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3|家
月亮之下,兩條身影被拉得很長,中間有一段空隙,漏下一段銀色的月華。
「三花,我早些日子已經寫信給我母親,要她遣媒人來提親,可今日收到她的來信,她生病了。」簡亦非有些局促不安,不敢看彥瑩的眼睛:「我要回京城侍疾,等著母親身子好一點,我再要她派媒人過來求親。」
彥瑩心中微微嘆氣,這古代成親還真是麻煩,一定要走媒人這過場,要是沒有媒人,就會被冠上「無媒苟合」的大帽子,壓你一輩子翻不了身。彥瑩自己對這大帽子倒是無所謂,可簡亦非畢竟是大周朝土生土長的人,思想上不可能跟她合拍,肯定會將這無媒苟合看得很重,單單憑他寫信回去讓他母親遣媒人過來就能看得出來。
要是真心不守規矩的,自己去找個媒婆來又怎麼樣?就連肖經緯那小白兔,著急起來也知道將他爺爺的意見撇到一邊,衝到自己家裡來向二花提親吶。彥瑩實在想說一句「簡亦非,你難道就沒有給媒人的銀子?」可轉念一想,自己好像成了恨嫁女一樣。
前世是女漢子沒人愛,今生好歹美貌與智慧並存,又來了個緊追不捨的,自己可不能太張揚了,免得把簡亦非嚇跑。彥瑩朝簡亦非微微一笑:「亦非,我等你。」
這句話說出來,似乎有些輕飄飄的,可那話一落音,這顆心就踏實了。彥瑩望著面前的簡亦非,哈哈一笑:「你怎麼了?」
簡亦非的臉上有一種驚喜交加的表情,他瞪圓了眼睛望著彥瑩,結結巴巴道:「你、你、你……真願意等我?」
「不等你等誰?」彥瑩撇了撇嘴角:「只有你說要娶我!」
「宜軒不也說過?」簡亦非忽然就較起真來:「初六那日,他拉你到這樹下頭說了好一陣子話!」他很想告訴彥瑩,那時候自己就在這樹上頭哩,可又怕彥瑩生氣,最終還是將那句話吞回了肚子去。
即便彥瑩不生氣,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偷聽他們說話,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了。簡亦非一想著那日的事情,心裡邊還有些發酸,一顆心就像浸在醋缸子裡頭一樣。
「許世子說過,可我沒有答應咧!」彥瑩伸手拍了拍身邊的杏子樹,上邊骨碌碌的滾下了幾個杏子,六花追著跑了過去:「一個也不能走掉,明日拿它們做罐頭!」
小小的身影在月亮下邊不住的晃動,看得周圍的人都嗤嗤的笑了起來,簡亦非這時候才覺得稍微輕鬆了一點點,臉上微微發紅,望著彥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害怕嘛,宜軒的身份比我要高,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簡亦非,你真是個傻瓜!」彥瑩甩了甩手:「你沒有眼睛?你看不出來?」
「看出來什麼?」簡亦非可憐巴巴的望著彥瑩:「我有哪裡漏掉了?」
彥瑩實在是服了簡亦非,伸出兩隻手捏住簡亦非的臉,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你難道看不出我喜歡你?」
「啊!」簡亦非覺得臉上一痛,可心裡頭卻是快活得很,就如一條小船航行在河裡,忽然來了一陣大風,推著那小船不住的往前邊去,走得很是輕快。
「三姐,三姐,你別打人!」六花蹦了過來,一把抱住簡亦非的腿:「簡大哥可是個好人吶,你打壞他了,以後誰幫咱們幹活?」
彥瑩伸手將六花一撥拉:「到旁邊去!」
家中姐妹多也有些不好,要說什麼悄悄話都不成,雖然那幾個沒有像六花一樣跑過來,可眼睛都在往這邊瞅呢。彥瑩伸手拉了拉簡亦非:「咱們到外頭說話去。」
肖家村的夜晚很是寧靜,偶爾遠處傳來一聲狗吠,頃刻間旁家的狗也跟著叫了起來,村子裡頭立刻就鬧騰得很是歡快。彥瑩與簡亦非並肩走到了老屋那邊,狗叫的聲音剛剛歇下來,四周又恢復了一片寧靜,頭頂上半邊月亮,黃黃白白的掛在那裡,似乎在偷窺著站在樹下的那兩個人。
桃樹這時候已經沒有桃子了,只有滿樹綠色的葉子,彥瑩指了指身邊的桃樹,露齒一笑:「簡亦非,你還記得不,你在樹上摘桃子,把衣裳都弄髒了。」
她的眼睛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神采,似笑非笑,簡亦非忽然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衝動,伸出雙手就將她攏在桃樹與他之間:「三花!」他盯住了彥瑩,忽然間覺得有些局促,不知道接著該如何說下去。
