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上是刀

  尊玉公主的事,沒有人敢往外傳。


  無人知道她受傷,起碼她出現在人前時,全須全尾好的不得了。


  她的麵首,她的收藏,更沒有人敢過問。


  在神明眼裏,世界的走向可比單個人類要重要得多。


  她得去監工,監視老皇帝和他身邊的人。


  她就是冷酷無情的旁觀者,見證著孱弱無力的孩子,如何一步一步成長為翻雲覆雨的帝王。


  連城徽琮不可能讓她失望,所以她不再伸出援手。


  隻是,如今的老皇帝,竟像是越來越離不開她。


  老皇帝覺得連城徽琮為人軟弱正直,平日裏放心讓他讀讀奏折,後來越發沉迷某人不可自拔時,便幹脆叫他代筆,自己則想盡辦法與少女親近。


  正因為看得到吃不到,才會這般心癢難耐。


  他沾不到她的身,又被人哄的半點脾氣都沒有。


  現在的老皇帝,滿腦子都在想,如何能讓少女完完全全的隻屬於他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少女的心甘情願。


  如何欺瞞天下人,如何哄騙她,老皇帝已不想再管其他。


  他眼神已是十足露骨,但她始終扮演著傾慕父親的好女兒。


  嬌豔欲滴的,風情萬種的,愛撒嬌又愛黏人的,好女兒。


  美人榻上臥著美人,美人手上枕著美人臉,美人膝上擱著美人腿。


  好一幅美人圖。


  他看的癡了。


  美人閉著眼,似是睡熟了。


  他坐在榻上,兩眼定定的,喉頭顫動著,朝她伸出手。


  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撫上那美人臉,還是撫上那美人腰。


  一切的一切,她的一切,都太美了。


  他呼吸沉重,雙眼已渾濁不堪。


  不知何時,會達到極限。


  近了。


  越來越近了。


  指尖在顫抖。


  為的那欣喜若狂的夙願得償。


  是近了。


  腳步聲近了。


  “父皇。”


  手停在半空。


  他麵色不虞。


  腳步聲近在咫尺。


  他收回了手。


  老皇帝看了榻上的美人一眼,確定她沒有被驚醒,這才撣了撣衣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起身。


  這是禦書房。


  皇帝和連城徽琮在處理公事,她便到裏間的榻上小歇。


  可他,心亂如麻,無法忍耐。


  他起初隻是看著,怕自己有點動靜便會吵醒她。


  可是越看,心頭的渴望便越是難以抑製。


  誰承想,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那小子的動作竟然這麽快。


  在少年靠近之前,老皇帝快步走過去,擋住了他的視線。


  “別吵醒她,出去說。”


  少年恭恭敬敬的點頭,似是對裏頭發生了什麽,半點不感興趣。


  少女睜開了眼。


  妖冷的瞳眸越過老皇帝的背影,落在少年臉上。


  少年似有所感,但依舊沒有回視。


  她斂眸,無聲的笑了笑。


  孩子長大了,她很欣慰呢。


  係統:然而每一個被曉栩大人教導過的“孩子”就沒有不長歪的!!!【敲黑板!】


  是的呢,一點都沒錯呢。


  事實上,沒過幾天,就傳出老皇帝染病臥床的消息。


  曉栩:哦豁。


  係統:整整早了兩年!

  曉栩:嗯嗯,本大神教的好!【驕傲臉】


  係統:重點不在這裏!!!【抓耳撓腮】


  老皇帝生病這事,自然沒什麽人關心的。


  他們關心的是太子之位還沒有定呢!


  既然如此。


  尊玉公主作為老皇帝最喜愛的孩子,她說的話總有權威性吧。


  老皇帝並不是病重到不能言語不能寫字,尊玉公主在他麵前吹幾下邪風,不說這太子之位,代行者總能先找一個。


  他憑什麽就會認為,自己毒倒了皇帝就能穩操勝券?


  他們這樣一個兩個,怎麽都這樣喜歡賭呢。


  賭什麽?

  賭……她的偏愛麽。


  說是這樣說,確實也是被人算計了。


  但這都是她一手促成,早已預料到的事情。


  再者,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怎會不偏愛呢。


  不過,他年歲尚輕,根基尚淺,樹大招風的道理,懂不懂?

  這般鋌而走險,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她若不願護著,他當如何?

