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淳樹·溫柔的丈夫32
她是一個記憶非常好的女人,即便曾經失憶過,但也總能回憶起小時候很多瑣碎的事。
她明白這正是因為心裡太在意,所以很多事她放不下,所以忘不掉,並且更可怕的地方在於,小時候很多事她還不能理解,僅僅只是覺得不高興以及難過。
等到長大,再用長大后的思想去深想當年的事,她會發現那時的很多事會讓她更加難受,例如她和她的丈夫九條淳樹的從前。
九條從前的那個時候並不喜歡她,但他自然不會像許多不喜歡她的小朋友那樣,大聲喊著她是討厭鬼什麼的,不允許她去接近他。他會用更高一級的方式,例如去維護和安慰她並不喜歡的人;例如示意他身邊親近的人或明或暗地提醒她,他們這裡並不歡迎她。
從前的她只知道難過,發脾氣,卻又拿他們沒有辦法,誰讓她還想著接近他呢。
但在森安生活的那段日子,經過外婆的教導和愛護之後,她反而覺得,能在成長的時候遠離這樣的人群和圈子,真的是太好了。不然她不知會變得有多麼善妒和自卑,連她自己都明白,這樣下去的她只會越來越糟。
她並沒有為那時任性驕縱的自己辯解什麼,但人終究是要為了自己的,所以一個對她沒有溫度的群體,她何必苦苦想著去追尋接近呢。
所以即使心裡依舊有不甘想發泄,但她會依然記著外婆對她說的——人生,看似很漫長,實際還是很短暫的,為什麼要把僅有一次的時間花費在這樣難過的地方?不如直接去尋找自己喜歡的一切,去創造屬於自己的幸福回憶,這樣不是更好么?
她覺得有道理,所以她後來的人生也是努力這麼度過的。她希望能遠離那些不喜歡她的人,找到非常喜歡她,她也非常喜歡的人,從此幸福的在一起。
只是沒想到,她還是跟九條淳樹糾纏到了一起。
她明白他的心裡想法,也明白他會喜歡她的原因。就如他曾對她坦白的那樣,僅僅是他的一念之差,就導致了他們有了朝夕相處的機會,而他在這朝夕相處之間,不可控地愛上了她,可在愛上她的同時,卻又不得不沉淪在欺騙她的拉扯之中。
所以,他不止一次真誠地向她表示,心懷感激地握緊她的手,將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間伏在她懷裡說謝謝,真的,真的謝謝她還願意接納這樣的他。
……
但,要說她自己心裡對九條的接受是因為孩子才被迫妥協的話,這對九條來說也許又不公平了些,因為不可否認的是,她在其中還是獲得過快意的——曾經這麼高高在上的他,曾經不希望她去接近他的他,竟然會對她說出感謝她還願意接納這樣的他的話,彷彿他有多麼地不堪,而她卻還願垂憐他那樣。
雖然他們之間的婚姻並沒有公開,但捫心自問,如今她心裡是真的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們之間已經結婚了么?
