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婚後,何建偉與路梅瑩各忙各的工作。有時,何建偉一連幾天不進家,甚至一次電話也不打。路梅瑩感到孤獨寂寞,想想當初如果不是因何建偉苦苦追求,就很難與他喜結良緣。當初他那種激越的熱情,過度的殷勤,親熱的愛撫,令她臉紅心跳,快樂幸福。婚後那種熾熱的情感,漸漸降溫,甚至冷漠。難道婚姻真的是愛情的墳墓嗎?在學校有幾個已婚女老師曾在一起開玩笑說,男人戀愛前像獵狗,到處尋找獵物;戀愛時像哈巴狗,處處溫順;結婚後像狼狗,凶相畢露。路梅瑩隻是搖搖頭笑笑,不相信她們的胡言亂語,現在略有感悟,似乎有些道理。


  一

  時值中午,沒有一絲風。太陽把大街兩旁的樹葉曬得都卷縮起來。天氣悶熱,讓人心煩。


  何建偉從省城回來,下車時在大街上碰到了他的秘書楊小姐,楊小姐高興地給她一個飛吻,並頻頻向他拋出勾魂的眼神,很狐、很媚。他頓時眉開眼笑,那麵容像一朵盛開的菊花,獻給楊小姐,掩飾不著內心甜蜜的喜悅,覺得這才是新潮女孩,逗人、好玩。


  二


  人並未多言,都匆匆趕路了,但這一閃光點讓何建偉難以忘懷,非但沒有感到女孩舉止輕浮、浪漫,反而更加喜歡她。


  何建偉身材魁梧,一表人才。他曾在某企業單位工作,後來,停新留職辦一個摩托車銷售公司,風風雨雨闖蕩幾年,經營範圍不斷擴大,資金日漸雄厚,家境優越,事業有成。


  何建偉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來到廚房,掀開鍋蓋,看看鍋裏空空的,東瞅西瞧,又扒扒饃筐,仍然是空的。清鍋冷灶,肚子餓得咕咕叫,但不願自己動手做飯,便皺著眉頭從廚房裏出來,一屁股蹲在沙發上。忽聽,門口有呼呼啦啦的掏鑰匙聲,接著門“吱”一聲開了。路梅瑩身挎棕色皮包從學校趕回來了,扭頭看到何建偉頗感驚喜,齜牙笑笑,立刻,那蘋果似的臉龐現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讓人感到可愛。她親切地柔聲說:“什麽時間到家的?怎麽一去這麽久。”


  “不就十來天嘛。”他板著麵孔冷冰冰地說。


  路梅瑩聽了他生硬的話語和看到他那副冷嚴的麵容,覺得不是滋味,她在家裏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待著他回來,心裏熱得像團火,沒想他卻像團冰,對她如此這般,也許他有煩心事,心情不好吧,她不在意他的態度,仍微笑說:“餓了吧?”


  “餓死了。”他的眼睛瞪得雞蛋似的,不滿意地說。


  路梅瑩隨即從挎包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白色食品袋,裏麵裹著四個黃澄澄的燒餅,慌忙遞給何建偉,說你先吃著。


  何建偉邊大口咀嚼著燒餅,邊抬頭仰望牆壁上那座正在嘀嗒嘀嗒行走的掛鍾,嗔怪道:“你看,什麽時間了,怎麽回來這麽晚?”這句話說得嗚嗚啦啦不清晰,唯路梅瑩才解其意。


  “今天學校考試,因卷子題量大,時間延長二十分鍾。”路梅瑩邊回答,邊把挎包掛在門後的衣架上。隨即取下圍裙,扯著裙帶抖兩下束在腰間,像“阿慶嫂”的模樣,顯得利利索索。她彎腰打開冰箱,拿出幾根火腿腸,端一碗牛肉絲,抓一把青辣椒,放在廚房的案板上,又拿幾個雞蛋,“嘭嘭啪啪”一陣響聲,三下五去二,打開煤氣灶,當即藍色火焰舔著鍋底,吱吱啦啦,油香味溢滿全屋。一會兒,一盤青椒肉絲,一盤炒雞蛋,一碗青菜雞蛋湯,端上餐桌,路梅瑩又返回廚房,拿出兩雙筷,遞給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何建偉說:“就湊合著吃吧,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她邊說邊把餐桌輕輕往何建偉麵前推推。


