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李氏見女兒滿臉的心疼與自責,強擠出一抹笑容,虛弱道:「我沒事兒,敏敏別擔心,也別想著要去替我討回公道什麼的,本來只吳媽媽和你知道的,不是要弄得闔府都知道了?又不是什麼光彩事兒。何況你父親不是故意的,他是伸手想拂其他東西,結果不小心打到了我,我真沒事兒,你就別擔心,也別說要睡在我屋裡的傻話兒了啊,過了病氣給你,不是鬧著玩兒的。」
都到這個地步了,娘還要替父親開脫,還要反過來勸她息事寧人!
許夷光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爭,忍不住說道:「娘,父親到底是不是故意,您心裡明白,我心裡也明白,凡事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定有三的,不一開始就把這股歪風給剎住了,以後怎麼辦?這事兒只管交給我,您就別管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娘的身體養得好了些,讓她多活了四年,一直到今日,可不是為了讓她受更多的委屈,而是為了讓她平安喜樂,長命百歲的!
李氏卻再次拉住了許夷光,仍不讓她走,語氣里也帶上了幾分哀求:「好敏敏,娘知道你都是心疼娘,可娘真不覺得委屈,有你這麼好的女兒,娘就算再苦,心裡也是甜的,何況娘還一點也不苦,至少比起你外祖母和舅舅他們來說,娘這已經算是生活在天宮裡了,你就當沒發生過這回事,好嗎?」
說完見許夷光不說話,又道:「你父親他真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他再怎麼著,也不至於到這一步,我願意再信他一次,到底這麼多年的夫妻了,你做女兒的,也不該有那樣不孝的行徑甚至念頭,我是你的娘,他難道就不是你的爹了?況且,不是他當年娶了我,這麼多年,讓我一直頂著許二太太的名號,也讓我一直照拂你外祖母和舅舅他們,他們只怕早就……只衝這一點,我也不願意跟他計較,敏敏,就當娘求你了,好嗎?」
李氏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許夷光還能怎麼著?
只能攥緊拳頭,點了頭:「娘,您別說什麼求不求的話,我答應您便是,只是我話也說在前頭,僅此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心裡卻跟堵了一團破布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是,她父親,乃至整個許府都對她娘,還有她外祖家有大恩。
當年她外祖李閣老獲罪時,李許兩家雖然已定親兩年多了,但離李氏及笄同樣還有兩年多,這種情況下,許府要退親雖然顯得有些不厚道,可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先例,放到誰家,誰家也都能感同身受,所以許府縱會因此事名聲受損,受損亦有限。
但她祖父卻當機立斷,以「罪不及出嫁女」為由,即日為她父親迎娶了她母親進門,並約定待她母親及笄后,再和她父親圓房。
如此一來,李氏便逃過了隨父母兄長們一起,被流放至碾伯所,貧苦交加,只怕有生之年,都再回不了京城的厄運。
也因為她成了許府的二奶奶,後來又成了二太太,許府不可能不管姻親李家的死活,一年總要打發人千里迢迢的去一兩次碾伯所,為李家人送吃穿用度。
可李家十幾口子人,又老的老小的小,光許府每年送的那點東西怎麼夠,李氏便把自己每月的月錢和一應吃穿用度,能省則省,也都送去了碾伯所,以致她平時連個打賞下人的余錢都拿不出來,更別說出體己銀子給二房所有下人每日賞一碗加冰的綠豆湯喝了。
所以二房是闔府下人都公認最沒有油水的所在,但凡有點法子的,都不會願意到二房來當差,私下裡說起李氏,也是全無尊敬,只有不屑。
許夷光上輩子因為李氏的小氣,姐妹六個里,她的衣裳和首飾從來都是不出彩的,差點兒比六姑娘許宛,也就是她庶出三叔許明禮的庶出女兒,尚且要寒酸。
等到李氏去世以後,她那個小氣的名聲,也作為主要遺產留給了許夷光,讓她在府里好長時間,都抬不起來頭來。
心裡怎麼會不怨恨李氏?
可重來一次,她對李氏卻再無怨恨,只余心疼了。
她娘當年身為閣老最小的女兒,更是獨女,是多麼的金貴玉貴,可想而知,可生活卻生生把她從一個天之驕女,逼成了如今這副忍氣吞聲,委曲求全,錙銖必較的樣子,也不怪她常年憂思過度,常年纏綿病榻,上一世甚至早早就去了。
她的生命,一直在被對母兄親人們的擔憂,還有自己和自家因為受了許府大恩,便只能什麼都忍著,什麼都逆來順受的憋屈,在過度的透支著,就跟燈一樣,什麼時候燈油熬幹了,燈芯自然再點不亮了。
站在母親的立場,許夷光當然也感激許府,感激自己的祖父。
然而她的祖父不知道什麼叫做鈍刀子割肉嗎,一個已經沒了娘家依靠的女人,若婆婆和丈夫再都不喜歡,都不尊重,在家裡還能有什麼地位尊嚴可言?
不巧她的祖母和父親,都不喜歡她母親。
母親是閣老的女兒時,祖母當然喜歡這個兒媳婦,可她都不是閣老,而是罪臣的女兒了,哪還能配得上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明明可以娶一個更好、更有助力的兒媳。
她的父親就更過分了,對自己的妻子從來沒有半分回護不說,甚至還反過來幫著她祖母一再打她娘的臉,讓她娘在府里越發舉步維艱。
若不是那時候祖父還在,她娘後來又生了她,只怕娘前世還要去得早些。
可祖母和父親明明可以好好跟祖父說,不是沒有希望退親的,祖父再是一家之主,老妻和兒子都不願意,他也不能真強逼他們吧?
他們倒好,不敢反抗祖父,便把氣都撒到了母親身上,對外還得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名聲,連帶祖母在文官的家眷圈子裡,人人敬重,父親也官運亨通,一個舉人,竟然幾年間也做到了正五品,真是面子和裡子都得盡了!
便是祖父當初的雪中送炭,許夷光以如今多活了一世的閱歷來看,也覺得不是那麼單純了。
祖父當年高中了二甲傳臚,深得座師和上峰的賞識,不然以他那幾乎等同於沒有背景的背景,怎麼可能年屆四時,就做到了從二品的大員,入閣拜相指日可待?
既一心劍指相位,清流的名聲便容不得半點損傷,不然不定哪一日,這便成了政敵攻擊祖父現成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