  孩子,不能一味寵著,得讓他親身體驗到,世道殘酷。


  他太低調了。


  和眾人設想的不同。


  由尊玉公主宣告,旁人再如何不滿都不會直接反駁。


  駁了尊玉公主,就等於是駁了皇帝。


  除了代為宣告皇帝的聖旨,她便徹底冷眼旁觀了。


  眾皇子以為自己有機會,想要尋著連城徽琮的錯處。


  可他自始至終都是那般誠惶誠恐的態度,旁人一提到關於太子關於立儲之事,便嚇得不敢言語。


  久而久之,眾皇子掉轉了矛頭,互相猜忌著,待皇帝病好……或是在病榻纏綿中打算立太子,他們的敵人,怎麽都不會是懦弱無能的連城徽琮啊。


  什麽叫……心狠手辣。


  若是有個人,能夠親自摘下尊嚴,親手丟棄在地,親腳碾進塵泥。


  這個人……是不是特別的狠心。


  皇帝都看著。


  他還活得好好的,那些不爭氣的東西已經想著他死後了。


  反觀連城徽琮,他會把奏折卷宗帶進皇帝寢宮,當著皇帝的麵批閱,一如皇帝安康時。


  他不隻絕口不提自己的功勳,在處理公事之餘,便是親自侍疾,任勞任怨。


  生病的人總是容易心軟。


  若這個時候,尊玉公主再提上那麽一兩句,有些事就是板上釘釘了。


  一年之後,連城徽琮被立為太子。


  皇帝的身體雖每況日下,但他確實還清醒著可以自己提筆寫聖旨、親手蓋上印。


  縱然如此,其他皇子們依舊不覺得連城徽琮會是一個威脅。


  被立為太子之後,他還是過去那副沒用的樣子。


  等皇帝一死,連城徽琮的命運可想而知。


  問題是啊……皇帝還沒死呢。


  就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個命……熬到皇帝“病死”。


  她冷眼看著。


  朝中拉幫結派各自站隊。


  皇子們眼瞅著皇帝那副虧空的樣子,私底下小動作不斷。


  正因為各自為政、彼此為敵,那麽構陷彈劾之事便少不了。


  若這個皇子還養了私兵,想要謀朝篡位,那罪名……誰都救不了啊。


  她冷眼看著。


  流放的流放,下獄的下獄,斬首的斬首。


  生還的幾個,說到底就是膽子小,苟且偷安著,忍耐並等待著。


  可。


  他們真的生還得了麽。


  她冷眼看著。


  不知從何開始,坊間傳聞、宮裏傳聞,連城徽琮不是老皇帝的親生兒子。


  甚囂塵上。


  老皇帝自然也聽說了。


  他不願相信這件事,畢竟這幾年連城徽琮是怎麽待他的,他都看在眼裏。


  隻不過……再想到他的生母。


  或許,有些事,除了連城徽琮的生母之外,誰都不知道?

  老皇帝越發懷疑,可沒有真憑實據,他裝作對此一無所知。


  暗地裏,自然會有動作。


  宮裏是尊玉公主獨大,隨著老皇帝的衰弱,她的威信也隨之衰減。


  被她欺壓得狠了的妃嬪們暫時聯盟,連同朝堂上的黨派之爭一並帶入後宮。


  曉栩:嗯?


  係統:活著不好麽?


  他們打著清君側的幌子,說尊玉公主哄騙老皇帝立連城徽琮為太子,隻不過是想要一個傀儡皇帝,而她則成為垂簾聽政的真正掌權人。


  他們覺得有理由相信連城徽琮不是老皇帝的親生子,而尊玉公主就是拿捏住了這一點,以此要挾連城徽琮對她言聽計從。


  嗯,劇本不錯,有可信度,也有可行性。


  問題是。


  人不對。


  她要想掌權,還需要哪門子的傀儡?

  哎,不想說話。


  何必和死人計較那麽多呢。


  當宮妃們浩浩蕩蕩衝進禦書房,便見少年少女一坐一躺,歲月靜好。


  他就坐在那把龍椅上。


  有人高聲斥責著什麽,有人上前想把連城徽琮從龍椅上拉下來。


  連城徽琮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隻是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他們,吵到她了。


  少女眉心微攏,緩緩睜開眼。


  “吵。”


  精致的雙足落了地,少女撣了撣衣擺。


  “誰準你們在此放肆。真當父皇已經去了麽。”


  “少在我們麵前提父皇!父皇就是被你騙了!你憑什麽代替父皇命令我們!”


  人類呢,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下意識抱團。


  哪怕那些人,是他們曾經的敵人,是他們始終不會放下戒心的存在。


  但更可怕的敵人出現時,弱小的生物,全成了夥伴。


  少女斂眸,輕笑一聲。


  “需要本宮再說一遍麽。父皇……還沒死呢。”


  隻要皇帝沒死,她說的話,就是聖旨。


  再直白不過的暗示,叫來者臉上皆是青一陣白一陣。


  這人破不了防,他們就換個目標。


  “公主可知,這連城徽琮極有可能是個野種!根本不是陛下所生!”


  “證據呢?”


  “連城徽琮的生母已死,自是死無對證。但……可以滴血認親!”


  少女微微偏過頭,低低啞啞的笑了。


  “滴血認親?嗯?”


  少女看向連城徽琮。


  少年立在桌旁,麵上無悲無喜。


  隻看著她。


  “太子,你以為呢?”


