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當逢春

  曲書言的生活非常規律,其中包括夫妻生活。


  到了他這個年紀,對這方麵幾乎沒有需求,而且已經有了兒子,更是覺得什麽兒女情長都是在浪費時間。


  本來就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合,曲書言對文馨一直都是平淡如水的態度,夫妻生活就像例行公事般每半個月做一次。


  真以為自己是皇帝在寵幸皇後呢,還初一十五排著班來的。


  不過,這也是最初一兩年的情況,到後來,曲書言就真把她當秘書兼保姆了,除非實在有需求,幾乎不碰她。


  在他看來,有沒有妻子,有沒有夫妻生活,真不如工作表報來的重要。


  曉栩用的身體對她來說本來就隻是道具,為了達到目的,怎麽利用都不為過。


  既然曲書言斷情絕愛,心裏隻有理想和事業,那麽她就讓這個男人無論如何都離不開她。


  無論身心。


  係統:可以預見未來修羅場之慘烈。


  曲書言和文馨認識大約一年多,結婚隻有兩個月。


  他們彼此,還不夠了解對方。


  所以無論是平日裏還是在床上,她展現出的細微差別,他是察覺不到的。


  更何況,他從未真正想要了解文馨。


  此時,看似手動攪拌、實則係統自動攪拌白粥的少女臉上露出了陰惻惻的笑容。


  係統:魔女的大鍋。


  那一片片向上浮動翻滾的蘑菇就如同雪白的人骨。喂!


  “嘖。”


  少女關了火,將鍋子端出去。


  高一下半學期,今天是曲臨博去學校報到的日子。


  她這個後媽……咳,溫柔嫻淑的阿、姨,自然要發揮一下作用。


  他的父親向來隻需要發布命令,他母親在世時,事事妥帖,什麽開學放假,什麽典禮儀式,什麽家長會,她沒有一次是缺席的。


  文馨並非想要代替他的母親,隻是想要將那些他曾經擁有過的母愛重新填滿。


  不然,這孩子不就太可憐了麽。


  曲臨博雖然冷漠——在旁人眼裏就是文靜懂事,但他確實知書達理——大約隻是用來偽裝自己的麵具。


  他倒不是對這個世界有什麽意見。隻是,若隻在家裏表裏不一,而在外又是另外一番麵貌,他父親必然會聽到隻言片語。


  曉栩鑒定過了,此子天資聰慧,且城府極深。


  若是文馨堅持對他好,曲臨博便不會強硬拒絕。


  在少女們看來,他溫文爾雅、紳士有禮,還帶著一份淡淡的憂鬱氣質,叫她們不可自拔的瘋狂迷戀。


  這些同齡甚至比他年紀還小的女孩,都有他的姐姐粉媽媽粉。


  哎,美色騙人啊。


  真姐姐&媽媽,曉栩本人,對他就像對待還未羽翼豐滿的小犢子,是她要操練成長的小崽子!


  請記住!

  她!是!老!師!

  係統:……哦。冷漠臉

  被迫賢妻良母的曉栩任勞任怨的盛了兩碗粥……哦,她這個純肉食動物對這玩意沒興趣。


  然而這個屋子裏的兩男人根本不會在意她吃了沒有、吃多還是吃少。


  這是好事。


  他們對她一無所知,她就能自由發揮了。


  如果有什麽疑問,她隻要說,她向來如此,隻不過是他們不知道罷了。


  所以啊,錯的是他們,不是麽?

  無聲的早飯吃了一會,曉栩輕輕放下碗筷,對少年笑得溫柔可親。


  係統:驚悚!

  “小博,今天我陪你去學校吧。”


  她和曲書言剛結婚不久,需要在大眾麵前露個臉,告訴他們曲書言有老婆了,曲臨博有媽媽了。


  雖然說……


  你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嫁給一個比你大十二歲的老男人到底是圖什麽呀?