「怎麼了?簡亦非,你要說什麼?」彥瑩被他圈在懷裡,忽然莫名有了一絲羞怯,看著面前少年一張乾乾淨淨的臉孔,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簡亦非悄悄將一雙手合得緊了一些,感覺到彥瑩溫暖的氣息就在自己的鼻子下邊,就如有一隻小手正在撫摸著他的肌膚,讓他緊張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他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慢慢的開口道:「三花,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心跳得厲害。」
「是嗎?」彥瑩也猶豫了一下,可還是伸出手來按在他的胸口:「我來摸摸看,是不是真跳得厲害。」
她的手就像一塊炙熱的烙鐵烙在胸口一般,簡亦非幾乎要驚跳起來,鼻子里又有細流在涌動著,他猛然吸了一口氣,將手用力一合,就將彥瑩抱在了懷裡:「三……三……花!」他覺得很是羞愧,他的聲音就像村民們養的羊一般,咩咩的叫著,斷斷續續。
她的身子就在他懷中,軟綿綿的,一種少女的幽香在他鼻翼下慢慢浮起,眼前彷彿出現了萬點星光,燦燦的一片,讓他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他什麼也不敢說,生怕說錯一個字,這都會是對她的一種褻瀆,他只是緊緊的抱著她,靜靜的站在那裡,享受著耳畔清風微微而過,小蟲子在草里低吟。
「簡亦非。」彥瑩覺得那兩條胳膊越來越緊,差不多要將她抱得喘不過氣來,她吃力的掙扎了一下,氣喘吁吁道:「放開我一點點,快悶死了。」
「哦哦哦。」簡亦非很倉皇的馬上將兩隻手鬆開,彥瑩本來是緊緊貼在他身上,他這猛的一鬆手,讓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後邊跌了過去。簡亦非趕緊一伸手又將她撈在了懷裡,一隻手托著她的腰,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
「三花,是我不好,你別介意。」簡亦非有些懊悔,自己真是太唐突了,怎麼能做出這樣無恥的舉動來!他不該是與三花面對面的站著說陣子話,告別了以後就送她回家去?怎麼就動手動腳了起來?
他努力的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想要放開手,卻又捨不得,彥瑩的手好像很柔軟,就算她的手心裡有繭子,可他也覺得很柔軟,握著她的手,他覺得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抬頭一看,就見半邊月亮在嘲諷的望著他笑。
「三花,我走了以後,你每天想我一陣子好不好?」想了又想,簡亦非搖了搖彥瑩的手,傻乎乎的問出了一個問題:「只要想一陣子就好,不用想太久,別耽擱你幹活。」
彥瑩忽然間也跟著簡亦非變傻了,抬起頭望著簡亦非的臉,傻傻的笑了笑:「簡亦非,我幹嘛要每天想你一陣子?」
「要是你不想我,那就會慢慢忘掉我啦。」簡亦非心裡發虛,三花要是忘記他,嫁了別人,那他怎麼辦?
「難道你要走很久?」彥瑩有些不解的望著簡亦非,又慢慢的搖了搖頭:「我就知道,你上回說要娶我是騙人的。」
「不不不,我沒騙你。」簡亦非有些著急,忙忙上前走了半步,舉起手來指著天空:「我對天發誓,我這輩子就只娶你,絕不會娶別人,要是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咦,這話好像有些耳熟,彥瑩搖了搖腦袋,忽然想了起來,這不是肖經緯在堂屋裡向二花說過的話嗎?這可真是巧合,同樣的話,一天聽了兩遍,只不過是兩個不同的男子對兩個不同的女子說出來的。
「三花,你搖頭作甚?難道是不相信我?」簡亦非見著彥瑩搖頭,心中緊張,眼巴巴的望著她:「你要相信我,等我家的媒人上門提親,可千萬別等不及就嫁了旁人!」
彥瑩伸手敲了敲他的腦袋:「你要說話算話,家裡這麼多事情,我還等著你來搭把手幹活哩!我明日日就準備要砌圍牆封山了,本來還將你算在勞力裡邊,沒想到你卻要走了。」彥瑩惋惜的長嘆了一聲:「記得早些回來!」
簡亦非瞧著她那燦若星辰的眼睛,心中一陣狂喜,三花是大虞等自己了?他開開心心的抓住了彥瑩的手晃了晃:「三花,你等著我,等著母親病情好轉,我就回來幫你們家幹活!」這個時候,什麼秦王府的親衛、青衣衛,全然沒有在他的考慮之中,他只想陪著自己喜歡的人,就這樣男耕女織的過上一輩子。
「好,我等你。」彥瑩瞧著簡亦非一副專註而小心翼翼的神色,嘴角便漾出了一絲笑容:「你可要快去快回!」
第一百三十五章相邀