  “清者自清,全憑皇姐做主。”


  看,又來了。


  他們以為,他懦弱無能沒有主見。


  其實每一次,他都是把她往人堆裏推。


  將她當作擋箭牌,為他遮蔽來自外界的明槍暗箭。


  若她當真是連城半璧的話。


  如今。


  他隻是在賭。


  賭她的立場。


  賭她的態度。


  賭她的……真情。


  少女赤著足踏在冰冷的地麵。


  她笑意晏晏,走向眾人。


  “既然太子都允了,本宮也不好說什麽。所以……”


  一聲低笑。


  血濺當場。


  “嗬……”


  匕首精致,手更精致。


  手起刀落,見血封喉。


  瞬息間,她抹了幾個妃嬪的脖子。


  人倒在地上,血混成一片。


  尖叫聲響起。


  “你們看,這血……融是不融?”


  少女懶懶掀了掀眼皮,輕描淡寫的說道。


  “滴血認親不過坊間虛言。但有人造謠皇族、意圖汙染皇室血脈,卻是本宮親耳聽到、親眼看到。你們都是人證,這……做不得假吧。”


  她的態度,她的立場,已經擺在這裏了。


  可,她的感情呢。


  少女丟了手中利器,妖冷瞳眸直視眾人。


  “真是什麽話都敢往外說。你們這是在質疑什麽?質疑父皇愚昧,連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分辨不清?若想逼宮,有本事不要找這些虛名,帶著兵打進來,本宮等著。若你們覺得名不正言不順,自己說著都心虛,就給本宮夾緊尾巴滾回你們的老窩去!別跑到本宮跟前來丟人現眼!本宮不想看!”


  少女大手一揮,侍衛們動作整齊劃一的走進來,時刻準備將人“請”出去。


  “還有。”


  素指劃過下唇,少女妖妖嬈嬈的笑了。


  “無論皇位上坐著的是誰,本宮的地位絕不會有半分動搖。你們記住了,這話,本宮說的。”


  語罷,她轉過身,微微擺了擺手。


  誠如她所說,皇帝沒辦法直接下達命令的如今,整個皇宮都聽她的。


  哪怕,沒有那個皇帝。


  誰……敢不聽她的。


  換多少個皇帝都一樣。


  人被不體麵的押走了。


  包括血淋淋的屍體,一並被處理了。


  他自始至終都隻看著她。


  對這關係到他生死存亡的事漠不關心。


  “連城徽琮。”


  “皇姐。”


  少女抬眸,與他對視。


  少年越過書桌,走到她麵前。


  近在咫尺。


  “皇姐,你信麽?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你覺得……我是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


  聞言,少女冷笑一聲。


  “連城徽琮,不要說這種蠢話。”


  “我想知道皇姐的想法。”


  “你是不是父皇的兒子,根本不重要。”


  這個答案,是在意料之中的。


  可他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


  “蒼生百姓,同樣不會在意什麽皇族血統。本宮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你要掌握話語權,為此……你必須成為能執掌他人性命與命運的人上之人。不是因為你是皇子,所以才可以登上皇位。而是……”


  少女笑著將手伸向他,指尖劃過鬢角。


  “隻有你登上了皇位,這曆史才會由你來譜寫。”


  看,這就是她的教育方式。


  她或許能教導出世間最優秀的君王。


  但。


  她永遠都教不出一個能擁有平凡愛情的普通人。


  他們的愛。


  由她而生。


  骨血浸透。


  暈染地獄。


  “無論真假,總會有人信、有人不信。既然如此,旁人的意見,又有什麽重要。無論真假,縱然所有人都不信,他們也隻能說信。這才是你要做的。”


  少年抓住了她的手,攥得很緊。


  “皇姐,我有和他們一樣的疑問。你為何……選中了我。”


  “因為本宮懶得做皇帝,就這麽簡單。”


  少年覺得此話有理。


  但。


  這依舊不是他要的答案。


  “就算不是我,還可以是別人。當真如他們所說,因為我好控製?”


  “連城徽琮。”


  少女抽回自己的手,冷眼睨著他。


  “你可以侮辱你自己,但你不能侮辱本宮。”


  她的選擇,必然是最好的選擇。


  這是言下之意。


  他垂著雙手,也垂著頭。


  看不清神色。


  “抱歉,皇姐,是弟失言了。”


  “別再說蠢話。本宮對他們說的話,同樣對你有效。本宮不會在乎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誰,這對本宮來說沒有任何影響。本宮可以抬你上去,自然能拉你下來。知道麽?”


  “……是。”


  她沒有問過。


  從來沒有問過。


  他是不是真的軟弱無能,他又是不是真的忠誠於她。


  她什麽都不問。


  所以才會讓人……患得患失啊。


  若非是成竹在胸,便是毫不在乎。


  他已然知道。


  不,他早就知道。


  兩者皆是。


  非要讓她親口說出來。


  好讓自己死心……


  ……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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