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瑤第二天就生病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病來如山倒,整個人仿佛是被抽幹了力氣一般,燒得昏沉,眼皮上像被壓了千斤重的東西,怎麽也抬不起來。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她在充滿消毒水味的醫務室裏,逆著光看著那道幹淨又溫暖的身影,陽光傾斜落下,慢慢的在她心中勾勒出一個清晰的輪廓。
再往後,場景不停在變換,可她的目光卻始終放在那道身影上,就像世界裏隻剩下她和他兩個人。那肆意歡快的笑容宛如一束熾熱的陽光照了過來,帶來的暖流逐漸延伸至四肢百骸,驅散了原本的寒冷。
在她漫長灰暗的人生裏,就這樣猝不及防迎來了第一抹光。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看著他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在課室裏、在操場上、甚至是每一次升旗儀式上……無論什麽地方,目光的追隨都已經隨著那股無法控製的欲望慢慢融進血液裏,成了下意識的行為。
可她知道,她就像個藏在陰暗角落裏的影子,注定見不得光,隻能把這份喜歡深深地埋在內心最深處的地方。
她是羨慕的,因為那些圍在他身邊的熱鬧都是她這輩子無法接觸到的。
她也是孤獨的,就像籃球場上奔跑的他,身影被光線渡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芒,而她隻能一個人站在沒有太陽照到的地方。
一明一暗,就這樣形成了兩個無法跨越的世界。
可她又是幸福的。
因為隻要能看到他,她這一天就足夠了。
直到——
刺耳的刹車聲與巨大的撞擊聲響起,畫麵像被硬生生從中間撕開,變得一片紅。她看著他毫無生氣地被擠壓在車裏,仿佛即將隕落的星星,在逐漸失去它的光亮。
恐懼就像潮水一樣洶湧地襲來,幾乎快把她淹沒,以致於她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把深藏在內心深處那些一直被壓製著的情感釋放了出來。
從前那樣遙不可及的人,就這樣近距離在她麵前,喊她的名字,跟她說話,以及對著她笑.……在她從不敢奢望的情感裏添了一幕幕日常。
失而複得的人總是脆弱又敏感的,因為害怕再度失去,她鼓起了勇氣去爭取,卻也間接毀掉了他們之間的和諧。
於是一切都變了。
她的光還是那麽亮,可她卻再也感受不到溫暖,隻有如凜冽的寒風般刺骨冰冷,就連看她時,他的眼裏也隻剩下厭惡和嘲諷。
那些目光如有實質地,仿佛在一寸一寸地剮著她的心,隨之而來的是一幕幕掠奪,沒有絲毫的情意,隻有無盡的怒火與發泄。
就像墜入了地獄般,明明還是同一張臉,可卻什麽都變了……
夢境的最後閃過的是那張隱在黑暗中陰鷙的臉,就像被人在那一刻猛地攥住心髒,原本模糊的意識隨著這痛楚瞬間清醒。
紀瑤剛一睜眼,就感覺胸口一陣窒息的難受,她忍不住用力呼吸,隨後就聽到門口那邊傳來說話聲。
“燒已經退了,等人醒了記得讓她按時吃藥。”
“麻煩你了,秦姨。”
“這點小事有什麽麻煩的……隻不過廷西啊,你別怪秦姨多嘴,再年輕也得懂節製,你這小女朋友身體弱得很,以後可千萬不能再這樣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這.……唉,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不懂,總之你心裏有數就行……你放心,不該說的秦姨不會說出去,你媽那邊也不會知道,就這樣吧,你在這看著,人應該也快醒了,我先下去跟你媽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好。”
離去的腳步聲響起後,門便被關上。
紀瑤閉了閉眼,努力壓下眼裏湧起來的熱意。
不該難過的。
他們本來也就不是那種關係。
再次睜眼時,就看到傅廷西朝她走了過來。兩人的視線一對上,傅廷西怔了一下,臉上隨即閃過一絲不自然。
“你……醒了?”他的聲音略有些遲疑,盡管臉上的偽裝不露破綻,但還是能從眉眼中看出和昨晚冷酷殘忍的模樣判若兩人。
紀瑤沒說話,隻是看著他,烏黑的雙眸像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灰蒙蒙的,仿佛沒有生氣一般。
她的眼裏沒有他。
意識到這一點,傅廷西心裏沒來由湧起一陣煩躁,但更像是為了把那點隱隱冒出頭的愧疚給壓下去般。
“昨晚.……”
傅廷西剛起了個頭,紀瑤的身子就不受控製地顫了一下,腦海裏頓時湧現許多畫麵,一幀一楨,猶如重石壓在心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別說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透著明顯的無力。
可在傅廷西看來,隻覺得紀瑤是在怪他。
他昨晚是瘋了沒控製住,可那是他的錯嗎?要不是她非要跟蕭耿糾纏不清,還當著他的麵那麽曖昧,他又怎麽會生氣?
他活了二十多年,把沉穩跟修養幾乎融進骨血裏,可偏偏在紀瑤身上,那些克製就完全不見。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暴戾衝動,連一絲自控能力都沒有。
這不是他。
想到這,傅廷西便下意識開口。
“你要是早跟蕭耿保持距離,昨晚的事就不會發生。”說著一頓,聲音裏不自覺帶了幾分微諷,“至於朋友這種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你不會真以為蕭耿跟你是一類人,你就沒想過,你們才認識多久,他就讓你這麽相信他,你知不知道他是.……”
“那你呢?”紀瑤突然開口打斷他,“我對你來說是什麽?”
她的聲音很輕,就像羽翼一樣從傅廷西的心上劃過,可帶來的卻不是悸動,而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的情緒。
屋子裏一時安靜了下來。
傅廷西看著紀瑤那雙原本黯淡的雙眸裏此刻湧起了細微的光芒,卻脆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一般,他默了片刻才開口。
“是什麽有意義嗎?”
他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現在再來糾結這個問題,有什麽必要。
是啊,沒必要了。
紀瑤也知道這樣一點,可心髒卻還是有種像被人挖走了一塊般,難受得連口氣都提不上來。她下意識轉過頭,視線卻在一瞬變得模糊。
又來了。
紀瑤閉著眼再次逼退那股熱意,好一會才道。
“我知道了。”
夢終究是夢,總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