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吃過午飯,小山村的村民和往常一樣,聚集在村頭的老槐樹下乘涼、聊天。


  小黑從城裏回來路過這裏,有人打趣地說:“小黑,咋不帶個城裏妞回來?”


  小黑抿嘴笑笑,舉手撓撓頭說:“是有個小妞看上俺了,天天像山藤一樣纏俺,可俺瞧不上她。”


  有人說:“你吹吧!”眾人嘿嘿直樂。


  小黑卻收住了笑容,睜大眼睛,一本正經地說:“真的,不是吹,真有個小妞纏俺,俺顯她身上有騷味兒,天天把嘴唇塗得像喝了死孩子血,俺瞧不上眼。”


  在一旁的小山插了話:“你吹啥牛哩?就憑你這狗樣,城裏妞會瞧上你?”


  小黑像受了侮辱似的,又強調說:“真的,不騙你們,騙你們幹啥?”


  夏日的陽光很毒,穿過茂密的槐樹葉,斑斑駁駁地照在小黑的臉上。小黑站在人場中,木著臉,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脖頸上的青筋像蚯蚓似地趴著。眾人都在樹陰下坐著,坐姿各異,歪歪扭扭很隨意。小黑的目光總是掃著山花。山花正在低頭納鞋底,一隻靈巧的手捏著銀針,對著鞋底紮進去,拔出來,帶著長長的線繩扯來扯去。小黑覺得唯有她的姿勢和相貌最美,看著很順眼。山花聽到了小黑的話沒抬頭,隻是臉上掛著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小黑不自覺地又重複說:“真的,不騙人。”


  小黑也知道自己的模樣不俊,尤其是臉黑,有點太出眾了。他恨自己貌醜,可這是爹娘給的造型,又由不得己。他想起了去年母親托人給他說了一樁婚事,讓他去女方家相親。他提前三天,就開始整理自己的形象,買衣服、洗澡、理發、刮胡須。每天要洗三、四遍臉,對著鏡子在臉上打香皂,然後拿著濕毛巾狠狠地搓啊揉啊,白花花的肥皂沫,滿臉皆是,把臉皮搓得又疼又發燒。母親看著兒子下大功夫洗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是兒子顯自己的臉黑,想把它洗白呀!禁不住說,黑啊!別搓了,你就是在捶布石上捶捶,也弄不白。臉黑咋啦?那黑臉包公比你的臉還黑哩,可萬人稱頌,人人敬仰。我看這不是啥毛病,莊稼人臉黑壯實,隻要咱心眼不孬。當初,我相看你爹時就沒嫌他臉黑。小黑看著母親皺皺眉頭說,娘哎!你那是啥年代呀,再說你頭腦簡單,根本不考慮下一代的問題,所以才給我整出個這模樣。母親不樂意了,氣哼哼地說,你娘那腳,淨瞎胡說,長醜俊能怨爹娘?咱村英英的爹娘都不俊,可英英長得畫樣。叫我看長好長歹都沒啥,隻要有本事,心眼好就中。這句話使小黑心裏一顫,愣怔了,心想沒出過三門四戶的娘喲,咋還有這遠見?他忽然想到在城裏見到那些有錢人帶著漂亮妞,親親昵昵地冠冕堂皇地出入於公共場所。一開始覺得好奇,心想是不是曆史退化了?怎麽“武大郎”都找上美人“潘金蓮”了?讓人眼饞。後來想明白了,人家是為了享受,錢色交易吧!雖然自己的模樣不俊,再說也比武大郎強吧!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幾個十全十美的人呢?也許娘說得對,長得醜俊不是關鍵問題,於是,就有了自信心。


  第二天,小黑戴著草帽,身穿白汗衫,肩膀上扛著鋤頭來到自家責任田裏鋤草。他看到山花也在她家地裏鋤地,心裏不由得異常高興。山花的丈夫一年前去世了,家裏還有個體弱多病的婆婆,所以地裏的活也隻有她去幹了。


  太陽像一個大火球懸掛在他們頭頂的上空,無情地散發著很毒的熱量,把大地烤得如熱蒸籠一般。田野裏隻有小黑和山花頂著烈日在伺候各自的莊稼苗。小黑鋤了一會地,拄著鋤柄站著,抬眼望著前麵的山花,她正在彎著腰鋤地,細細柔韌的腰與渾圓的臀部構成了一道曲線,讓小黑怦然心動。雖然她鋤地有些吃力,但小黑覺得她的姿勢很優美,又讓人感到心疼,一個弱女子幹這粗笨的活真是難為她了,有心想幫她,又覺得太冒失。頓時心中生起一股難以言傳的無法抑製的渴望,使他渾身煩躁不安,於是就扯著嗓子瞎胡吼:“天上的白雲跑喲,後麵的雲哥哥追。地上的妹妹鋤草忙喲,哥哥想去幫幫她喲……”


  山花聽著吼聲,明白其意,但依然低頭鋤地,隻是臉上泛起紅潤。


  小黑瞧著她不理不睬,忍不住把草帽一甩,汗衫一脫,光著膀子,掄起鋤頭狠狠地朝地上砸去……撲通坐在地上,賭氣說,唉!這燥熱的夏日!


  小山村就像一塊破補丁,補在大山腰,外麵很少有人進來。這年夏天,卻來了兩個購藥材的城裏人,一個是老板,一個是雇員,就住在山花家。村裏人說:“人家老板真有錢,牛得很,身上還帶著寶物,那寶物是個黑疙瘩頭,放在耳朵上還能和外麵的人通話。”


  小黑嘴巴一撇:“土老帽,連那就不知道是啥?”


  有人打哈哈說:“那是啥?你有唄?”


  “那是手機,這玩意在城裏多的是,比咱村的钁頭還普遍哩。”


  城裏人收藥材時讓山花掌秤,在那段時間裏,山花特別高興。老板常常和山花竊竊私語,不知說些什麽。山花對老板也是大獻殷勤,為他做飯、洗衣服,忙碌的時候,還常常聽到她咯咯的笑聲,那聲音像銅鈴般的好聽。那豐滿的胸脯裏像藏著兩隻歡蹦的乳鴿,非常誘人。老板到鎮上趕集的時候,為她買了兩套新衣服,穿著很合體,看著很精神。村裏人說山花有福氣,占著老板的大便宜了。小黑心裏像打翻了醋罐子一般,酸溜溜的。


  小黑對老板懷恨在心,因為他隱隱覺得他的存在對自己是一種潛在的威脅。


  一個月後,山花跟城裏的老板走了。那天晚小黑失眠了。他恨老板,禁不住自言自語地罵,我操你媽,你比我還黑,比我還醜,比我還大,管叫你叔,山花卻樂意跟你走,你不就是有幾臭錢嘛。


  第二天,小黑也在村裏消失了,村裏人說:“這小子,又到城裏浪蕩去了。”也有人說:“他去北京找他表舅去了,他舅開個大飯店,去學廚師了,說不準將來也是個飯店老板。”


  三年後,小黑帶一個城裏妞回村了。村裏人說,這小子真中,八成是發財了,領回來個白妞,像明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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