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上是刀

  煞神終於要出嫁了。


  雖然隻不過是多了一個丈夫,實則根本什麽都沒有改變。


  比如說。


  公主還是在宮裏,住在她原來的宮殿裏。


  再比如說。


  玉人玦本來就是她的人,現在換了個身份,做的事和過去也沒有不同。


  呃。


  成親之後,該睡在一起吧?


  都成親了,他總不能再拒絕和她……那什麽吧?


  世人在為他道不平。


  本該在朝堂上大展拳腳的良才,聽說已經內定為下一任丞相。


  兜兜轉轉,又被尊玉公主拉進了後宮。


  皇帝是怎麽想的呀?


  莫非……


  啊,是了,他們君臣一心,定是想讓玉人玦降低公主戒心、抓住公主把柄,最後讓她徹底萬劫不複。


  沒錯呢。


  都對呢。


  他們所思所想,全部都是正確的。


  全部全部,都是……


  已經發生過的事。


  鏡中少女美豔無雙,眉眼間帶著的卻不是春色,而是噬骨的冰寒。


  居心叵測,逢場作戲,笑裏藏刀。


  他讓她求而不得,她便讓他求死不能。


  連城半璧確實不是一個好女人,但她的罪業,與玉人玦無關。


  他欠她。


  連城半璧從來都得不到他一絲一毫的眷顧。


  未得到,死去時留有的是遺憾。


  但她已離他這麽近,她已成為了他的妻。


  然後。


  她會被他親手丟棄。


  再然後。


  鳳冠霞帔,少女以袖掩唇,低低啞啞笑出聲。


  笑得極為歡愉,極為……惡毒。


  “公主?”


  脂雪看著鏡中少女,麵露疑惑。


  少女抬眸,一眼撞進他的心底。


  當知曉她要嫁給玉人玦時,脂雪心中毫無波瀾。


  是的,他沒法把這場婚事當真。


  他不認為他們會成為真正的夫妻。


  內心深處是這般認為的。


  可他會下意識騙自己說……


  看,她嫁了人,他沒有傷心嫉妒,那定是……


  不愛的吧。


  他甚至可以這樣平靜的送她出嫁。


  “怎的,我今日要嫁人,你就不會吃醋拈酸麽?”


  “脂雪是公主的人,隻要公主開心,脂雪便心滿意足。”


  “那你覺得……我看起來很開心麽?”


  “……”


  她在笑。


  可是這樣的笑……


  令人毛骨悚然。


  “若公主對玉人玦不滿意……”


  “滿意啊。我對他那張臉非常滿意。可除了那張臉,他還有什麽。”


  這話他接不了。


  同樣的話同樣適用於他。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容貌,還能拿什麽去抓住她的心。


  “脂雪,你覺得我為什麽會嫁給他。”


  或許事情可以想的更簡單一點。


  她不是因為愛而嫁給那個男人。


  那麽,以尊玉公主的性格,她很有可能隻是……一時興起。


  玩樂罷了。


  玉人玦沒有選擇權。


  可她隨時都可以休了駙馬。


  無論對象是誰。


  脂雪應該早就想到這些,這如過家家般的婚姻,他怎麽會當真。


  “公主喜歡便去做了,不需要什麽理由。”


  “嗬,還是脂雪你貼心啊。”


  他太了解她。


  所以才會……一退再退。


  內心敏感可以,但不能脆弱。


  她已失了耐心。


  蓋上蓋頭,脂雪將人牽了出去。


  隻不過剛出了房門,他便看到了皇帝。


  連城徽琮不容抗拒的從脂雪手中將少女奪過,手握得很緊。


  脂雪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那雙男女。


  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似乎,這一場婚禮,是屬於他們的。


  沒理由的心慌。


  有什麽東西,一點一點,正在流失。


  他茫然無措,卻於事無補。


  連城徽琮垂眸看著少女,目光專注,一錯不錯。


  他以為她看不見。


  他以為她不知道。


  溫柔繾綣,溢滿濃情。


  少女極緩慢的眨了一下眼。


  低笑一聲。


  “陛下真是給了我好大的排場。”


  誰家公主出嫁,是由皇帝陪個全場?

  “若皇姐喜歡,往後……”


  往後什麽?

  再嫁一次人,給她更大的排場?


  少女無聲的勾了勾唇,沒有問下去。


  他護著她,謹慎入微,帶著她上了花轎。


  十裏紅妝,張燈結彩。


  花轎繞城轉了一圈。


  身邊陪著的不是駙馬,而是皇帝。


  這是在做什麽?

