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還願
言出必行。
神之語，自帶咒力。
曉栩沒有哄騙離塵，自然不會騙他，畢竟陸雲霜那麽崇敬他。
看著鏡中瑰麗如盛開木芙蓉般的少女，曉栩一手支頭，輕輕笑了笑。
“我現在……隻想做個好人呢。”
係統：……別說傻話，這個世界沒有愚人節。
是的曉栩大人，好的曉栩大人。
沒辦法，迫於生計！……不，生存！
“離塵說的沒錯，就算不殺人，我也能達到目的。隻不過……能用最簡單的辦法，為什麽非要受累呢？”
畢竟，她是個懶骨頭啊。
哎。
下個月初大將軍會親自來接你。
“哦。”少女不甚關心的應了一聲。
曉栩大人真打算就這樣和離塵老死不相往來？
“就算不見麵，我也能知道他過的好不好。那麽，見不見麵，又有什麽關係呢？”
……曉栩大人英明神武。
係統：不不不，對你來說確實沒有區別反正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渣。但是對那個（根本不知道自己兩隻腳都踩在地獄裏而且越陷越深的）男人來說區別大了去了啊！
“沒有我，他會過的很好。”少女說完，頗以為然的點點頭，“而且我的關注點在明家那群兄弟身上，誰有空管他悟不悟道成不成佛？”
係統：……不，離塵關心的絕對不是自己能不能悟道能不能成佛。
哎！它有一肚子話！但是它不能說！
……咦？為什麽不能說？
大約是……因為求生欲……吧。
鏡中少女笑容純淨，翦眸似水，明豔中帶著幾分妖冶。
“你說，明子衍眼中的我，是個什麽模樣？”
當然是最美的模樣！
求生欲滿分！
……
七皇子一度懷疑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青梅竹馬，不可能是明子羲一個人和陸雲霜青梅竹馬。
可以說，整個皇城都看著他們一同長大。
在印象裏，陸雲霜就是個假小子，打架比他們都要厲害。
小小男子漢的自尊心怎麽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所以他們都不喜歡和陸雲霜玩。
而貴女們覺得她粗鄙不堪，家裏人也怕她們被帶壞。
陸雲霜是一個人在一群軍人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她遇事除了動手，並沒有人教過她要如何與人周旋。
父母？
軍人家的教育和別處不同，她父母又特別溺愛這個孩子。
陸雲霜做錯了事，他們不動口不動手，隻不過讓她平日裏的訓練加重一些。
說是懲罰，但陸雲霜本就是武將的魂武將的命，一點都沒有覺得自己受委屈了。
是啊，說到底，其實誰都沒有錯吧。
不同的理念，不同的環境，造就不同的人。
而曉栩。
她是他們夢中才會有的樣子。
可能是美夢，也可能是噩夢。
曉栩若是想要攻略一個人啊，不會去管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她是什麽樣，他們就必須愛什麽樣。
絕對。
色彩太過豔麗，一度覆蓋了那十多年的回憶。
明子衍真的有些忘了……或者說迷惑了，陸雲霜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孩？
她用最極致的黑，塗抹了他們整個人生。
罪孽深重。
但。
誰能懲罰她？
曉栩說要洗心革麵安分守己，她就真的這麽做了。
擁有美麗容顏和美麗心腸的女菩薩。
越來越多的香客這樣說道。
係統：早就說過這寺院沒法要了！
不作妖，不作孽。
她為旁人解決煩惱，耐心又細心。
不再教唆他們複仇，不再教唆他們殺人。
美好的……
太過虛假。
就連離塵都恍惚間覺得，之前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不，如今這段時日，才是夢境吧。
那麽。
離塵大師，你……希望是怎麽樣的呢？
你想要的現實，又是個什麽模樣？
製造了無數美談的少女終於迎來了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大將軍甚至帶了一支軍隊，好像自己女兒不是來修行而是被什麽賊人擄過來似的！
曉栩：有點丟人。
但是，這樣吐槽的少女，臉上帶著如稚童般的笑容。
沒有任何雜質的親情。
雖然她無法產生任何共鳴，但是她很喜歡。
三年未見，何等酷刑。
大將軍風風火火衝進大殿，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兒，緊閉的眼角隱隱有水漬。