  很少有人會去想,就是因為她太年輕太單純,才會被老男人騙了呀。


  “不用麻煩文姨了。”


  曲臨博也放下了碗筷,抬頭時無意間掃過她麵前的碗。


  她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停頓不過微秒,但他的思維想必更快。


  “是我麻煩小博了。我想去見見你的同學和老師。往後兩年多的時間,我還要請他們多多關照呢。”


  係統表示眼前這人誰啊!


  “知道了。”


  曲臨博率先站起身,背起書包在桌旁等她。


  “書言,你先吃著,等我回來收拾。”


  曉栩跟著起身,對著曲書言溫言笑道。


  “嗯,你們去吧。”


  曲書言頭都沒有抬一下,真像是領導對待下屬的態度。


  還是不怎麽受重視的下屬。


  曲書言自己本是個家境一般的讀書人,所以從小培養曲臨博勤儉持家的習慣。


  他認為窮養兒子是正確的,雖然說,估計生個女兒也一樣。


  學校離家不算遠,少年一直都是坐公交上下學。


  家裏有一輛車,但這是曲書言的私人用品,況且文馨沒有駕照。


  少年走在前頭,少女安靜的跟上。


  沒有什麽存在感。


  但是“知書達理”的少年自然會照顧到身後的女人。


  他腳步刻意放慢了些,讓她能跟得上。


  少女似乎有些局促,她看著少年的背影笑了笑,“小博,不如我替你拿書包?”


  “不用了,謝謝文姨。”


  他是個高大的少年人,不是剛上幼兒園的小朋友。


  她這話說的著實有些可笑了。


  曲臨博知道自己父親的性格,所以文馨還沒進門,他大約就能猜到父親娶了一個什麽樣的女人。


  她溫順又天真,不懂得反抗,甚至不懂得拒絕。


  他不討厭這樣的女人,隻是覺得這種人活得實在太麻木,連自己要什麽都不知道。


  他並不想和這種類型的人接觸過多。


  係統:好的,flag回收。請繼續。無慈悲

  十六歲的少年人,已經長得很高,肩膀也寬。


  就美學的角度來說,曉栩很欣賞這樣的男性。


  然而這少年不是她的目標,她不需要為他做任何事,他就能過的足夠好。


  就教師的角度來說,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和三天兩頭要進辦公室挨訓的問題少年,誰更容易得到關注?


  曉栩最近在揣摩一些事。


  你說,文馨到底想要韓於飛怎麽樣呢?怎麽樣才算過得好呢?

  是要他戒掉所有不良少年的習性,和曲臨博一樣做個表麵上的乖寶寶?


  可這樣一來,韓於飛還是韓於飛麽?還是讓文馨移不開目光的發光體麽?

  和曲書言這種白手起家的不同,韓於飛家裏本就是名門望族,這個孩子從小就得寵,哪怕不需要多優秀,他的下輩子依舊能過得像個王子。


  這也就是為什麽曲書言縱然不喜歡韓於飛的性格,但從來不阻止他和自己兒子往來。


  ……滾他丫的。


  韓於飛的性格沒有任何問題。


  他並不是因為叛逆或是想反抗家族才會變成人們眼中的問題兒童。


  他就是性子野。


  畢竟家庭背景擺在那裏,本質上他就是個有道德有底線有原則的好孩子。


  不然,他的家族怎麽可能放任他墮落啊,這種溺愛絕不可能是對孩子好。


  上班上學的高峰時段,少年護著少女上了車。


  她似乎更局促了。


  為她隔開人群,將人圍在方寸之地。


  他們之間有距離,沒有碰到一絲一毫。


  百無聊賴之際,他低頭瞥過她的臉。


  少女雙手拽著衣角,視線不知落在哪裏,始終沒有抬頭與他對視。


  她穿著奶白的毛衣和卡其色長裙,及腰長發盤在腦後,用一根木簪固定。


  溫婉而古典。


  她身形嬌小柔弱,好似不知世間險惡的溫室花朵,根本看不出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已婚婦女。


  冬末初春,本是寒冷的季節。


  車廂裏卻有些熱。


  幾乎全封閉的空間,還開著暖氣。


  在近距離之下,他隱隱聞到了白檀的香氣。


  一如她給人的感覺。


  質樸又清雅。


  很是惹人憐愛。


  ……不是他欣賞的類型。


  下了車,少女理了理並沒有亂的頭發和衣裙,抬頭對少年微微一笑。


  “剛才,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


  有禮。


  而疏遠。


  少女垂眸,很是靦腆。


  少年隻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他忍不住想說,這樣的女性,要怎麽讓他把她當做母親看待啊。


  曉栩:他特麽敢叫老子一聲“媽”試試!