  “不用了,晚上,找別人做去。”何建偉一板正經地說。


  路梅瑩苦笑道:“別開玩笑了,快吃飯吧!”她手持開瓶器,打開啤酒瓶,為何建偉斟上一杯,放在他麵前。


  “誰給你開玩笑,人家肯定比你做的好。”


  “我信,飯店裏的廚師一定手藝好。”


  何建偉搖搖頭,“這哪跟哪呀,跟你沒法說。”


  她並沒有多想,隻是翻眼看看他,見他隻顧低頭悶悶不樂地吃飯,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自己的心情也被破壞了,也不願沒話找話自討沒趣了。這頓飯兩個人吃得很沉悶。


  吃過午飯,何建偉慵懶地來到臥室,一頭紮在席夢思床上,再一翻身眼睛盯著天花板,好像在思索什麽問題。


  路梅瑩在廚房裏呼呼啦啦清洗著鍋、碗、盆、筷,打破了室內的寧靜,為她奏著樂曲。一會兒洗涮完畢來到臥室,悄悄地躺在何建偉身邊,看到他沒有反應,便在他腋下掐了一下。他這才伸胳膊將她擁在懷裏,一改剛才的神態,變得溫和起來,伸手向後理著路梅瑩前額上的發絲,深情地看著她桃花似的麵容,輕輕親吻一下他的麵頰,親切地問:“梅瑩,你說咱家怎麽樣?”


  路梅瑩雖然感到他的舉止有些反常,但仍不願往深處想。她躺在何建偉的臂灣裏,像一個溫順的小貓,頗感溫馨、愜意、幸福,甜甜地微笑道:“我很滿足。”


  何建偉家住三百平米的兩層小樓,粉色大理石麵鋪地,和白油漆牆壁相輔相襯,顯得室內寬敞、明亮、典雅、潔淨。各種家用電器、高檔家具樣樣俱全,成為超前的現代家庭。二層樓空閑著,一層樓尚未住完。路梅瑩環視這間二十平米的臥室,電視機、組合櫃、梳妝台,依次擺放在四周。牆上裝著空調、壁燈,地上鋪著紅地毯,窗上拉著鴨蛋青色的落地窗簾,一切都是嶄新的,室內裝扮得很高雅。“這個家不全靠你嘛。”路梅瑩情不自禁地說。


  何建偉歎口氣深沉地說:“梅瑩,有件事你能答應我嗎?”


  路梅瑩含羞笑笑:“什麽事?盡管說,我一百個答應。”


  “我想讓你辭去工作。”


  “什麽?”路梅瑩吃驚地瞪大眼睛,頭“轟”懵了,一下子驚呆了。她是育紅中學的英語教師,深受老師和同學們的尊敬和愛戴,她也從內心裏喜愛教師這個職業,憑她所學的知識,教學綽綽有餘,工作上得心應手,她和學校、學生有著特殊的濃厚感情,而且對自己的事業、前途很自信,她做夢也沒想到何建偉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她很為難。路梅瑩驚愕地盯著何建偉不解地問:“我年輕輕的,為什麽要這樣?”


  何建偉滿不在乎地說:“就你那點工資,能幹啥?我請人搓一頓,就相當你半年的工資,為這勞神費腦,上八個鍾頭班,早出晚歸,弄得精疲力竭,不值得,何苦呢,咱又不指望你那仨核桃倆棗。”


  “你是想讓我當金絲籠裏的金絲雀,還是當家庭主婦?”


  “二者兼顧吧。”


  “我覺得不妥。”


  何建偉臉色霎變,那隻被路梅瑩枕著的胳膊忽然抬起,翻身給她一個無言的脊背,將其冷落一邊。一陣沉默,最終還是何建偉開了腔,冷漠道:“放著福不知道享,我不求你出人頭地,隻求你料理好家務,做出可口的飯菜,將來生個可愛的孩子,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就行了。”


  路梅瑩覺得他很自私,一切都得依附他,為著他旋轉,為他服務,但又一想,他確實也不容易,整日在外為事業奔波忙碌,累得疲憊不堪,希望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也是自然的,對自己也是出於愛心。不過自已上多年學,拿著大學本科證起不到作用,丟掉太可惜了。她輕輕拍拍何建偉的肩膀,說:“你容我考慮一下,行嗎?”