  百姓看不懂,大臣也看不懂。


  最後花轎回到了她的宮殿。


  萬般不舍,還是將她交到了另一個男人手中。


  這如過家家似的婚事,誰都沒有當真。


  但是。


  誰都會將它當了真。


  他們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


  故事發展到這裏,已經有了結局。


  她覺得自己足夠仁慈,給了他們那麽多機會。


  五年。


  這是一個滄海桑田的數字。


  他們會懂的。


  拜過天地,少女先回了房。


  尊玉公主本不是什麽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當下便扯了鳳冠霞帔,一門心思吃飯。


  伺候她的宮女自是知道這人是什麽德行,神態自若的伺候她進食。


  玉人玦一身紅衣踏入房中時,倒沒有絲毫不適。


  一切一如往昔,似乎沒有任何改變。


  誰都……沒有當真。


  宮女們識趣的退下,這伺候公主進食的工作就落到了駙馬頭上。


  所幸,這事他做過幾回,看過無數回。


  少女看著他,饒有興致。


  男人神色平淡,看起來像是沒有抗拒,但同樣沒有新婚之喜。


  她倒是挺高興的,另一種意義上。


  “你,是不是怨恨本宮了?”


  不規矩的小手挑起男人胸前的長發,細揉慢撚。


  聞言,玉人玦回眸看她,淺淺一笑。


  “公主多慮了,此事是我應下的,沒有任何人脅迫。”


  少女極緩慢的眨了一下眼。


  “哦?這麽說……你這是對本宮日久生情了?本宮可時刻記得自己的承諾。若卿不願意,若卿不想與本宮同房,本宮都聽你的。”


  玉人玦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瞬。


  “我與公主已經成婚了。同房是理所當然的。”


  他,始終不信她。


  少女以袖掩唇,笑得花枝亂顫,連身下椅子都在嘎嘎作響。


  太好笑了。


  笑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呐,連城半璧,你果真是胸大無腦的典範,死的半點不冤枉。


  挖心掏肺為了一個男人,不管此情是真是假,為他做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看到了麽。


  他看到了呀。


  結果呢。


  “既然……卿都這樣說了,那本宮就不再與你客氣。”


  少女嬌笑著,雙手攬上了男人的頸項。


  酒氣微醺,吐氣如蘭。


  “卿卿,本宮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每句話,為他多添一條罪名。


  說是給他機會,難道她會不知道他的選擇?


  每一句話,都是一個陷阱。


  你看,他想的沒錯啊。


  她就是這樣一個壞女人,說的話半點不可信。


  “公主,先飲合巹酒,我再伺候你就寢。”


  沒有區別。


  和成婚前,沒有任何區別。


  少女低笑一聲,取過他手中的杯子。


  與之交臂,與之交頸。


  丟下酒杯,早已褪去外衣的少女款步走到床邊坐下。


  腰間玎玲作響,少女伸手撫了上去。


  身子半斜,鎖骨若隱若現。


  她衝他笑著。


  “今日太累了,就不勞煩駙馬再行這激烈運動。”


  她眼尾殷紅,整個人沁著慵懶和魅惑。


  妖妖嬈嬈對他笑。


  酒中有東西,她知道。


  這是宮中秘藥,她也知道。


  此等邪祟之物,玉人玦是如何得到,她亦是知道。


  她笑。


  有人蠢,有人癡,有人執迷不悟,有人情深不悔。


  這藥能使人產生幻覺,如夢似幻,如登雲端。


  再添一點催情的成分,就會叫人以為自己已經行過那事。


  換句話說,這就是能在夢中“心想事成”的毒物。


  此藥無解。


  發一夢而已。


  但是,少女竟然說了這話,她方才喝下的藥應當很快就會發作。


  總是出人意料。


  玉人玦垂眸,無聲歎息。


  少女雙眼逐漸變得迷蒙,身子也歪歪斜斜的倒下。


  嬌笑聲響起,拉回了男人的思緒。


  他抬頭望去。


  那朵盛世牡丹,綻放到極致。


  衾被都是紅色的,自敞開的衣衫中裸露出來的肌膚被襯的白到發光。


  黑發蜿蜒,散了一地。


  恍然間,他仿佛看到了一條黑蛇盤旋在豔紅的牡丹旁。


  她半闔著雙眼,手朝著他的方向抬起。


  但目光沒有焦點,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麽,又想要抓住什麽。


  “卿卿……”


  她本已美到了極致,如今又是這番求歡的姿態。


  沒有人。


  沒有男人。


  能抵抗得了。


  他雙眼動不了。


  他雙腿動不了。


  定是這妖女給他下了蠱。


  從很久以前就下了蠱。


  妖嬈身軀在床上廝磨著扭動,黑白紅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副魔鬼般的繪卷。


  引人墮落的魔鬼。


  她在笑。


  他聽過無數次的笑聲。


  那低啞的、甜膩的、豔麗的、奢靡到腐爛的……


  魔鬼的聲音。


  他有信念。


  比什麽都不能拋卻的信念。


  兒女私情,是累贅,是刀刃,是腐蝕心智的毒藥。


  他有信念。


  逼自己堅持了那麽多年的信念。


  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畢竟。


  “嗬嗬……”


