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媽媽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穿得時髦,畫著濃妝紅唇,下巴尖尖,看著頗有幾分刻薄。
一看到自家兒子在哭,再一看紀瑤手裏的茶盅灑了,女人便頓時怒了。
“你沒長眼睛嗎,這麽大個小孩看不見啊!要是我兒子被燙傷了怎麽辦,你一個服務員你賠得起嗎?!”
“水是涼的。”
紀瑤的本意是想讓女人不用擔心,何況小男孩身上並沒灑到,就是頭發上沾了點。然而女人聽了卻反而更生氣。
“你說涼的就是涼的嗎,你那一身糙皮能跟我兒子比嗎?真的是,這年頭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當服務員了,連最基本的職業道德都沒有!”
兩個人的動靜自然引來了大堂經理,這種情況並不是第一次發生,經理也很有處理的經驗,先是道歉,接著又送了一個果盤給他們當賠償。
正說著話時,小男孩的爸爸就來了。
“怎麽了這是?”
渾厚的嗓音一經入耳,紀瑤便下意識抬頭看去,隻能看見麵前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她,穿著正裝,頭發有些發白的模樣。
小男孩一看到爸爸就止住了淚,隨即撲到他懷裏,而後就被抱了起來。男人的動作熟絡又親昵,一看就非常寵愛自己的孩子。
“還不就是那個不長眼的服務員,連路都不看,就潑了小浩一身水,萬一等會感冒了怎麽辦?”女人顛倒黑白地道。
男人順著她的目光轉頭看了過來,在對上紀瑤的臉後,表情猛地一變,似是不可置信又有些嫌惡,直到女人出聲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怎麽不說話?”
“.……沒事。”男人說著收回目光,“我看小浩身上也不濕,就算了吧,大過年的,沒必要為這種小事不開心。”
“二位放心,我們承諾的果盤一會就送過去。”經理也在這時說道。
女人這才消氣,但還是瞪了紀瑤一眼,顯然對她沒有浮現惶恐不安反而一臉鎮定的態度感到很不滿。
“蒂康怎麽說也是大酒店,再怎麽不夠人手,也不能隨隨便便招人啊,尤其是那種沒教養的,不然丟的可是你們酒店的臉。”
“真的很抱歉,夫人。”經理恭敬道。
“好了,走吧。”男人似是不耐煩聽下去,說完便抱著小男孩走了。
女人見狀連忙跟上,邊走嘴裏還不滿地抱怨不要走那麽快。
盡管如此,一家三口看上去還是很其樂融融。
經理隨即看向紀瑤。
“你先去收拾一下吧。”他說完又道,“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都先道歉,客人第一,明白嗎?”
紀瑤沒說話,眼睛裏蒙了一層看不清的情緒。
經理以為她是自尊心作祟,也沒再說什麽,而是擺擺手讓她先下去。
紀瑤去了廁所,嘩啦啦的水聲的在耳邊響著,她機械般地伸手接了點水往馬甲上慢慢清洗,腦子裏卻不知什麽時候亂了起來。
似乎是記憶出現了錯亂,把現實跟過去混淆在了一起。
明明是一樣的五官,盡管看上去老了不少,但那慈祥又充滿寵溺跟包容的神情,和刻入心裏那副猙獰暴戾又墮落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是一個人嗎?
還是說,那才是他真實的樣子。
紀瑤擦洗的動作頓時停住,她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隔著一層水霧,她的麵容看得有些不清晰,但身上的狼狽卻怎麽也遮不住。
這時廁所裏進來兩個邊走邊說笑的女侍應生,見紀瑤穿著同樣的衣服時,兩個人都下意識停住看了過來,但見她隻是在擦幹衣服,便也沒多注意。
兩人在另一邊的洗手台前一邊補妝一邊繼續聊起來。
“…欸,聽說了嗎,剛才VIP廂那邊有人不安份被當場辭退了。”
“不是吧,怎麽回事啊?”
“嗤,癡心妄想了唄,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妄想爬上人家的床,也不想想,那可是我們酒店超S級的顧客,連總經理都要親自去服務的對象,人家什麽美女沒見過?還勾引得那麽拙劣,倒了自己一身酒被趕出去不說,還得賠酒錢。”
“天…這也太丟臉了吧!”
“可不是,但說真的,換我估計也容易衝動,那可是A城鼎鼎有名的傅家!而且那位傅少年紀輕輕長得又那麽帥,那西裝穿得…整個就一禁欲係的美男子!”
“你別誘惑我行嗎,我們還要在大堂待一晚的。”
“唉,真是可惜了,那位傅夫人聽說沒有架子,特別好相處來著,要是能被她看上指給自己兒子也好啊。”
“行了你,別做夢了,你也不怕被人笑。”
說到這時,兩個人才注意到洗手間裏除了她們已經沒別人了,剛才還在的女侍應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
紀瑤從廁所裏出來後,路過大堂裏蜿蜒而上的樓梯,那是直通樓上包間的,再往上,便是VIP間。
她忍不住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隻看到上麵昂貴華麗的水晶燈投下來的耀眼的光芒,顯然和大堂的不同。
沒想到,傅母所說的吃飯是在這裏。
紀瑤真不知道該說巧還是不巧。
不過,她想,他們應該也不會遇到的。
她隨即收起了思緒。
紀瑤的主要工作是傳菜,因為今晚大部分顧客都是提前訂了套餐。用餐的人多,廚房出餐的速度也快,像她們這樣負責傳菜的侍應生,自然不能落下腳步。
女生不比男生,能一次性傳幾個菜,紀瑤隻能縮短來回的時間,還得保持不能出錯。誰知就在她傳完菜回來剛走到半道上,褲腿就驀地一熱,有人朝她潑了熱水。
“你這個壞女人,讓你剛剛潑我!”
她低頭看去,就見先前那個小男孩手裏正拿著一個空杯子,明明聲音還那麽稚嫩,口吻卻夾著報複的快感。
大堂裏開了暖氣,所以侍應生的服裝都不會很厚。雖然水不是剛燒開的,但估摸著也有七八十度,從大腿一直到小腿,紀瑤的褲子一下就濕了,隱約還有刺痛感。
見紀瑤看過去,小男孩還衝她扮了個鬼臉,然後就想逃之夭夭,結果剛轉身,胳膊就被抓住了。
“道歉。”紀瑤冷冷地看著他道。
“我才不!”小男孩一邊掙紮一邊高喊,“你這個壞女人,趕緊放開我,不然我叫我爸爸來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