  路梅瑩經過一番考慮,為了丈夫的事業、家庭,就委屈犧牲自已吧!她極不情願地向學校領導提出辭職。校領導惋惜地凝視著路梅瑩,不解地問:“是校領導對不住你?是你不願幹教師這個職業?還是想下海當老板?”一連串地詢問,讓路梅瑩哭笑不得,她搖搖頭,閉口不答。校領導說:“你是一位優秀的老師,可惜了,太可惜了,你不該辭職啊!”


  轉眼間,兩年過去了。何建偉漸漸變了,尤其是近半年來,他常不進家,在外吃住,也不打電話。某日,路梅瑩徑直來到何建偉單位,她詢問接待室的一位小姐:“何建偉在哪兒辦公?”


  那位新來的服務小姐和路梅瑩素不相識,她盯著路梅瑩上下打量一翻,像審賊似地問:“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他姐,找他有急事。”路梅瑩爽快地回答,強裝心中焦急不安的模樣。


  “好吧,跟我來。”小姐邊說邊起身帶領路梅瑩來到二樓,沒走到何建偉辦公室門口便留足往前指了指說:“那個門就是,你去吧。”說罷,轉身離去。“咚咚咚”路梅瑩輕輕敲幾下門,沒動靜,接著又敲,門“吱”一聲開了。


  那是兩間辦公室,裏麵放著一張黒虎似的老板桌,又寬又大。一把黑皮沙發椅,可以左右旋轉,前後搖動。靠牆擺著淡黃色高低櫃,裏麵擺著幾本書和摩托車配件。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張寬大的席夢思床上躺著何建偉,他好像聽到了動靜,忽然折身坐起,抬頭見是路梅瑩,臉色霎變,黑雲四起。眼睛瞪著路梅瑩閃爍著憤怒的目光,惡狠狠地說:“你來幹什麽?誰告訴你的?”


  路梅瑩頗感驚詫,疑惑不解,她從沒見過何建偉這種目光和獰猙的麵容,他像一頭將要發怒的雄獅,使她感到恐懼,不知所措,一下子覺得恩愛全無,似陌生路人。難道她的到來是犯了大錯特錯了?這是何因呢?使她不得其解。


  再看看剛才開門的那位小姐,為路梅瑩又搬凳子,又倒開水,熱情之極,連聲喊大姐,還得意地微笑著,像是這裏的主人。路梅瑩仔細打量著她,柳眉,烏眼,紅嘴唇像刷了一層紅油漆。雖然身材不高,但很均稱,上穿低領緊身背心,凸起的乳房像鑲嵌著兩個暄騰騰的大饅頭。下穿超短裙,兩條大腿白如嫩藕一般。細細柔韌的腰與渾圓的臀部構成了一道曲線,突出了女性的曲線美。路梅瑩想,如果自已是男性,看到姑娘如此風騷的裝束也會禁不著怦然心跳,熱血沸騰。莫非她與何建偉有染?頓時,內心泛起一股莫名的醋意。路梅瑩柔聲道:“建偉,你晚上回去吧,家裏沒米沒麵,所以我來這裏了。”


  何建偉緊皺眉頭,略加思索,翻身下床,彎腰提著鞋後幫說:“好吧,你先回去。”他以寒風般的口氣說。


  路梅瑩轉身匆匆離開這裏,她委屈、氣憤、沮喪交織在一起,心中像喝下一碗辣椒水,像針錐剜心一樣難受。隻因自己舍棄了自立的資本,任他把自已的自尊不屑地撕成碎片,預感到有一種不祥之照即將來臨。


