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椿之綺禍23
當椿絢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他和愛世婚房的屋頂上。
這裡,可以看到那棵繁茂的古椿,可以俯瞰整座神社,也能眺望不遠處的鄉鎮。
同時他身上還有外出過的痕迹——衣衫上沾染了草木和露水。
這是椿藤主大人在他身上降臨的證明。
椿藤主大人偶爾是會這樣的,祂很少會在他意識清醒的時候直接操控他的身體,也從不因為他的身體能夠容納祂的神魂就將其據為己有,即使是將自己的力量藉助給他,也依然是讓他自己主導力量。
反而是當他修行或沉睡而失去意識時,椿藤主大人才會短暫地使用他的身體,或是到山林深處,偶爾還會救助一些被困的山民或動物,又或是到河畔邊獨自深夜垂釣。
雖然椿藤主大人在和他溝通或下達指示的時候,的確是莊重而神秘,符合一位神明的形象,但椿絢也察覺到,椿藤主大人在寬容與親和的底色下,其實比他想象得要更隨性也更渴望「人性」和「尋常」。
這是他和椿藤主之間一個非常微妙的區別,他希望自己波瀾不驚,身為神使能無限向神明靠近,所以人們都認可他是「神明的化身」,可真正的神明卻總是渴望自己能擁有普通人性的一面,即使是一柄被人丟棄的魚竿,祂也希望能從中獲得尋常生活的感觸。
而這樣瑣碎的感觸和體驗,祂就不會一一告訴他了。
所以他以為,這一次也不過是椿藤主大人體驗一次人間而已,回歸到他自己時,他仍然要進行這天的工作。
但正當他打算起身前往水潭邊修行時,椿藤主卻不知為何忽然問他。
「椿絢,汝怪吾在救助那孩子的事上強迫於汝么?」
眸光看向不遠處靜靜佇立的神椿樹,椿絢沒有立即回答祂,在愛世這裡,椿藤主大人給出的解決方式其實從來都只有一種,那就是和她產生交集,雖然他也可以選擇拒絕。
但正是因為他知道椿藤主大人希望他做什麼選擇,他才會這麼做的。
而椿藤主大人也明白,所以祂今日用的是「強迫」一詞。
但他依然還是回答:「只要是椿藤主大人的囑咐,椿絢身為椿藤主大人的神使都會一一遵從。」
「汝有自己想要過的人生嗎?」椿藤主大人又問道。
這是椿藤主大人首次詢問他,除了侍奉祂以外,他還有別的想要過的人生么?
其實被問到這樣的事,椿絢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作答,而且,他的人生不已經就這般過了么?
「你還年輕,其實,你和那孩子的人生不會從此就這麼捆綁在一起的。」
椿絢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那孩子如今十九歲了,大概在她二十五歲左右,強行將你們捆綁的因素就不存在了。」
椿絢問道:「難道她在二十五歲的時候就不會再受靈力失控的困擾了?」
椿藤主回應的是,能這麼認為。
而椿絢卻理解為,椿藤主是在告訴他,幫愛世平衡靈力溫養身體僅需這幾年,等到她到了二十五歲,就能把原本屬於他的人生還給他了。
他也不需要再做誰的祭品了。
但椿絢卻並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不知道兩個人的人生相互糾纏到這個地步,是不是真正到了那一刻就能說分開就分開的?
但總歸,不是一件壞事。
……
愛世看著手中的採購單,在後院和送時蔬肉品上門的村民比對著。
她婚後和椿絢的生活其實尋常而又單一,只需要做好自己身為神社下任宮司夫人的分內之事就好。
曾經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子,像什麼凈化邪異,又或是參與那些華麗又虛偽的貴族宴會,對於已經嫁給椿絢的她來說都非常遙遠了。
她現在的生活平靜無波到不可思議,不過就是每天正常的作息,正常的工作,偶爾到鄉鎮去購置書籍或日常生活用品。
稍微讓她覺得有趣一些的,便是她的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同意她在神社一間陽光正好大小合適的和室里,給一些到訪的孩童或是對神社文化感興趣的人們像個教師一般給他們做講解小課。
當然這本來就是她的工作之一,但她覺得格外有趣,有時候講到神明的故事時,就像講故事一般繪聲繪色地傳達出來,這對孩子們來說少了些莊重的嚴肅,更多了分趣味的嚮往。
所以一些神社裡一開始並不怎麼喜歡她的年輕神職人員或巫女們,由於她有意地釋放善意和友好,不會爭強好勝故意做為難人的事,也就覺得她或許真的和所謂的禍津之子不同,於是也漸漸喜歡跟她來往起來。
人啊最怕和嫉妒心強不知會不會背地裡使壞的人相處了。
愛世的想法是,至少要在這個看似古靜無波的神社裡做一個元氣活力的女人,因為這裡從來就不缺沉靜的人。
也許只有這樣,椿絢是不是也能感受到一些她的不同呢?當然她會努力把握好,不讓人感到厭煩,而只是讓人覺得她性格好脾氣好的一個度。
