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還願
梵音入耳。
她睜開了眼。
這一次，原主還真不算是無辜的。
揉了揉額角，她將視線投向不遠處。
而且，原主最大的心願不是向負心人複仇，而是……
她伸出了手。
“離塵……”
隔空描繪那人眉眼。
“……大師。”
報恩。
原主名為陸雲霜，是大將軍之女，自幼便與九皇子定了親。
這女娃娃啊，自小便是個混世魔王，鬼見了都愁，和九皇子青梅竹馬……不過是讓他更堅定了自己要退親的決心。
陸雲霜確實是被寵壞了，身手更是比眾多男子都要好，九皇子也不敢明目張膽和大將軍對著幹。
女孩子啊，始終是女孩子，對於這個未婚夫，腦補著憧憬著期待著……自己代入了公主和王子美好的愛情故事中。
然後呢。
她啊，在別人眼裏，充其量就是個巫婆。
所以，她出現在了這裏。
九皇子明子羲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男人，同樣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
大將軍之女固然是個很好的選擇，但到底是妻子的人選，最後還有可能成為皇後，陸雲霜這樣的性子怎麽行？
娶回家，家暴他麽？
咳。
一條路走不通，那就走另一條。
明子羲把主意打到丞相之女的頭上。
和大將軍的從一而終不同，丞相家裏妻妾成群兒女滿堂，他挑了半天才挑中林家四女林筱宛。
此女名不副實，和九皇子蛇鼠一窩，都是覬覦著大目標的。
他們互相試探互相利用，最後誰都別怨誰欺騙了對方感情。
或許，演戲演久了，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對對方到底有沒有真情實意。
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兩人為了讓陸雲霜退婚，特意設計了一出。
他們故意在陸雲霜麵前曖昧，將所謂的情詩和定情信物不經意間讓她看到。
性格火爆的陸雲霜自然忍不了。
她衝進丞相府，打傷了眾多家丁，還在林筱宛臉上留下了疤痕。
這還不算完。
怨氣本就是會越積越深的東西。
陸雲霜越是鬧，那兩人的關係似乎就越好。
這算什麽？經曆過挫折磨難之後培養出的真情？
最後，她想殺了林筱宛，卻“誤殺”了林家小妹，林丞相最心愛的女兒。
殺心太重。
煉化戾氣。
一命抵一命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被皇帝一張聖旨送到了凡化寺，讓她吃齋念佛整整三年。
這個寺廟也有講究。
這就要從離塵的身世說起。
離塵原名杜離塵，是已逝太傅唯一的孫兒。
杜家上下，現在也隻剩這麽一個人。
原本就隻是單純的書香門第，無權無勢，一心隻讀聖賢書。
那又是什麽惹得匪人覬覦，滅其一家，斬盡殺絕？
錢，不可能。
權，不可能。
仇怨？那更不可能了。
那麽，就隻有……美色了。
看到離塵的那一瞬間，就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杜家被滅門時，離塵尚在繈褓之中。
皇帝請人超度杜家亡魂，雲遊在外的了塵大師正好在這時候路過皇城。
佛，講究緣。
天時地利人和都擺在眼前，了塵大師便提出要將離塵帶走。
太傅是皇帝的老師，皇帝對杜家有真情有愧疚，他自然希望離塵能好好活下去。
但是，他同樣不放心讓離塵隨著了塵大師去過餐風露宿的生活。
如此，便在皇城郊外建了一座凡化寺。
而且皇帝還說了，等到離塵長大之後，希望他能回來，接手國師一職。
嗯，現在皇城中是沒有國師的。
不過了塵大師說，這全都要看離塵自己的意思，他不會強求離塵出家，若是他想入世，了塵大師絕不會阻攔。
二十餘年過去了。
離塵長大了，了塵大師這就撒開手繼續雲遊去。
凡化寺的主持不是離塵，卻是由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得道高僧。
直到現在，雖然大家都叫離塵一聲“大師”，但根本沒有人敢斷言，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和尚。
離塵沒有剃度，也不穿僧服，但是他吃齋念佛清心寡欲。
或許比起和尚，他更像個即將羽化的仙人吧。
“若真心向佛，執著於外物本就是孽根未斷的表現。”少女執著酒杯，凝視不遠處出塵脫俗的男子，“既然紅顏終將枯骨，那麽這發、這名、這衣著……又有什麽重要呢？”
出家人一定要剃度，一定要穿僧服，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執念麽？
“吃齋是不想殺生，念佛是為了日省吾身。這離塵，的確當得起大師之名。”
也擔得起，某人到死的遺憾。
陸雲霜一生坎坷，不是因為情路。
畢竟她與明子羲的婚約，本就牽扯到皇位之爭，要說她對明子羲感情有多深，當然不至於。
她恨，恨在被人欺騙被人利用，最後還因為她礙眼，叫明子羲構陷整個將軍府，導致她家破人亡。
全天下都說她是不祥之人，是克六親注孤寡的妖女。
隻有他。
隻有離塵，到最後都想著要度化她。
雖然她不能認可他的想法，他勸她放下仇恨遠離是非。
她拒絕了，所以她死了，連帶整個將軍府為她陪葬。
要說為什麽陸雲霜的遺願不是報仇，因為明子羲這樣的貨色，惡人自有天來收。