  路梅瑩回到家中,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痛苦和委屈,一頭栽在床上,頭蒙在被窩裏嚎啕大哭,她的心碎了,又像掉進冰窖裏凍結了。晚上,她茶飯不思,沒有饑餓感覺,反而感到腹部膨脹。她想極力忘掉這一幕,可它像幽靈一般浮現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深夜,窗外黑暗寂靜,偶爾聽到遠方的過車聲。室內,自鳴鍾發出微弱的“嘀嗒、嘀嗒”聲,像同路梅瑩悄悄地對話,驅散著室內死一般的寧靜。


  路梅瑩躺在席夢思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把床頭燈光調到最低亮度,抬腕瞥一眼手表,巳到午夜12點,她長歎口氣,像忍辱負重的歎息呼出胸中沉淤之氣,想到外麵是一個精彩的世界,有太多的享受,太多的誘惑,洗腳城、桑拿浴、歌舞廳,到處便是,佳麗如雲。何建偉會不會遊曆於燈紅酒綠?迷戀於“方城大戰”?深陷於茫茫情海?他會不會把握自己?難道他真的變心了嗎?使她愈發不安。忽聽,有叮叮咚咚的開門聲,是何建偉回來了,她的心弦震動一下,又驚又喜,又憂又狠。


  何建偉醉醺醺地來到臥室,見燈亮著問:“怎麽還沒睡?”


  路梅瑩一動不動地側身睡著,立刻聞到一股難聞的酒味,怏怏不樂地回答:“神經衰弱,失眠。”


  何建偉脫鞋上床,倚著床頭半躺著,嗔怨道:“我真不明白,你要去單位找我幹什麽?有事打個電話不就得了。”


  “因為我是你妻子,去找你錯了嗎?”路梅瑩不樂意地說。


  “有你吃的、住的、穿的、用的,管恁多事幹啥?給自已過不去。”


  路梅瑩不解地問:“我管你什麽事了?”


  “這倒好,那邊不依不饒。”何建偉氣哼哼地說。


  “啊!你是說那位楊小姐?原來你在家裏養著大的,外麵養著小的?”路梅瑩似當頭一棒,如五雷轟頂,她忽地穿衣坐起,驚訝地直視何建偉,不禁渾身顫抖,但她極力保持鎮靜。


  “我隻有給你徹底攤牌了,今天給你開門那位,她懷孕了,要與我結婚,我勸她做掉,她堅決不肯,非生下孩子,否則,要告我,如果不和她結婚,她說生下孩子咱養著,我和她可以私了。”何建偉板著冷若冰霜的麵孔說。


  路梅瑩頗感震驚,頭轟然懵了,雙眼直愣愣地瞪著何建偉,散發出憤怒的目光,臉色由白變紅,又變青。她傷心、難過、委屈、憤恨交織在一起,心中似針紮,如驢踢,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是一個本科生,相貌不差,怎麽抵不過一個從農村來的,一口土腔沒上過幾天學的服務小姐。她徹底絕望了,家庭、名譽、事業全丟了。她不由自主地渾身打顫,但努力克製自己,強忍內心痛苦,眼裏噙著淚花,委屈道:“這事來得太突然了,讓我難以接受,因為以前我太信任你了,並且毫不懷疑你對我的感情,沒想到,我路梅瑩被你耍了,我寧願離婚,也不會養那個狐狸精的孩子。”


  何建偉默默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路梅瑩一宿沒睡,側身躺在床上,麵向外默默地流眼淚,淚水熱辣辣地順著眼角流,浸濕了枕頭。想到婚前何建偉騎著摩托車帶著她郊遊、逛街,她坐在後麵緊緊抱著他的腰,秀發飛揚,芳心雀躍,歡聲笑語,同吃同樂同向往著幸福生活,這如夢如幻般的美景,眨眼間煙消雲散了。何建偉呀何建偉!原來你是個大騙子,偽君子,我恨透了你。她一邊從心裏這樣罵著,一邊好像隱隱約約聽到遠方有一群婦女在恥笑她:“如今老板娘,夜夜守空房;夫抱妖豔女,勝似爹和娘。”路梅瑩雙手捂著耳朵,不,我的精神不能崩潰,我要自強自立。她心裏暗暗發誓。