所以啊……
犯下此等罪行之人，她……怎麽會放過呢。
少女輕笑著拍了拍男人寬厚的背。
“爹啊，你女兒在這裏清湯寡水三年，連身上最後一點肥肉都沒有了。你再抱下去，我的骨頭都被你揉碎了。”
說什麽蠢話呢？
這具身體前凸後翹玲瓏有致，比例完美的簡直比電腦計算出來的還要精細！
不過，見到女兒這般神氣十足的模樣，大將軍提了三年的心終於放下。
“雲霜，這三年，你受委屈了！”
大將軍哭喪著臉，但曉栩卻笑顏如花。
“爹，你這話說的不對。你這樣說，不是明目張膽嫌棄這凡化寺，又指桑罵槐說離塵大師對不好？”
大將軍滿腹衷情……被她堵了回去，他瞪著雙眼，傻乎乎的看著自家女兒。
這……這劇本不對吧！
父女兩久別重逢，難道不該抱頭痛哭互訴情衷麽！
他女兒一臉看他好戲的樣子又是什麽鬼！
鬼：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爹，凡化寺很好，離塵大師很好，所以，你的女兒也很好。”
這是真話。
陸雲霜想對自己父母說的真話。
她從未有過一絲怨懟。
無論是清修苦禪三年，還是被迫離家三年。
年輕時的衝動，犯下的過錯，她認了，她還了。
那麽，有些人的過錯，什麽時候償還？
講道理，軍隊的條件可比寺院苦多了，大將軍不就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在吃苦，對於身上的傷疤也都認為是驕傲的象征。
說到底啊，愛是偏心。
離塵沒有出現在這裏。
很自然的事，他並不是寺院住持，不需要出來拋頭露麵。
說是大師，說是和尚，他們更願意將他認作隱士。
是什麽都好，他們隻需知道他是個心懷天下想著普度眾生的好人。
“既然如此，我們去向離塵大師道別，爹再給人家道個謝。”
“不用了。”少女淺淺笑道，“離塵大師不在乎這些俗事。我們去也許還會打擾到他。”
“雲霜？”
大將軍有些困惑。
離家三年，女兒看起來成熟懂事了很多。
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做父母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一世無憂。
他又是將女兒寵成了眼珠子。
一個人的成長，往往伴隨著心酸和磨練，他一點都不希望女兒經曆這些。
可是現在，他那個他確實知道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女兒，眼中竟然透出了滄桑。
他心疼。
“爹。世外之人自有世外之人的活法。既然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又何必互相打擾。而現在……”
少女嘴角微揚，幽深的瞳眸中沁出冷光。
“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麽？”
冤有頭債有主，她這個債主，可是時時刻刻惦記著討債呢。
大將軍是個粗心的，被女兒這麽一打岔，頓時一拍腦袋，想起明子羲那一茬。
“對！明子羲自以為是皇子就能胡作非為，也要問過本將軍手裏的刀！”
曉栩笑著拍拍大將軍的肩膀，“爹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這才三年呢。動手可不是名門貴胄該有的行為。既然明子羲對自己的身份引以為傲，嫌棄我們這些武夫。那麽好啊，我就用他最喜歡的權術……將他徹底碾入塵泥。”
抖。
神經粗的人往往對危險有最直觀的感應。
大將軍搓了搓自己莫名冷的起雞皮疙瘩的手臂，粗獷的大臉透著些茫然，令人莫名感到些許反差萌。
少女噗嗤一聲笑出來。
“好了，爹，你女兒我這三年嘴裏都能淡出鳥了。我要回家，我要吃肉！”
最後那句話才是重點中的重點！
雖然大將軍時不時偷偷給她開小灶，但是畢竟是皇帝把人塞進來的，破戒不能破的那麽明目張膽！
沒有肉吃她真的要死了！
這是宇宙超級無敵大的大事！
她一不開心……
係統：這個世界大約就沒有了。
本就是女兒奴的大將軍一聽這話頓時更加心疼，攬著女兒就往外大步走去，天王老子來了阻止不了他！
少女垂眸，抿了抿唇。
——既然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又何必互相打擾。
這是她的，真心話。
他聽見了。
不可能不來。
出家人，不能行騙。
包括欺騙自己。
他的心牽動他的腳步。
他聽見了，也徹底明白了。
他們本不該有交集。
她不希望他們有交集。
對，都是沒有必要記掛的俗事。