最後登上皇位的不是他，是七皇子明子衍。
七皇子登基之後，多年的冤假錯案都被翻案，陸家得以昭雪，陸雲霜得以瞑目。
她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所以她對明子羲的怨恨其實並沒有那麽深。
她自責。
比起複仇，她更想報恩。
當然，不僅僅是離塵，還有將她視為掌上明珠至死都護著她的將軍府。
……
可是啊。
少女咬著杯沿，吃吃笑出聲。
係統：開始了開始了她又開始了！
少女微眯著眼，淬滿惡意的眸光閃爍。
“難得來這人世走一遭，不盡情搞事情怎麽行呢？”
係統：是是是，您說得對！
她看著坐在菩提樹下靜心凝神的男子，眸光又瞬間柔和下來。
“可是這個男人什麽都不要，我又能給他什麽呢。”
係統：？？？
她做事向來有原則的很。
如果這個世界是她自己的世界，這個身體是她自己的身體，她將做的事全憑自己的意願。
那麽，她會讓這個男人由神變為魔。
可是啊，陸雲霜是她的委托人呢，她最大的心願是報恩，曉栩總不能替她恩將仇報吧？
“連滅門之仇都能放下，要不我真讓他羽化升仙算了？”
曉栩大人，這個世界沒有玄幻的因素，你不能這麽做。
“我在這裏，還不夠玄幻？”
……你特麽說的好有道理真叫人無法反駁呢！
“啊……很煩。”
看到美男子不調戲，這不是對她人格的侮辱嘛！
係統：？？？？
“哎……很煩。”
隻能借酒消愁了。
……
嗯？
佛門重地哪來的酒？
因為大將軍溺愛女兒。
離塵是個真正意義上超凡脫俗的人。
他不會刻意為任何人施加枷鎖。
甚至於那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理論他都能接受。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水無形，可化萬物，卻不會成為萬物。
他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我有什麽理由去破壞呢。”
他依循自然法則。
而她，就是法則。
嗯，很像是自己反叛自己啊。
將酒壺中的酒一飲而盡，少女自亭中走出，一步一步，走向“此世之淨”。
離塵閉著眼，任由樹葉飄落在身上。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那裏。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看他。
這一切，看似與他有關，實則與他無關。
一聲輕笑。
“真好呢……繁華之中唯一的清淨。離塵大師，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什麽心願？”
心願？
離塵睜開眼，一眼望進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瞳眸中。
曉栩，是罪業本身。
她能放大一個人內心所有的欲望和本能，暴露出他們最醜陋貪婪的一麵。
可是。
零不管乘以多少都是零吧？
如果這個人，當真內心純淨，無欲無求呢？
她又輕笑了一聲。
“我明白了。”
少女轉身，一如來時，一步一步，踏出淨土。
他不明白。
此前，這個少女絕不會主動靠近他。
按陸雲霜的說法，這人年紀不大，卻死氣沉沉迂腐木訥，總覺得對上眼他就要開始說教。
事實上並不會這樣。
離塵不會強求任何人做任何事。
他覺得，一個人隻要無愧於天地、無愧於他人、無愧於自己，那麽，不管做什麽都是個人的自由。
將自己所認為的“真理”、所認為的“是非”、所認為的“善惡”強加到別人身上，本就是蠻不講理的行為。
陸雲霜在這裏三年時間，他們見麵的次數並不多，離塵每次邀請她喝茶靜坐，她都會逃得遠遠的。
她不了解他，一點都不。
但她隻清楚一點，世間不會有比他更溫柔更善良的人了。
是一種敬畏吧。
陸雲霜知道這個人無欲無求，也不知道要怎麽報答他。
與其說是報恩，不如說是……信女還願。
可是，佛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佛祖若是為了回報才去普度眾生，那麽從一開始就不對了呀。
“這女人倒是真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我從來隻懂得毀滅，讓我去做什麽善男信女，實在太為難我了。”
係統：……說的跟真的一樣。
從根本上來說。
殺神是神。
魔佛是佛。
皆可度化眾生。
作為神明本身，曉栩自然知道該怎麽對待離塵。
隻不過，有些難得啊……能在凡胎□□身上見識到這樣的佛性。
就像是見到了……
月和。
曉栩沒有要他的答案。
她沒有期待從他口中說出“普度眾生”這樣的答案。
認為自己能夠度化眾人，這就是一種傲慢。
他不是這樣的人。
到底是不同的。
離塵到底還是一個人類，所以陸雲霜才能說出“他最溫柔”這樣的話。
神明。
佛陀。
從來不知溫柔為何物。
離塵善待世人、淨化世間。
這是人性。
抱歉啊，她沒有人性。
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覺得吧，對他最好的便是……離他遠一點。
係統：……嗯？本係統又雙叒叕聞到了flag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