  三


  翌日,路梅瑩望望窗外,天已大亮。她情念已滅,霎時間思慮清晰,便躍然起床,擦幹眼淚,來到衛生間洗漱一番,對著鏡子照了照,簡簡單單地薄施粉脂,而後仔細審視著自己,高鼻、大眼、瓜子臉。眉宇間有一顆麻籽大的黑痣,不偏不斜正逢中,加上兩道彎彎的柳葉眉,酷似二龍戲珠,反而給自己增加了幾分姿色。她又來到臥室穿衣鏡前,照照身穿得體的藍色西裝,內穿雪白襯衫,顯得穩重大方樸實,高高的身材,亭亭玉立,仍不失當初風韻。


  路梅瑩把本科證、身份證,一古腦地裝進挎包。然後,挎起皮包,昂首挺胸,走出家門。


  路梅瑩來到本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級賓館門前,留足觀望。這是一幢16層高樓,雄偉壯觀,深藍色的玻璃窗和那白瓷片鑲嵌的牆壁,明暗相間,形成格子形。在三樓高處橫掛著“金鳳凰賓館”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引人注目。


  這樣的高檔賓館,不是服務員隨意出進的,首先經過麵試,然後培訓上崗,個個都很標致。路梅瑩在接待室服務小姐的陪同下,來到客房部總經理辦公室。這位總經理,大約四十開外,莊重嚴肅地坐在老板桌後,他仔細打量著麵前的路梅瑩,頗感這女子非同一般,氣質、相貌俱佳,總經理滿意地微笑道:“多大了?”


  “29歲。”


  “戶口?”


  “在本市。”


  “學曆?”


  “本科。”


  總經理用驚異的目光看看她,心想,高學曆在這裏打工的委實不多,但也不必過多詢問,看她以後的工作表現如何?


  如此簡單的對話,竟然通過客房部總經理的目測,接下來是填表,交押金,簽下三個月的合同。凡是新錄取的服務員,都進行培訓半個月,經考核合格後,方可分配。受訓期間,路梅瑩強迫自己加班加點,弄得精疲力竭,這樣能忘掉精神上的痛苦。這期培訓班有十幾個學員,培訓結束那天,都在大廳裏等候分配。有一位“百靈鳥”學員,私下輕輕扯一下路梅瑩的衣襟,悄悄說:“聽說高級客房部有一個貴賓房服務名額,月工資一千元,不知要分給誰?”這是九十年代初,在當地就是高工資了。新錄用的學員都在盯住這個名額呢。


  路梅瑩微笑說:“這就看誰的技能高,誰能盡善盡美地服務了。”


  此時,一位身穿綠色製服的小姐,邁著標準步伐,“嘎、嘎、嘎”高跟鞋拍打著地板磚麵,富有節奏,聲音清脆悅耳。她手中拿著學員名單薄,從她們麵前經過。


  那位“百靈鳥”輕輕拍拍路梅瑩的肩膀,眼珠子一轉,指著剛走過去的那位小姐的背影,趴在路梅瑩的耳朵旁嘀咕說:“那個就是高級客房部經理,就她手裏握著那個名額,不還是她一句話。”


  路梅瑩淡淡地笑笑:“其實在哪裏都一樣,在高級客房部幹,更要謹小慎微,服務周全。”不料,那個名額分給了路梅瑩,通知她翌日八點到十五樓高級客房部報到,這對別人垂涎,求知不得的名額,可路梅瑩把它看得很淡,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高級清掃工”。隻不過由普通的藍色製服換成綠色,標誌不一樣罷了。


  路梅瑩在這裏工作一個月,領到了工資,心情格外激動,亢奮,便拎起話筒“啪啪啪”撥通了爸媽家的電話,是媽媽接的,她聽到話筒裏傳來媽媽急切地呼喚:“孩子,你在哪兒?快告訴媽。”


  “媽,我找了一份工作,現在幹得挺好,您不要掛念,有空閑時間,我就回去看您”


  “前天,建偉來家裏找你,看他不大高興,是你倆生氣了?”