如果有人,特別是東京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他們所追隨的這個男人早已和她糾纏不清,他們之間甚至還養育了一個孩子的話,她倒是真的有些期待到那時他們的臉色又會是什麼樣的。
她的確是懷有著這種惡趣味,但這些她都沒有說出來,哎,終究她也學會了掩飾。
她怕說出來,會讓許多人失望,因為這不就意味著她依然還是活在了他人的眼光和評論之下么,沒有將生活活給自己。
但是現在她又有了新的感想,如果這樣惡趣味的小想法想能讓她有一瞬間的開懷,那也可以,這不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么,畢竟這對她的生活來說並沒有產生什麼太大的改變,她一樣每天要帶著將俊一起生活和成長,告訴他要如何去做一個良善溫柔又強大的人。
於是,越是這樣,她就越要將她的這種心思全部告訴九條,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告訴他,其實在面對她的時候,真的不必有什麼太重的負罪感,她並沒有像他心中想象的那麼高潔,她可多那些不單純的小心思了。雖然現在已經做了母親,但是某些報復感她還是很強的,所以在嫁給他后又能在森安這裡自由生活,她的內心真的有種很詭異的得意。
而九條聽到這裡卻沒忍住笑了出來,眉目一如他從前那般吸引人的俊朗,所以人真的很令人玩味,這樣的心思,若是他不喜歡的人這麼想,他會毫無疑問的厭惡,但如今這些話是由他的妻子說出來的,那他只會覺得她非常的可愛。
只是因為他愛,所以便無原則地偏愛——愛,本就該是偏心的。
於是他把那咿咿呀呀地想要去抓桌上的菜的將俊抱在了懷中,捂住了他亂動的小手說道:「這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沒關係的,人本來就是慾望和情感交織著的,包括我自己也是。」
「不要看我現在像是對將俊毫無要求的樣子,其實每次在東京聽到有人說他們的子女有多麼優秀時,我也會期待著將來,要是當他們知道了我其實有孩子,且我的孩子比他們更優秀,他們會有什麼想法?」
甚至看著懷中的將俊,九條也更加深入地對她剖析道:「雖然這樣說不好,但不能否認也許將來將俊要上學了,會有一些因不明他身份而對他懷有惡意且故意找他麻煩的人。若是這些人發現其實將俊的身份如此特別,他的父親是如此有勢力,這難道不是更有意思么?」
在聽到九條說的這些話后,愛世不僅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還上前拍了他一下說:「真沒想到號稱輝月的九條大人竟然也會有這麼惡劣的想法,果然你才是真正的惡人!」
九條抱著將俊點頭,坦然承認,並且再次感激她願意接納這樣的他。
笑鬧過後,看著有些發困的將俊,愛世便將他重新抱起,開始撫摸他的背有意無意地哄他入睡。
「雖然聽起來很快意,但我果然還是不希望會有人惡意對他。」
而九條則拍拍她的背說不會的。
「我會不會太任性了,果然還是公開了比較好吧……」
九條頓了頓,才緩緩地說:「對他溫柔的人不論他是什麼身份都會對他一樣溫柔的,同樣,對他心懷惡意的,也不會因他的身份如何就會產生善意。」
隨心就好。
愛世點頭,將孩子放進搖籃里后就去收拾了,讓九條看著孩子。
在愛世離開后,看著孩子的九條卻漸漸地皺起了眉,其實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愛世,他的父親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了將俊的存在了,雖然還沒有正式地來詢問他。
……
也不知是什麼緣由觸動了久生子爵,也就是她的父親。
在將俊三歲時的某一天,忽然過來看望他們母子,看起來就像終於放下了他內心的成見,打算接受這個孩子了。
愛世自然是高興的,開始父親大人雖然略有些拘束,但將俊可愛又活潑,他們祖孫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特別是在愛世出去準備午餐的時候,子爵就徹底和將俊玩到了一處,像個老頑童一樣,不斷地做著各種各樣的鬼臉去逗他笑,滿屋子都是他們的笑聲。
其實她住在森安的這幾年並沒有吃什麼苦,雖然偶爾她會親自下廚去做一些料理,但平常家中都是有僕婦傭人照顧著他們的。
他每日最重要的事就是帶著將俊,不是到山林田野里教導他認識這個世界,就是到集市裡採購,但不管做什麼,將俊都喜歡跟著她一起去,有時甚至拉著她的手比她更著急要出去。
而她最有耐心的事就是不厭其煩地告訴將俊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
父親大人這次過來,彷彿真的只是看看她和將俊在這裡過得如何,也不再追問將俊的父親到底是誰,只對她說若是有什麼苦難可以告訴爸爸,爸爸會想辦法的。
這讓愛世很感動也很愧疚,於是在父親臨走的時候,她就想跟他坦白她已經和九條結婚了的事。
但父親不知為什麼,卻急急攔住了她,像是不願面對,又像是有些心虛,直到最後才再抱了抱將俊對她說,讓她放心,不管如何,將俊都是好孩子,希望他們能在森安好好生活。
愛世不太明白父親是什麼意思?所以父親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了嗎?