  她的笑聲,再次打斷了他的念想。


  少女趴跪在床上,高高揚起頸項,如同引頸就戮的黑天鵝。


  衣衫淩亂到看不出原來模樣。


  黑發隨意披散在肩背,隱約可見肩胛骨和……極纖細的腰線。


  她太美了。


  自皮,到骨,無一不美。


  為什麽會有人……


  能拒絕這樣的蠱惑呢。


  滾燙的手觸上了肩膀。


  她沒有任何反應。


  她似乎已經陷入了更深的幻覺之中。


  她夢中的人……是他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玉人玦不可能違心的說,他麵對這個女人能夠全然無動於衷。


  哪怕隻是看上了她的色相。


  人追求色、追求欲,本就是本能,誰都不能否認。


  隻不過,有些更沉重的念頭壓在心上,壓過了那些旖旎的念頭。


  比如說。


  你看,國仇家恨,難道不比一己私欲重要?

  然。


  這與她又有什麽關係。


  從他這個角度,什麽都一覽無餘。


  別的女人他沒有看過,春宮圖同樣沒有看過。


  但是他知道,不會有人,比眼前這尤物更尤物。


  手指若有似無的觸碰,沿著背部向下滑去。


  她嬌笑出聲,似乎有些癢。


  身子微顫,腰肢伏得更低,使得胸部抬得更高,細弱優美的脖子更是往他麵前湊。


  為什麽這世上,能有這樣的妖孽呢。


  他的手落在了她腰間堆積的布料上。


  隻要他再動一動手,這唯一的蔽體之物,就會徹底從少女身上離開。


  然後,她便會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他麵前。


  他們是夫妻。


  ——假的。


  他們是夫妻。


  ——不要忘了你的信念和承諾。


  他們是夫妻。


  ——你說過的,你不愛她。


  他麵色很沉,呼吸很重。


  額上滲出了汗,指尖也在顫。


  低若呢喃的笑聲,這一次響在他的耳邊。


  回過神時,那雙細白的手臂已經牢牢禁錮住他的脖子。


  “讓本宮猜猜你是誰……”


  他原本泛紅的臉,漸漸失了溫度。


  怎麽,在她夢裏,有很多男人麽?


  不隻有他……或許根本就沒有他。


  “脂雪……不對,脂雪香香的軟軟的,而且不需要本宮主動,他就會把本宮伺候的很好……嗬……”


  男人麵無表情,雙手垂在了身側。


  他為什麽要站在這裏,被迫去聽她的豔情史?


  “那是……唔……太多了記不住名字……還有誰呢……啊,對了……我家阿琮啊……”


  聽到了意料之中的名字,男人還是不禁蹙了蹙眉。


  若非這一次,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當今皇帝對自己姐姐到底抱有什麽樣的心思。


  沒有人察覺得出。


  他表現的看似很明顯,實則非常隱晦。


  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人以為,他想要捧殺她。


  “我家阿琮啊……”


  他側耳去聽,卻不小心碰觸到了濕濡柔軟之物。


  帶著酒香的氣息不容抗拒的往他耳朵裏鑽。


  他方才滴酒未沾,卻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醉了。


  “是個膽小鬼……懦夫……笨蛋……”


  涼透了。


  自心髒,到指尖。


  冷得打顫。


  或許,她不是到處留情,而是唯一的那份情,不容於天地,永遠都無法實現。


  他們縱然兩情相悅,卻不會被世人接受。


  連城徽琮不能。


  玉人玦不信他會那樣做。


  世間還能有比皇位更誘人的存在麽?

  就算連城徽琮養著連城半璧,不還是要把她嫁出去?


  隻是為了隱藏他們之間不可告人的關係吧?

  他們永遠、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


  雖然他知道。


  雖然他已經知道。


  雖然……


  “玉人玦。”


  男人猛地一驚,垂眸看去。


  少女還是半闔著眼,迷迷糊糊似在說夢話。


  原來。


  她心裏還是……


  “從來沒有男人能拒絕本宮。所以……”


  記得她說過的話麽。


  她沒有必要去征服。


  最後會渴求到生不如死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她。


  所以啊。


  “誰都可以,隻有你……我不要了。”


  “……”


  你知道麽。


  你知道的吧。


  誰都……沒有把這場婚禮當真。


  你心裏所以為的委曲求全、忍辱負重、舍生取義……全都是狗屁。


  你在自導自演自怨自艾個什麽勁呢。


  嗯?

  小醜先生。


  她從一開始啊,不就告訴過你了,她不要你,早就不要了。


  熱源消失,帶走他身上最後的溫度。


  少女笑倒在床上。


  笑得那般酣暢淋漓。


  笑得那般神采飛揚。


  笑得那般……


  明媚,又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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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這兩天要動手搬家了→_→網絡好像要搞兩天→_→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上線→_→


  →_→今天明天趕一趕再擠出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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