  “媽,沒有。”


  “孩子,不要任性,誰家沒有磕磕碰碰的事,建偉在外忙,你就讓著他點,啊!”


  路梅瑩的淚花在眼瞼內周旋,手拿著話筒在微微顫抖,但仍微笑說:“媽,我知道啦!今天我發工資了,您需要點啥?”


  “媽,啥也不要。孩子,在外不容易,要有什麽委屈回家來,還有爸媽呢!”


  聽此言,路梅瑩的淚水奪眶而出,忍著喉頭哽咽,強擠出三個在字:“媽,再見!”“啪”一下擱下話筒。


  四


  會議大廳,空調開著,涼如春秋。主席台上,總經理、副總經、部經理以次就坐,三十多個領班人員全部到齊。


  總經理用手敲敲桌子,提醒大家:“注意,會議開始。”


  他向煙灰缸裏彈彈煙灰,先總結近階段的工作,安排下階段的任務。然後,宣布幾項決定。不料,宣布解雇前廳領班王小姐。偌大的會議室靜悄悄的。頓時,路梅瑩腦海裏浮現出王小姐的身影,她為人謙和,工作能幹,隻因與客房部經理劉小組,據理爭辯吵一架,才遭如此下場。


  這時,王小姐肩背手提,趔趔趄趄帶著沉重的包袱,穿過會議大廳,準備離去。幾十個領班,兔死狐悲,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在望望王小姐,沒有一個人敢幫她一把。


  路梅瑩卻忽然站起,跨過桌凳,深吸一口氣,從容地向前迎接王小姐,接過她手中的大提包,護送她來到電梯門口。


  “唰”會場內幾十道目光注視著她。


  路梅瑩親切地說一聲:“走好,多保重。”


  王小姐,放下行李,緊緊握著路梅瑩的手,感激地說:“再見!有時間到我家鄉去玩。”


  ……


  路梅瑩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格外受到該部經理的器重,接待外賓非她莫屬。


  一天深夜,路梅瑩在前廳裏準備迎接夜機到達的美國商貿團。她發現地板上有一大片汙跡,焦急地抬腕看表,客人們快到了,絕對不能讓他們麵對這種混亂不潔的場麵。她慌忙指揮幾個女孩收拾殘局,自已挽起袖子,跪在地板上,用肥皂水加清潔劑去汙,作著示範動作,他像機器人似地幹了十分鍾,當爬起來時,膝蓋處的絲襪已經磨破了,顧不得整理,躲在廳柱後疲憊地喘出一口氣。突然,有一位男士遞給她一塊雪白的絲帕:“擦擦汗,去休息吧,領班,你的絲襪破了。”路梅瑩後退一步詫異地抬起頭,又低首垂眉:“謝謝,總經理,我不會誤事,這就去換服裝。”她轉身,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當夜,路梅瑩剛準備休息,美國商貿團的沈先生打來電話,讓路梅瑩務必去他房間一趟,說有事商議。


  路梅瑩來到808房間門口,輕輕推開虛掩著的房門走進房間,頓感絲絲涼意。房間裏開著空調,發出微弱的絲絲聲,桔黃色床頭燈光頗暗,天藍色落地窗簾布滿後牆,二十寸的彩電啞雀無聲。這是一套單人房間,中間擺著一張雙人床,床上鋪著潔淨的白被褥白床單。路梅瑩頗感這裏的氣氛溫馨、幽靜。


  沈先生大約四十多歲,彪形大汗,身穿短褲頭,光脊背,高鼻梁、藍眼睛、黃頭發。路梅瑩站在他跟前矮了一截。沈先生見到路梅瑩的到來笑容滿麵,樂嗬嗬地揮臂用英語說:“小姐,請坐!請坐!”