連同不該產生的七情六欲，都是需要舍棄之物。
“離塵？”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看在別人眼裏是什麽模樣。
明子衍的行蹤不為外人所知，他避開了與大將軍的會麵。
他有些不解，為何向來不問俗事的離塵會主動去往大殿，並且匆匆折返。
他看不見自己此刻的樣子。
但明子衍看得清清楚楚。
悵然若失。
他必定，失去了什麽。
而且還是……很重要的東西。
——不是哦。
——不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而是，“最重要”的東西哦。
“離塵？”
謫仙般的男人神態平靜，好似隻是在思考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可是這對於離塵來說是非常反常的行為。
他在走神，他在發呆。
明子衍走到離塵跟前，“離塵。”
從夢中驚醒的男人抬眸，鎮定自若的微微一笑。
“抱歉，方才在想些事情。”
“想什麽這麽入神？”
想什麽？
離塵嘴邊笑意加深，眼底卻平平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想一些……不管有沒有想明白，都不應該去想的事。”
明子衍啞然失笑。
這整日吃齋念佛的人，說出來的話真讓人不想聽。
“子衍，你準備何時返京？”
他，擔心她。
她確實所向披靡，但到底孤立無援。
若九皇子與丞相府聯手，如大將軍這般直來直往的武人必定會吃虧。
……
那和你有什麽關係呢？
遠離凡塵的出家人，怎麽好去憂慮這些朝政之事？
明子衍自是不會知道他心底所想，不知為何，他心中既有迫切之心，又有情怯之感。
想回去，但有預感，必定會發生什麽大事。
而且，想到那個少女時，他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不願多想，甚至不知如何去麵對她。
嗯……七皇子是真的不懂，這種緊張羞怯的青澀感……是初戀的味道啊。
不過別人家的初戀都是酸酸甜甜，碰上某個人渣算他們倒黴。
嗯，苦辣苦辣的，就是直接往你喉嚨口灌燒刀子的感覺。
嘖，他們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
“過幾日吧。若是我與雲霜一同回去，難免有心人做文章。”
不對。
過去的明子衍是不會考慮這些的。
陸雲霜是他眼裏不懂事的小妹妹，或許還可以說，她更像是弟弟。
女兒家的名聲自然重要，不是說明子衍從來不在意這些，而是陸雲霜是什麽樣的人，在京都有什麽樣的名聲，大家都心照不宣啊。
離塵衣袖下掩著的手無意識轉動玉佛珠，“九皇子並非她的良配。她一心報仇，唯恐自傷。”
明子衍讚同的點頭，“這丫頭從小就風風火火，想一出是一出，手比腦子還快。大將軍看不住她，我確實有些不放心。”
他們是青梅竹馬。
他了解她，他關心她，理所當然。
而且，九皇子並非她的良配，那麽……誰配？
離塵斂了眼眸，一把攥緊佛珠，“陸姑娘並非大奸大惡之徒，隻希望她莫要一時衝動害人害己。”
“我自然知道。雲霜她……”
明子衍怔了怔。
腦中一瞬間浮現出那張勾魂奪魄的妖豔笑臉。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語若纏綿，媚眼如絲。
雲霜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猶豫了，他說不出來。
“她真的長大了，不一樣了。”
“……”
明子衍可以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去評論。
還可以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去評論。
但是。
他不行。
說起來，他遠離世俗在此修行，是為了斬斷七情六欲塵根俗源，達到思想上靈魂上的清明與自由。
原是解放自身的修行。
此時此刻。
他卻被自身束縛住了。
不應該。
不應該。
這麽多的不應該。
從前他從未在意過身份的問題。
今時今日。
他須得時刻提醒自己。
他，是出家人。
人生有八苦。
最苦不過求不得。
他，是出家人。
沒有求得，便沒有求不得。
他。
不苦。
破戒
他，是出家人。
不能打妄語。
破戒
他，是出家人。
無愛亦無恨。
破戒
他，是出家人。
……
她最不願接受的那個人。
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