  係統:重點不在這裏!


  重點永遠會搞錯的少女低著頭想著心事,默默的亦步亦趨的跟著少年。


  這麽遠遠望去,還以為他們在拍什麽青春校園偶像劇呢!

  一走進禮堂,她就看見一團火紅風馳電掣般撞向他們。


  曉栩:……


  頂著一頭紅發穿著一身紅衣的少年一巴掌拍在曲臨博肩上!

  “阿博,你……”


  卡住。


  韓於飛突然瞪大了眼,又驚又恐的看著曉栩。


  “你有女朋友了?!”


  曉栩:……


  曲臨博:……


  係統:……沒毛病。


  少女輕笑一聲,上前一步,“同學你好,我和小博的父親才結婚不久,所以我們沒有見過。我叫文馨,你和小博一樣叫我文姨就好了。”


  “……文姨你好,我是韓於飛。”


  韓於飛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老牛吃嫩草這種事大家族裏很多,他一點都不會驚訝。


  可看著眼前這個說大學生都有人信的女人,他突然就很想吐槽曲臨博他爸是不是有特殊癖好啊!

  他是覺得不管出於禮貌還是“事實”,他都應該叫眼前這人“姐姐”。


  問題是,這樣叫了的話,不就是在占曲臨博便宜了麽!

  韓於飛忍不住朝曲臨博擠眉弄眼,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小博,你的班主任是哪一個,我去跟她打個招呼。”


  少女進退有度,善解人意,叫兩個少年人都覺得很舒服。


  曲臨博給她介紹之後,少女就一個人走了,留下他們“二人世界”。


  “臥槽!”韓於飛一張嘴剛重獲自由就情不自禁爆粗,“這真是你後媽?”


  “她不是。”曲臨博淡然回答,“我媽已經死了。”


  “咳。”韓於飛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子,“她才多大?你爸不是在犯罪吧?”


  “當然是合法的,你別胡思亂想。”


  女性的年齡是個禁忌,特別是“上了年紀”的女人。


  曲臨博確實冷漠,但他紳士是真,尊重每一個人,哪怕是自己不喜的對象。


  “你爸看起來挺正經的啊,我還以為他就算要娶也是娶一個年齡差不多門當戶對的女人。這一個……她看起來也不像是能吸引男人的啊。或許你爸就是看上她的老實?”


  嗯,真相了。


  曲臨博不置可否,任由他一人在那裏天馬行空。


  她是不同的。


  非常的與眾不同。


  喧鬧而青春洋溢的校園,她似是身在另一個世界。


  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就會成為全世界的焦點。


  明明與張揚熱情的少年人格格不入。


  她的衣著,他們甚至可以說她老土又俗氣。


  盤著的發絲更是嚴肅刻薄的教導主任的標配。


  可這些在她身上,就是不一樣的。


  開學典禮很無聊,學生們交頭接耳,分享著寒假裏的趣事。


  他們憋了一個多月的話要說,班主任根本管不住。


  曲臨博自是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汙”,他的視線又不經掃過那一角。


  她真的就隻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


  低垂著眉眼,好像在獨自思考什麽。


  麵目柔和又清雅,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大約是察覺到了什麽,少女略一抬頭,與少年四目相對。