……
後來年月流逝,直到將俊都七歲了,她才明白,原來父親是知道了她和九條之間的牽扯,也知道將俊的父親就是九條了。
所以,她又能如何呢,這難道不是事實么。
如今再想什麼如果將俊的父親只是鄉野村夫之類的,她的父親還會不會接受他們這個問題就很沒有必要了。
畢竟如今能維持住的幸福維持住就好,再怎麼樣都比真的不幸好。
因為有了這個想法,當她無意中看到將俊說是去玩,實際上卻是去偷偷和九條老公爵碰面談話的時候也沒有那麼慌張了。
將俊本來就有著多種選擇的,她並不會將他據為己有,認為他們都是要來奪走他的。
但她呢?她又該如何呢?是依然倔強地留在這個她熟悉心安的地方,還是跟著一起回到東京,去往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府邸?
而她的糾結搖擺,她的丈夫早年前就替她決定了,他早在將俊很小的時候就對老公爵說他不想公開他們的婚約,不想他的妻子孩子成為他的突破口,不論是討好利誘還是攻擊挾持。
曾經他有個同事的孩子,就是被政敵雇凶報復殺害了,所以他絕不能忍受他的孩子也遭遇這樣的事。
於是,老公爵妥協了,所以她依然能和她的孩子繼續留在森安,而他依然在兩地奔波。
這些,大概在東京那邊都成共識了,不論是她的家族,還是他的家族,甚至是她的孩子,都在遷就她,遷就她對東京的恐慌和抵觸。
……
又一個他們相聚的深夜。
看著因奔波而累極熟睡的他,愛世卻無法入眠。
明明一切都沒有變,但其實一切都已經變了。
只是他在努力縱容她而已,努力保護著她的任性,但一切後果都由他一人承擔。
雖然他什麼都不曾對她說過,但她都能明白。
所以她很高興,又很愧疚,想鼓起勇氣也為他做些什麼。
而她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是和他一起回東京照顧他的生活?還是像他當年說的那樣,把將俊培養成一個優秀的男人?
如今想想,這幾年她似乎都沒見過他生病時的模樣,人是會生病的,就因為他們不常見面,所以她就當他沒有生過病么?
「淳樹,淳樹,醒醒。」
她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於是她便輕柔地喚醒他。
「唔嗯?怎麼了。」九條一睜眼,就看見異常興奮的她,不明所以。
「我們以後還是一起生活吧。」
「一起?」
「嗯,我們和將俊一起,在東京!」
……
東京列車站。
自森安開來的列車轟鳴而入,而他則站在月台邊等待著。
直到見到她笑著提著行李帶著將俊從列車上下來的那一刻,他忽地就覺得自己的靈魂終於平靜了。
恍惚間他才隱約想起,他曾將她送上了森安的列車,而她卻一去不返。
如今,她終於回來了。
這天晚上,愛世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笑著對身邊的九條說,不知怎麼的她今天竟然在列車上睡著了,將俊還說她在醒之前說夢話了,念的是他的名字:
九條淳樹。
其實她的確是做夢了,具體做了什麼夢她不太記得了,只依稀記得她似乎站在了一棵枯樹之下,枯樹枝上似乎寫著字,當她看清那枯樹枝上寫的是他的名字后,那枯樹枝忽然就活了過來,迅速地抽芽展葉,一派生機的模樣,令人心生歡喜。
估計是她太想念他了吧,所以做夢都夢見他。
而當晚,九條也做夢了。
也許也是太想她了,以至於夢見的是那場他已多年未見的賞櫻宴。
面對那個所有人都不喜歡的驕縱女孩,夢裡的他即便沒有輪迴的記憶,也終於能像真正清輝的少年一樣溫柔地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