婦。
啞巴倒是個精明人。做飯、洗衣服、做針線活都不差。她看到傻老大從內到外經常髒兮兮的,邋邋遢遢的樣子,有時即使穿一件新衣服還會將紐扣係錯,啞巴心裏煩他。晚上睡覺時啞巴用拇指粗的小木棍頂著用三合板製做的單扇門。傻老大便悻悻地對他爹說,啞巴不讓他進屋了。他爹眼一翻,狠狠地瞪瞪他說,壞八百輩子良心,咋養這樣一個蠢貨。
啞巴過門一年後,腹部漸漸隆起,越來越大。有人問:“老大,你老婆懷孕幾個月了?”他支支吾吾,愣愣怔怔好半天,然後說:“不知道,您去問俺爹。”在場的人轟然大笑。
某天,傻老大到村東頭代銷店去閑逛。代銷店有兩個年輕營業員,一個說,老大,這幾天不見你怪想你哩。這本是虛心假意的話,傻老大卻信以為真,他嘿嘿傻笑說,想啥。便背著手貼著櫃台東頭站著。一會兒,來個打酒的,酒缸就在傻老大站的地方櫃台下,打酒者說:“老大,往一邊站站,礙事。”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還嘴硬說:“誰礙事?是你過來礙我的事,話都不會說。”打酒者笑笑說:“碰到這號貨真沒招。”
打酒者走了,營業員劉剛指著櫃台上的綠色小鐵碗說:“老大,咱也弄兩碗喝喝吧,我請客。”
傻老大嘿嘿直樂鼾聲鼾氣地說:“來吧!一輸一碗,不能抵賴,誰不喝是孫子。”他還傻想到營業員劉剛瞧得起自己,不喝對不起他。
兩位營業員睜大眼睛驚詫地相互看看,乖乖!這一碗酒三兩多,用碗喝可是頭一回。劉剛沉思片刻說:“好,咱就猜火柴棍,誰猜錯誰喝。”他邊說邊從火柴盒中抽出幾根火柴棍握在手裏。
另外一個營業員說:“大哥,你先猜。”
傻老大每次聽到喊他一句大哥,他的鼻子、嘴、眼都笑歪了。若再甜言蜜語奉承一番,他能整瓶喝。他瞧著劉剛握著火柴的拳頭,不加思索地說:“有兩根。”劉剛伸開手一看是三根火柴棍。傻老大也認識一、二、三、四那麽幾個數,便慌忙端起滿碗酒像喝水一樣咕咚咕咚,一氣喝完,喝到最後還“啾”一聲。然後,翻碗亮底,一滴不留。接著又兩次猜錯,連喝兩碗。他還硬著脖子說:“球!不就三碗酒嘛,咱說話可得當話。”因為平時沒人瞧得起他,以為這是人家看重他,有一種受寵若驚的覺得。一會兒,他覺得天眩地轉,眼睛像紅燈泡一樣,煞是嚇人。其實他平素不會喝酒,這種喝法叫喝悶酒,沒有酒量的人這樣喝是難忍受的。他覺得肚裏滾燙滾燙,像盆火在燃燒五髒六腹。他醉醺醺地耷拉著頭,雙腿像抽了筋骨軟軟綿綿,硬撐著一搖一擺往家走。
他家住在村西頭,順著代銷店後麵的一條土路往西走,便直接到他家的房子後麵。就在他離家不遠的地方,他像騰雲駕霧一般,腿不聽使換,隻聽“啪唧”一聲摔個嘴啃地。後來當人們發現他時,卻早己氣絕身亡了。
兩位營業員得知此情大驚失色,十分恐懼。傻老大的父親老實巴交,對兩位營業員說:“不用怕,死了埋他。”兩位營業員“撲通”跪倒在地,給他連磕三個響頭。謝天謝地,他們從內心裏感謝傻老大的父親。便慌忙買棺材,買衣服,為傻老大料理喪事。
有人問兩位營業員:“你不知道他傻呀,那樣苦害他?”營業員連連解釋:“俺和他沒仇沒冤不是成心的,誰也沒想到喝酒還會喝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