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竟是故人
現在看來,經過一夜的掙扎和沉澱后,娘的心情已經真平靜下來了吧?時間果然是沖淡一切的良藥,不過才一晚上的功夫,娘已好了這麼多,假以時日,不愁她不能真正看開,不能真正走出來。
那就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許夷光思忖著,慢慢坐了起來,輕手輕腳的想下床去,昨兒一整日都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人清醒了,立刻覺得肚子餓得厲害。
腦中卻忽然閃過一道白光,讓許夷光整個人一頓。
她想起昨日在郭記銀樓自稱大夫,關鍵時刻幫了她大忙的男子是誰了,那不是靖南侯府的四老爺傅御嗎?
雖然前世彼此男女內外有別,她見他的時候不多,但新婚次日認親,再算上之後的幾個大節家宴,她也見過他四五次,確信就算連上前世已好多年沒見過了,也一定不會認錯。
難怪她會覺得他似曾相識,也難怪當時她會感覺到那個男人身上隱隱帶著一股子肅殺之氣,現下解釋得通了,那股子肅殺之氣,不正是軍人所特有的鐵血氣息嗎?
可傅御為什麼會幫自己,二人這輩子素不相識,傅許兩家也素無交情,不對,現在兩家多少算是有幾分交情了,然傅御應該才回京,極有可能還不知道兩家的淵源才是,他幫自己到底有什麼目的,總不會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吧?
不過,這也說不準,畢竟昨兒之事於她來說雖至關緊要,於他來說卻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值一提。
所以,她繼續當不認識傅御吧?
反正彼此也只是萍水相逢,以後再見不到了,她一個深閨女流不認識人更是理所應當,都不認識了,自然不用道謝,甚至繼續禮尚往來了……
「姑娘,您終於醒了?」
許夷光正想得出神,吳媽媽輕手輕腳的進來了,見她醒了,滿臉的如釋重負,小聲道:「大太太跟前兒的閔媽媽過來好一會兒了,說是奉大老爺和大太太之命,給太太送地契來,還說大老爺說了,那銀樓太太堅持不肯要也就罷了,可也不能白讓太太和姑娘受委屈,所以已經回了老太太,把公中在城郊的一個莊子給太太,聊作補償,還請太太千萬不要再推辭,不然大老爺做兄長與大伯的就越發無地自容了。」
這樣的事吳媽媽怎麼敢做主,偏李氏與許夷光又一直睡著,她只能過一會兒便進來看一次母女兩個醒了沒,以期能早些送走閔媽媽,省得再與之大眼瞪小眼的干坐著,找不到話說。
「城郊的莊子?」許夷光挑眉,「城郊哪個莊子,五百畝那個,還是八百畝那個?」
據她所知,府里在京郊就三個莊子而已,比之酉陽老家十畝地里五六畝屬許家的盛況,實在差得遠,但京郊的地豈是酉陽的地能比的?一畝的價值頂酉陽的五畝還要多,關鍵還有價無市,如今大伯父卻眼也不眨的給了她娘一個,可真是下大本錢了。
吳媽媽搖頭:「都不是,是那個一千二百畝的。」
說完一臉的欲言又止,「姑娘,要不,咱們就勸太太收下吧?且不提那莊子本身的價值,只說每年的出息近千兩……有了這些銀子,太太便不必時時為銀子發愁,老太太和舅爺們在碾伯所,日子也能好過許多了……」
話沒說完,已被許夷光擺手打斷:「這話媽媽還是別再提了,娘昨兒便擺明了寧折不彎,那我們自然要尊重、支持她的選擇。銀子的事你就別擔心了,以後我自會想辦法的。」
倒是沒想到大伯父豈止是下了大本錢,簡直就是下了血本,一出手就是府里最值錢的一個莊子,也就不怪飽經世故如吳媽媽,也忍不住動心了。
許夷光當然也忍不住動心,誰讓她們母女現在最缺的就是銀子呢?
可再缺銀子,也不能拿尊嚴去換,就現在這樣,父親已口口聲聲說娘『娘家一家老小都得靠著我周濟,以後一兩銀子也不送去碾伯所,你就等著你娘家一家老小十幾口活活餓死凍死吧!』,再拿了府里的莊子,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父親以後豈非得越發變本加厲,娘在他和闔府上下的面前,豈非也越發直不起腰來了?
吳媽媽立時滿臉的羞愧,訥訥道:「姑娘,都是我一時想左了,以後一定再不說這樣的話,咱們寧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那閔媽媽那裡,我這就去打發了她?」
「還是我去吧,閔媽媽未必聽得進媽媽的話,指不定還會以為娘是在欲擒故縱。」許夷光說著,下了床,就要出去。
手卻讓人輕輕給拉住了,回頭一看,正是李氏,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醒的?
許夷光叫了一聲「娘」,就要說話,李氏已先輕聲道:「敏敏,對不起,也謝謝有你一直陪著娘,謝謝你……」
話沒說完,已然紅了眼圈。
李氏說『對不起』,是因為她終究還是做不到為女兒妥協委屈到底,收了莊子,至少女兒以後的吃穿用度會寬裕許多,將來的嫁妝,也能豐厚不少;說『謝謝』則是因為女兒懂她的『不食嗟來之食』,雖然事實是已經食了這麼多年了,但她就是可笑的還想守住最後的底線,也是最後的尊嚴。
萬幸女兒懂她,可這麼好的孩子,為什麼偏薄命托生到了她肚子里呢?
李氏沒有說出口的話許夷光都明白,她也有些眼眶發熱,反握了李氏的手,笑道:「娘,您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您從來沒有對不起我過,反倒是我,才真的該謝謝您。好了,我先出去打發閔媽媽,您再休息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鬆開李氏的手,去了外間。
果見一身官綠色潞綢比甲,頭戴赤金雙股簪子,白白胖胖的閔媽媽正等在外間,一見許夷光出來,便忙起身上前,滿臉堆笑的屈膝行禮:「奴婢見過二姑娘。」
許夷光一抬手:「閔媽媽不必客氣,請坐,穀雨,換熱茶來。」
閔媽媽忙賠笑:「二姑娘跟前兒,哪有奴婢的位子,奴婢還是站著回話吧,茶也不生受二姑娘的了,沒的白折殺了奴婢,就是不知道二太太這會子醒了沒?奴婢好給二太太也請個安,順便……」
「閔媽媽不必再說了。」許夷光擺手打斷了她,「你的來意我都知道了,請媽媽回去告訴大伯父大伯母,他們的好意我娘心領了,但無功不受祿,所以莊子還是繼續留作公中產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