椿絢則一如既往的冷淡,倒並不是說他是故意這麼對她的,而是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似乎與侍奉神明無關的事他都興趣不大。
所以有時候愛世也會感慨,明明他起的名字是最絢爛溫暖的,為何卻冷淡地如寒潭裡的冰水一般。
雖然了解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了,但作為他的妻子並不代表她在面對這樣冷淡的對待時,她也能無所謂,她本身就是一個極度渴望愛的人,即便看似無所謂也只是她有意表現出來的,並不是她真的不在意。
所以她有時深夜不想理椿絢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靠在神椿樹旁哭。
但愛世終究還是烈火朝陽般的存在,她的做法是椿絢越清冷,她就要越活潑。
有時相處的時間長了,她甚至還會開開椿絢的玩笑,然後椿絢也拿這樣的她也沒有辦法。
偶爾深夜,在椿絢完全放鬆下來的時候,椿哥哥會短暫地醒過來,短暫地陪伴她,然後天明時分便離開。
而她就為了這份如宵待草般的溫柔,在這間神社裡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讓人感到欣慰的是,即使椿絢是個如同冰水一般的男人,但他終究還是男人,會被她始終如一的熱情和對待自己心愛丈夫的體貼和溫柔所打動。
所以椿絢在對待她時,也早已沒有了年幼時的那種莫名抵觸和不喜
雖然椿絢認為自己對待愛世始終如一,而夏楓卻明顯覺得,椿絢對待愛世還是特別的,他對愛世已經有了相較於從前更多的聽從和遷就。
……
雨季時節。
愛世又像往年一樣到深山處去採摘菌類,這是愛世富有儀式感的生活情趣之一。
在每年的雨季,深山裡都會長出大量的菌菇,而她總是要去到山裡採摘,然後回來給家人們做成時令鮮美的菜肴,這一次她自然也一如既往地去了。
但是過了很久,甚至傍晚已過,她都沒有回來神社。
大家都非常擔心已經發動人到山裡去找她,椿絢自然也去了,他比他自己想象得要更著急更複雜一些。
椿絢想,難道她是遇到什麼了嗎?是歹人還是邪異?
雖然守山神社坐落在深山但其實還是位於距離鄉鎮比較近的地方,神社之後才是綿延不絕的群山。
這片深山面積還是非常大的,即使椿絢是神子,但有時候他也不一定能覆蓋到所有地方,因此椿絢不免有這樣那樣的擔心,尤其因為是雨季天現在又開始下起了雨,有逐漸變成大雨的趨勢。
因此最後,他也沒能忍住而直接大聲呼喊她的名字:「愛世——」
「愛世——」
結果他真的等來了她的回應。
「啊,我在這裡,我在下面這裡……」
愛世說她在這裡時是帶著哭腔的,但又不得不抓緊出聲回應他。
椿絢這才看到,原來愛世並沒有遇到什麼邪異和歹人,而是她自己在行走山路的時候,由於雨後泥濘濕滑的土地而沒有踩穩,便落入到了一個崖坡之下,似乎還傷到了腳踝無法站起。
他身上的和服也早已臟污濕透,臉上看著無比狼狽,而愛世看到椿絢的時候委屈地瞬間想哭,但她卻忍住了在他面前沒哭,甚至還有一些歉意地扯著嘴角對他說,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來了,對不起。
但椿絢看著低下頭忍痛的愛世卻有些說不出來的難受。
因為愛世明白他不喜歡她大哭大鬧的任性模樣,所以她如今變成了只會笑不會哭的堅強的模樣。
但他竟然感覺更不好了,並不是說指責或反感什麼的,而是覺得如果真的難過委屈得想哭,那在自己丈夫面前哭出來也是可以的啊。
但椿絢終究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將愛世背在了身後,將自己的羽衣搭在她的頭上為她遮風避雨,然後背著她一步一步的回到神社裡。
讓愛世一時分不清這是那個溫柔的椿哥哥還是椿絢,但他明明就是椿絢,卻對她也能這麼地溫柔。
她放鬆地俯在椿絢寬闊結實的肩背上,她覺得她此時是高興的,想著往後他們是不是能過的更好。
……
椿絢難得因為自己的妻子受了傷精神較為緊張,因此也沒怎麼休息好,不過好在愛世被他及時發現,所以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後來,等愛世看起來好多了,椿絢便對愛世說他必須得去修行了,修行是非常重要的,他必須時刻保持自己最好的狀態以應對可能會突如其來的危險。
而愛世則坐在床褥上有些驚訝他會專門對她解釋,於是眉眼柔和地對他說好,一路小心。
愛世並沒有說要挽留什麼,但能看出她眼中滿是對他的愛意。
說來他也不知該怎麼形容,曾經面對她這樣滿是愛意的目光,他會不喜的緣由,是因為這是一種太過侵略性似乎要將他據為己物的眼神。
但現在好像又有了另一種感覺,這種愛意僅僅只是像水一般包裹著他的溫柔,不會影響和阻攔他分毫。
他仍舊來去自如。
而他也不確定自己的這種在她面前的猶豫和徘徊是否是一種被稱作為留戀的情緒,但他很快就清醒過來。
沒什麼好留戀的,也許等到了愛世二十五歲的時候,一切又會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