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摩天輪裏逐漸升溫的氣氛不同,家裏那邊此刻是充滿了緊張。
隻因,季銘突然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
穿著黑色的連帽衫,裏麵還戴了頂鴨舌帽,帽沿壓得極低,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進門後,他便一直坐在飯廳前,一語不發。
陳媽還記得上回他來時鬧的那一出,不由帶著警惕,寸步不離地跟在方素華旁邊,生怕他又會重蹈覆轍一般。
方素華倒是神色如常,也不覺得意外,反而還讓陳媽推她進廚房。
“夫人,這……”
“沒事的。”方素華搖了搖頭,看著季銘道,“這個點了,應該還沒吃吧,等一會。”
說完自己推起了輪椅。
陳媽見狀隻好跟上推著她去了廚房。
兩個人的身影在眼前一消失,季銘這才抬頭看去,眼神一片複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連軸轉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卻反而推了所有的聚會來到這裏。
果然是因為,今天是那個日子嗎?
明知道自己登門來的行為很傻又很蠢,可季銘卻邁不開離開的步伐。
就這麽一天。
他想。
隻要給他這一天的時間就夠了。
……
方素華的動作很快,食物的香氣不一會就從廚房傳來。她炒了幾個簡單的家常菜,還做了一鍋燉湯。
端上來時,季銘的表情就怔住了。
全是他以前愛吃的菜。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心中湧起,他垂下眼,沉默地拿起筷子,可卻不知道該從哪道菜開始夾起。
就好像,他現在也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跟方素華相處一樣。
半晌過去,季銘才動了筷子。
陳媽愈發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奇怪,偏偏兒媳婦突然跟她說公司有急事,趕不及去興趣班接孫子下課,讓她現在過去接一下。
方素華知道陳媽趕時間,也知道她遲遲沒走的顧慮,便安撫道。
“沒事的,他就是來看看我,你去接孫子吧。”
陳媽心係孫子,聞言也就沒再堅持。
“……那夫人,我就先走了。”
“好。”
臨走前,陳媽忍不住看了一眼季銘。見他背影挺直,正慢吞吞地吃著晚餐,不像上回那樣帶著怒氣,也就放心了些。
陳媽走後,家裏恢複了安靜。
誰也沒說話,一時間隻聽到季銘用餐的聲音。
從他出現到現在,方素華都沒有過問一句,既不問他為什麽來,也不問他為什麽是這樣的反應。
仿佛她什麽都知道,也仿佛她絲毫不關心。
偶像的自覺讓季銘沒有多吃,他隻動了幾筷子,就著湯吃完後就停下了。
“不多吃一點嗎?”方素華打破了沉默問道。
季銘默了一會才開口。
“過兩天要進組了,不能長胖。”
方素華看著桌上幾乎沒怎麽動過的菜肴,眼中飛快劃過一絲落寞。
可她沒有出聲挽留,而是很快收拾好情緒,推著輪椅過去打開冰箱,從裏麵拿出一盒早上做好的鳳梨酥出來,放到季銘麵前。
“這個你拿回去吃。”說著一頓,“我特地做了低糖的,熱量不高。”
原來,她還記得。
季銘看著麵前那盒精致的鳳梨酥,不知為何想到了以前。
想起了那間雖然狹窄卻永遠是幹淨整潔的屋子,還有那個不管他再調皮搗蛋,都從沒大聲斥責過他的溫柔女人。
盡管他們生活不富裕,但他每天還是能吃到各種各樣精致的點心,就連帶去學校的飯盒,也總比別的同學的好吃,擺盤還好看。
那時候他多慶幸,自己能有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媽媽。
可誰知,一切都是夢。
是個虛假的夢。
夢一醒,他就變得一無所有,變得淒慘可笑。
想到這,季銘便自嘲地開口。
“何必這麽費心,我又不是你的兒子。”
方素華聞言一怔,她反問道,“如果你真這麽想,為什麽今天要過來?”
是啊。
為什麽?
季銘自己也不知道。
他記得當初方素華拋棄他的那個日子,卻也記得,自己成為方素華孩子的那一天。
就是今天。
季銘忍不住閉了閉眼。
他忽然間意識到,自己今天來的行為有多自作多情。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隻是,沒想到剛一起身,方素華的聲音就在身後傳來。
“阿銘,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裏,你從來都不是誰的替代品,你是我的兒子,從前是,現在也是。”
話說得這麽好聽,但季銘怎麽能信。
“一丟下就是十年,你也配說這樣的話。”說著像是想起什麽,麵露諷刺道,“這些話,你應該留著給你的親生兒子,不管怎麽樣,血濃於水,不是麽?”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門砰地一聲被用力關上,之後,屋子裏便陷入一種孤寂的安靜。
方素華看著桌上那盒鳳梨酥,最後還是沒忍住落下眼淚。
而季銘在下樓後,一頭紮進了車裏。
他摘下帽子,露出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睛。
他是下了飛機就直接過來的,什麽妝發也沒有,頭發軟軟的貼在額上。他曾經很喜歡看到這樣的自己,因為真實。
可現在,他卻覺得太醜了。
醜得連不甘都清楚明白地寫在臉上。
打開手機,於文朝的電話跟短信如潮水一樣湧了出來,數都數不清。
季銘有些煩躁,他將手機丟到一邊,閉著眼在椅背上靠了一會。直到那些不該出現情緒通通消失後,這才重新睜眼,坐直啟動了車子。
結果引擎聲剛發出,車窗就突然被敲響了。
——叩叩叩
聲音讓季銘一瞬間變得警惕。
他沒有動。
來人卻很有耐心,敲了兩聲後就開始等,等了一會沒反應才繼續敲。
季銘想了想,他把帽子重新戴上,然後搖下車窗,壓低了帽沿看向來人。
“什麽事?”
“季先生您好,我是雙星娛報的記者。”來人約莫三十歲的年紀,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得也十分隨意,他先是自報家門,然後又遞上來一張名片。
季銘沒有接。
對方話裏透出了兩個訊息。
一個是他知道自己是誰,還有一個,就是他是娛記。
這兩點讓他很不爽。
平日裏像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也就算了,今天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出現在他麵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冷冷地說完後,季銘便搖上車窗。
誰知那個娛記跟不怕死一樣,竟伸手直接擋在車窗上,飛快喊了一句。
“1單元602房,領養。”
季銘渾身一震,下一秒,他便想也沒想重新搖下車窗。
“你想說什麽?”他咬牙切齒地問道。
娛記的臉上一點意外也沒有,反而胸有成竹地遞上名片。
“現在可以聊一聊了嗎,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