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三回痛下
方皇后見方嬤嬤說完,便哭倒在了自己腳下,寬大衣袖下的指甲,就越發嵌進了肉里,刺得她生疼。
卻是再疼,也及不上心疼,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自己的老母親,心疼自己惟一的胞弟和年幼的侄兒,他們方家如今就這麼幾個人,她也已退讓到這個地步了,他們還要步步緊逼到什麼時候!
可非生即死的決心,又豈是那麼好下的? 她和承恩侯府的力量都太薄弱,手裡的籌碼與底牌也實在太少了,偏太子還已是正式行過冊封大典,昭告過天下的儲君,除非皇上下旨廢了他,否則他便是大道正統,想要拉他下馬,惟有擁有絕對壓
倒性的武力優勢,不然便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而要讓皇上下旨廢他,同樣不容易。 他都已被麗妃給迷了心竅,什麼荒唐事都做了,如今更是連政事都幾乎不再理,一味交由了太子監理,與以前那個勤政愛民的皇上判若兩人了,方皇后如今也幾乎見不到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可乘之
機,她不忍又能怎麼樣呢,到底情勢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她這個皇后,也還有那麼幾分分量。 方嬤嬤見自己說了半日,方皇后仍是下不了決心,哭著又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的顧慮,可焉知太夫人和侯爺就願意看到您這般委屈自己?指不定他們寧願站著死,也不願坐著生呢?再說奴婢也不是要您行那……那大不韙之事,七殿下雖好,到底羽翼太單薄了,且也不是娘娘親生。奴婢只是希望您重新拿出皇後娘娘的氣勢來,讓後宮所有人都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六宮之主而已,您如今退讓了,他
們沒念您的好,將來自然也是指望不上的,那何必如今就要開始委屈自己呢,好歹咱們眼下痛快了不是,將來的事,又將來再說,您說好不好?」 一席話,說得方皇后終於苦笑著開了口:「將來的事怎麼可能將來再說,咱們好歹都活了這麼幾十年,寶哥兒卻才只幾歲稚齡,本宮哪能將來再說?傅氏那個人與我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你難道還不了解她么,最是心高氣傲,又最是記仇不過的,不然這幾個月也不會囂張無禮至廝了,不就是記恨著她在本宮面前做小伏低了這麼多年,在出那口在心裡壓了這麼多年的氣嗎?本宮若一開始沒有退讓過也
就罷了,偏又已退讓到了這個地步,忽然再強硬起來,一時間是能彈壓住她,卻只會讓她更加記恨本宮,太子又是她親生的,將來豈有不報到寶哥兒身上的?總歸是跑不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啊……」
方嬤嬤不說話了。
她們這個年紀的人可以只圖痛快,不管將來,橫豎大不了一死,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總不能真讓所有人都抱著必死的決心,就為了眼下的痛快吧? 半晌,她方哽聲道:「可是娘娘,這鈍刀子割肉是最痛的,奴婢看著都覺得受不了了,您卻還要親身經受……總歸不是長方兒啊,要讓侯爺與寶哥兒如今再與太子交好,也來不及了,慢說靖南侯府不會給咱們機會,便是他們肯給,太子也已那麼大了,侯爺與寶哥兒卻不善言辭的不善言辭,小的小,都怪麗妃那個賤婢,若是一早知道,娘娘就該直接賜死了她的,那皇上就不會這般的糊塗,所有人也都不
敢做那睜眼的瞎子,一句真話、公道話都不敢與娘娘說了!」
「他們憑什麼替本宮說話?」 方皇后冷嗤,「本宮雖是皇后,卻無權無勢,人憑什麼替本宮說話?自古輿論可都是掌握在有權利的人手裡的,如今太子又監了國,他們或是懾於太子的威勢和將來,或是希望能入了太子的青眼,得到
這樣那樣的好處,不像本宮,是既不能讓人怕,也不能給人以利,自然只能步步退讓,餘生都夾著尾巴做人了!」
可真的是好憤怒,好不甘啊!
她當初殫盡竭慮輔佐夫君掙來的江山,到頭來便宜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便罷了,還要讓她受這樣那樣的氣,她連當初在家裡做姑娘,連當初剛嫁了皇上,皇上又還不顯時,且沒受過這等腌臢氣。
等到她做了皇后后,就更是連自己的太后婆婆和皇上夫君,都幾乎沒給過她氣受了,如今倒要忍妃妾和庶子的氣,簡直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屋裡不覺間越發的暗了,永和宮的絲竹聲卻越發的大,甚至還能隱隱聽見那邊的歡笑聲了。 傅氏這會兒有多志滿意得,有多自大狂妄,可以想見,說來當年二人都還在閨閣中時,便隱隱不對付了,傅氏也從來都以為,將來她的前程,會勝過她的,誰知道現實卻給了她迎頭一擊,她成了皇后,她卻只能做妃妾,這些年她心裡還不知道累積了多少的恨,如今終於風水轉到她那邊了,換了誰,能客氣的,當然是怎麼侮辱人、怎麼憋屈人怎麼來,正旦之日和血燕之事便是最現成的明證……「啪」的一
聲輕響后,方皇后的指甲終於斷了。
她顧不得方嬤嬤的驚呼:「娘娘,您的手流血了,奴婢馬上傳太醫……」 直接冷聲道:「給本宮準備文房四寶,本宮要給傅老四和康寧去信,另外,明兒傳小七來見本宮,他還有幾個月就十三周歲了,也是時候該選妃了。還有,明兒你再親自帶人,去內務府把內務府總管給
本宮打三十大板,不說緣由,打完就走,以後該怎麼辦事,他們自然也就知道了。」
方嬤嬤聽得這話,又驚又喜,「娘娘的意思,是、是……奴婢都明白了,立刻一樁樁依次去辦,娘娘請稍等。」
說完,猛地自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揉一揉隱隱作痛的膝蓋,三步並做兩步,便跑到了外面去。
餘下方皇后看著她明顯輕快了不少的背影,無聲的苦笑起來。
看看她都窩囊到了什麼地步,這程子又讓身邊的人和她在乎的人們,都受了多少的氣,忍了多少的痛苦與難過。 不管怎樣,她總要先試試才成,被動挨打可從來不是她的作風,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今終於要到頭了,大不了將來她先將寶哥兒給遠遠的送走,給他們方家留一線血脈,也留一線希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