  她微微一怔,隨即對他露出了笑顏。


  輕輕柔柔,似有花瓣拂過麵頰。


  芬芳,而微癢。


  父親為什麽會娶了她。


  大約就是因為,她適合被娶回家吧。


  係統:不不不不,這個誤會有點可怕。


  這時候,有別的家長與她搭訕,她都一一笑著回應。


  對所有人,都別無二致的笑容。


  善良過了頭,就顯得愚蠢了。


  少年無可無不可的想著。


  他方移開視線,少女便略一垂眸,妖冶之氣溢出,叫站在她麵前的男人不禁愣了神。


  再眨眨眼,少女溫和而淺淡的笑容一如往昔。


  若非已經知道她是曲臨博的繼母,怕是有很多單親家庭的父親蠢蠢欲動。


  不隻是因為她適合被娶回家。


  有些人真的不懂,她到底有多……


  連伸手撫平發絲的簡單動作都充滿了風情。


  想捧著那雙細白柔嫩的手,虔誠的舔過她每一根手指。


  嗯,想想就好。


  冗長而無聊的開學典禮結束了,同學們各自回教室,簽到領課本。


  這時候,“溫婉良淑”的後媽又到了發光發熱的時刻。


  文馨是老師,對於學校和書本都有著很深的熱愛。


  曉栩特麽就想把這摞紙撕碎了當柴火燒。


  作為曾經“被九年製義務教育”的苦學生,哪怕過了不知道多少年,這刻在骨子裏的深惡痛絕啊!絕壁不可能消失的!

  咳。


  但是這時候,要是她殷勤的替他將一切都包辦,會讓人覺得她在刻意討好,又會讓人覺得這人高馬大的少年還離不開別人的照顧,這就顯得兩個人都尷尬了。


  所以,她坐在他位置上整理書本,他負責搬運和將理好的書放進書包。


  她坐在那裏,沒有半點不合適。


  韓於飛就坐在曲臨博隔壁,這會直愣愣的看著這“母慈子孝”的一幕,感到整個世界都有點玄幻。


  他的母親是個典型的貴婦人,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整日裏一副精致小公主的模樣,父親也是寵她寵得不像話。


  他上頭有兩個親生的姐姐,都是霸王龍級別的女人,在外是名門淑女,在家就原形畢露。


  所以,韓於飛對女人有些抵觸,認為她們都是表裏不一的妖怪,吃人不吐骨頭的那一種。


  眼前這個,倒是讓他對書本上“賢妻良母”這個詞有了具體的印象。


  這才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該有的樣子吧。


  係統:……?

  不得不說,他略微有些……羨慕曲臨博了。


  在他看來,家裏的女人都是老虎,他父親就像養了三個驕縱的女兒。


  她們雖然都很寵他,但寵的方式實在是有些……激烈。


  和溫婉賢淑什麽的沒有半毛錢關係。


  想到這裏,“溫婉賢淑”的少女回頭對他微微一笑。


  韓於飛突然就覺得自己有點可憐。


  為什麽他就沒有這樣的母親或是姐姐呢!


  係統:少年你到底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收拾好之後,曲臨博將書包一背,準備回家。


  少女臨走之際,在衣服口袋裏摸索了一陣,然後將一顆圓滾滾的糖果遞到韓於飛麵前。


  “給,見麵禮。”


  “……”


  韓於飛傻乎乎的盯著她手心裏的糖果,有些遲鈍的接過。


  “謝謝。”


  隨即便拆了包裝紙塞進嘴裏。


  很甜。


  牛奶味的。


  “下次見麵,我再補上正式一點的禮物。”


  “不用了,這就夠了。”


  韓於飛還不知文馨先前是老師,而且特別喜歡小孩子。


  誰說哄小孩子能用糖,哄大孩子就不行了?


  韓於飛就被哄的很高興。


  因為從小到大,不會有人這樣哄他。


  “好。我們先走了,韓同學再見。”


  “再見。”


  這都是小事。


  隻不過是小插曲。


  人情世故罷了。


  曲臨博沒有放在心上。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很想回去做老師。”


  她起初一愣,但隨即展顏,笑顏如花。


  “不管我在不在學校,隻要我身邊有需要我的人在,我會一直履行作為教師的義務。”


  所以。


  不管對象是誰。


  少年人還不明白。


  這句話真正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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