  路梅瑩端端裝裝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沈先生用英語說:“先生,您有什麽事,盡管講,若是服務不周,可以直言不諱地提出來。”


  沈先生哈哈大笑,為路梅瑩倒杯開水放在茶幾上,用英語說:“哪裏!哪裏!隻因太寂寞,找你聊聊嘛。”


  路梅瑩臉色陡然一變,漲得通紅。


  沈先生從包裏掏出一遝美鈔來到路梅瑩身邊,將那遝美鈔往她手裏塞,微笑著用英語說:“拿著,有哪個小姐不認這個。你太漂亮、太可愛了。”邊說邊靠近路梅瑩。


  路梅瑩忽然站起來怒視著沈先生,把美鈔憤憤地甩在床被上,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說:“對不起,這是中國,我們不提供您要求的特殊服務。”


  路梅瑩扭頭轉身離去。心想,即便為此丟職也罷了。


  翌日,路梅瑩被叫進經理室,她以“慷慨就義”的姿態麵對總經理。不料,總經理麵容慈樣,揮手讓坐,平靜地問:

  “英語幾級?”


  “六級。”路梅瑩從容誠實,平淡地回答。


  總經理以敬佩的目光瞧著路梅瑩說:“從今天開始,你升為高級客房部副經理,月薪兩千元,我馬上通知人事處。”


  路梅瑩驚愕地望著總經理,悶心自問,這不是自已預料的結局呀!


  五


  賓館總經理采納了路梅瑩的一項合理化建議:“凡酒店高級職員每月必須與普通員工一起工作一天。”


  這天是周三,路梅瑩手端托盤,來到215房間。餐桌旁圍著四、五個人,有的磕瓜籽,有的抽著煙,有的用餐紙擦著碗碟,有說有笑。路梅瑩默默站在餐桌旁,將托盤裏的菜,一碟一盤地放在餐桌上,當她轉身離去時,一抬頭發現一張熟悉的麵孔,在死死地盯住她,此人,正是何建偉。


  路梅瑩頓時魂不守舍,不知所錯,迅速離去。這時,何建偉退席,飛快地追上路梅瑩,一把抓住路梅瑩的手臂急切地說:“梅瑩,這半年你在哪裏?我找你找得快發風了!”


  自從路梅瑩來這裏打工,她一直沒有與何建偉聯係,認為沒有必要在乞求於他。


  路梅瑩瞥一眼何建偉,板著麵孔,冷冷地說;“是我拖你的腿,誤你的事了,對不對?”


  何建偉忙說:“你不能這樣說呀。”


  路梅瑩深沉地說:“建偉,你放心,我不會吊死你那間房子裏。”


  “我們慢慢談,好不好?”


  路梅瑩想到瀕臨崩潰的婚姻是無法挽回了,曾好言相勸過,卻無濟於事,一哭二鬧三上吊是無知表現,分居另過隻是平衡一時心理。關鍵是走自己的路,自強自立,用理智,用法律,用智慧來保護自已。想到此,路梅瑩脫口而出:“不,我不會再拖你了,明天上午8點,咱去辦離婚手續。”


  “隻是對不住你,讓你吃苦了。”何建偉低下頭說。


  “不,如果我不曾走出來,就會一直以為自己隻能是一個架住雙拐走路的人,是你突然抽掉了我的拐杖,使我發現自己不僅沒有跌倒,而且能一步一步走得更為堅實,為此,我該謝謝你。何建偉,咱們明天見。”說罷,路梅瑩轉身而去。


  隻要夫婦雙方私下達好協議,離婚比結婚還容易。工作人員不再調解,盡快了結雙方的精神痛苦是其目的。路梅瑩無任何條件,簽訂了協議書,何建偉與路梅瑩僅花費10分鍾,雙方便拿到了離婚證書。


  雨過天晴。藍天,白雲,紅日頭。春風和煦,百花盛開。


  有位小姐在路梅瑩身後喊:“路經理,總經理叫你。”


  路梅瑩爽快地答道:“好,馬上到。”


  路梅瑩轉身回臥室,挎上皮包,“噔噔噔”來到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梅瑩,酒店準備派你去美國總部培訓一年,準備一下,近期出發。”


  路梅瑩斬釘截鐵:“不!”她乘機從挎包裏掏出兩份材料遞給總經理。


  總經理一看,一份是路梅瑩的辭職書;一份是她針對酒店管理的建議書。總經理愣住了,怔怔地問:“辭職後幹什麽?”


  路梅瑩以肯定的口氣回答:“考研究生,然後到大學教書,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平靜但很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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