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五回該怨誰
不是親娘,當然見不得他和敏敏兩情相悅,見不得他娶自己心愛的女子,見不得他們夫妻和睦,伉儷情深,容不下彼此,更見不得他們兒女繞膝,白頭到老了……當然,歸根結底,還是見不得他好,巴不
得他能痛苦一輩子,活著比死了還要難受!
可那些噓寒問暖,那些無微不至,還有這麼多年下來的母子情分,都是假的,連一絲一毫的真心都沒有嗎?
她怎麼能一裝慈母就是二十幾年的!
還有大哥與大姐,他們必定什麼都知道,竟也能絲毫不愧疚不自責於父親的死,還能與他「兄弟姐弟情深」這麼多年,當真是「成大事者布局小節」啊,他實在自愧不如! 不過最糊塗最可笑的,還是自己,明明多活了一世,竟然還能什麼都不知道,上輩子連死後,都只能做個糊塗鬼,也就難怪這輩子依然會被騙得團團轉,讓自己無數次的痛苦與矛盾,也讓自己心愛的
人無數次的委曲求全了!
見傅御久久都不說話,也一動不動,傅實不由擔心起來,四爺再是文韜武略,年少有為呢,乍然知道這些事,也難免大受打擊,痛苦無措,早知道自己方才該緩著點兒說呢……便想開口解勸傅御幾句。
卻是未及開口,就見許夷光沖自己緩緩搖頭,示意他什麼都別說,只得把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許夷光自己又何嘗不擔心傅御,然而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安靜,於是也什麼都沒說,只靜靜的坐在一旁,關切的看著他,給他以足夠的時間消化與接受。
他雖重情重義,卻更堅韌強大,她相信他很快就能調節好自己情緒的。 果然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后,傅御便睜開眼睛,啞聲開了口:「實叔,媛夫人……我娘她,葬在哪裡的?當初她雖一點不為我這個兒子著想,捨不得故土,不願意跟父親走,到底給了我生命,將來有機會
時,我還是該到她墳前,磕個頭上柱香,讓她見見我,也見見我的妻兒才是。」
傅實見他終於說話了,如釋重負,忙道:「媛夫人就葬在他們家後山的,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要四爺願意,我隨時可以引了四爺去的。」 許夷光也如釋重負,接道:「等這次的事了了,只要熠之哥哥願意,我和兩個孩子隨時可以陪你出發。正好如今天氣也暖和了,孩子們雖小,路上注意些,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若不是當年婆婆排
除萬難,也要堅持生下你,我可就遇不上你,不能與你心心相印,結為夫妻,更別提生下燿哥兒燃哥兒了,我屆時可得好生給婆婆磕幾個頭,叩謝她老人家生了你才是。」
聽傅御的意思,擺明了怨著媛夫人,且不說媛夫人當年也不容易,與老靖南侯間縱不至於說隔著國讎,那也是隔著家恨,何況還不能不為親人和自己的未來考慮,單憑這些,傅御也不該怨她。
就算媛夫人沒有苦衷,那也是上輩人的事了,許夷光實在不希望傅御再為長輩們的恩恩怨怨痛苦神傷。
傅御聽許夷光說當年媛夫人『排除萬難』,也要堅持生下他,他心裡又何嘗不明白媛夫人的不容易,只一時間有些過不去那個坎兒罷了……片刻方沉聲又問傅實:「那實叔,我娘的親人們,可都還健在?」 傅實忙道:「只有媛夫人的弟弟還健在,二老卻是早已不在了……當年他們逼得媛夫人與老侯爺決斷,老侯爺又帶著四爺回了京城后,媛夫人既思念侯爺又思念四爺,沒多久便憂思成疾,卧床不起了,二老這才後悔了,後悔不該只想著舊仇和村裡人的冷言冷語與排擠,就那樣逼媛夫人,所以等到媛夫人去世以後,二老悔痛之下,沒多久也去了。好在媛夫人的弟弟倒是順利長大成人,還娶了親,生了一
個女兒和一對兒小子,也是雙生的,如今日子還算過得,四爺只管安心吧。」
傅御便又不說話了。
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問了傅實什麼,說了什麼,那些話根本就沒過他的腦子,不過是他怕自己一直不開口,許夷光白白擔心,隨便說的罷了,卻是沒想到,隨便說的話,反倒讓自己更難受。
生母有苦衷,父親當年雖有隱瞞身份之錯,後來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早已不在了,亦連生母的父母,也因悔恨難當早不在了,他還能怨誰呢,竟是誰也怨不著,只能怨造化弄人了!
不對,他還有一個人可以怨,那就是母親……太夫人,可太夫人認真說來,一樣情有可原,誰能真把情敵的兒子視為親生呢,她能把他養大,培養他成材,已經是聖人了,還要她怎麼樣? 那他能怨的,便只有自己了,若是沒有他的存在,生母不就不用痛苦掙扎,不用年輕輕便香消玉殞,父親也不必白白賠了性命,太夫人亦不用痛苦怨恨這麼多年,以致遷怒敏敏,一次次的要置敏敏於
死地,敏敏也不用為了他,一次次的委曲求全了,他最該怪的人,恰是他自己,最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也恰是他啊!
傅御又頭痛欲裂起來,渾渾噩噩的連自己是怎麼隨許夷光回了聽雨軒的都不知道。 還是許夷光牽著他到了燿哥兒燃哥兒的床前,讓他雙手分握了一個兒子的一隻小手,又低聲對他說:「有沒有感覺到兩個孩子又長大了一些,又好看了一些?以前我娘每每說,天大的事,天大的煩惱,看到我的臉和笑容時,也瞬間盡消了,我還有些不信,覺得她是在誇大其詞,如今方知道,我娘一點沒誇張,我如今便是有天大的煩惱天大的氣,看到咱們兒子的小臉,也立時盡消,覺得那都不算事兒,
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你要不要試試,真的很靈驗。」
傅御方醒過了神來。
就見昏黃溫馨的燈光下,燿哥兒燃哥兒果然與他離開時相比,又不一樣了,臉雖然還是那張臉,五官眉眼也沒什麼變化,卻仍是能明顯讓他感覺到變化。 這會兒兩個小傢伙兒都正安睡著,滿臉的恬淡,呼吸的節奏也一模一樣,睡著睡著,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還會露出一個真正天真無邪的笑來,用李氏和吳媽媽胡媽媽等人的話來說,就叫『送子娘娘在
逗他們呢』。 傅御亂麻一般的心一下子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