又是一天來了,彥瑩站在山腳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只覺得整個人全身輕鬆。這後山上全是青青翠翠的一片,隨著山風的吹拂,翠微蒼蒼,不住起伏,就如有人在隨風而舞,群袂翩躚。
山腳下已經開始在砌圍牆,一片熱火朝天,有人拿著砌刀,有人在遞磚塊,手腳麻利,配合得當。四斤老太家的大木肩膀上扛著帶子,兩隻手握緊了車轅,正拚命的拖著車子往山腳那邊走,車子上載滿了青磚,車輪都被壓得癟癟的,看起來有些吃重。
車子後邊跟著四斤老太家兩個孫子,二木與三木,兩人撐著車門板子往前推,兩人都彎著腰弓著背,很是賣力。這邊四花與五花抬著一個大桶子過去,從裡邊舀出一碗碗的茶水:「大叔,喝水咧!」六花帶著幾個年紀小的丫頭,拿著毛巾往上邊送:「大叔,擦擦汗!」
彥瑩站在不遠的地方,瞧著這般熱鬧的景象,臉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她給的工錢合適,又好飯好菜的招待著,幹活的人都很賣力氣,沒有一個偷懶懈怠的。這才砌了三日,圍牆便差不多砌了一小半了。
「肖姑娘!」彥瑩一轉身,就見許宜軒騎馬往山腳下趕了過來,後邊還跟了幾個親衛。彥瑩的心忽然有一絲失落,平常都是簡亦非與許宜軒一塊過來的,現在卻只有許宜軒帶著親衛來肖家村了。
「肖姑娘,我有事情找你!」許宜軒將馬韁扔給親衛,踏著沾滿露水的青草走了過來,他那件輕軟的蠶絲袍子上邊,綉著精緻的水浪形花紋,隨著腳步一上一下的紛飛著,好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彥瑩笑著迎了過去:「許世子,好些日子不見了。」
「可不是!」許宜軒的眉毛皺了皺:「還不是我母親拘著我在別院,每日裡頭都啰啰嗦嗦的,我怕她不斷的在我耳邊念來念去,這才忍著沒出來,要不是早過來了。」瞧了瞧那邊在修圍牆,許宜軒趕緊喜滋滋的從荷包裡頭掏出了幾張銀票:「肖姑娘,你少不少銀子?我這裡有八千兩,先給你用著,等你有銀子的時候再還我!」
彥瑩有幾分感激,這青蔥少年,出身高門大戶,偏偏一顆心還是這般純潔,就像是從淤泥里長出來的一朵白色的荷花。她笑著擺了擺手:「許世子,實在感激,只是我現在手頭銀子夠花,還不用旁的銀子。」
「哼,你能接我師父的銀子,就不能接我的銀子?」許宜軒有些焦躁,兩條眉毛湊到了一處,好像一個八字:「別以為我不知道,他肯定借了銀子給你的,是不是?」
彥瑩有幾分啞然,許宜軒是怎麼知道這回事情了?上次簡亦非來辭行的時候,還順便塞了三百兩的銀票給她:「你拿著,萬一有銀子短缺也好救急用。」
「簡亦非,我不能要你的銀子。」彥瑩本來極力推辭,卻被簡亦非一把攥住手掌不放:「我的銀子就是你的銀子,你為何還要跟我客氣?那不是生分了?我回京城問我母親要我的積蓄,到時候給你送過來,儘早些將那山頭和大湖買下來比較好。」
沒想到簡亦非也挺有眼光的,彥瑩聽著他說的那句「我的銀子就是你的銀子」,心裡頭也很是高興,沒有再多做推辭,就將銀票給收下了。今日聽著許宜軒忽然說出了口,有些彆扭,這許宜軒又是怎麼知道簡亦非給了自己銀子?
許宜軒一直想要湊齊銀子給彥瑩買山買地,上迴向豫王妃問著要銀子沒得手,就打著主意想問簡亦非借錢。那晚簡亦非來辭行的時候,豫王妃交代李媽媽送三百兩銀子過去,許宜軒聽了就起了心,第二日簡亦非要走的時候便追著問他要:「師父,你借三百兩銀子給我好不好?我過幾個月就還給你。」
見著簡亦非沒有開口,許宜軒又諄諄善誘:「師父,我到時候還你三百五十兩銀子!」
簡亦非撓了撓腦袋:「宜軒,我的銀子借出去了。」
「借出去了?」許宜軒有些失望,嘟著嘴望了許宜軒一眼,心裡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你借給誰了?是不是肖姑娘?」
簡亦非被他說中,臉色一紅,死命想搖頭,可他素來是個老實人,不會撒謊,脖子硬得像塊磚頭,半天沒法子晃動。許宜軒見著他那樣子,心裡立即就明白了,抓著他的手跳了起來:「師父,你竟然比我的手腳還快!」
師父可真是細心,做什麼事情都趕在自己前頭一步!許宜軒不免有些怨言,只不過想到自己有八千多兩銀子,比師父借給肖姑娘的銀子要多得多,心裡頭才高興了一點點。
今日一早豫王妃起來,就說嘴裡無味,廚娘弄的飯菜吃膩了,想要吃點新鮮東西。許宜軒聽了心中大喜:「母親,我幫你去找個很會做飯菜的過來,讓她做好吃的給母親享用。」停了停,趕著又補了一句:「母親記得要打賞她!」
豫王妃一挑眉頭:「真做得好這樣吃?還沒來做就讓母親記得打賞,也忒著急了些!總要讓母親嘗了她做的菜才知道!」
「肖姑娘做的菜就是好吃!」許宜軒著急得跳了起來:「母親,我這就去找她來給你做午膳,你嘗嘗就知道了,肖姑娘的飯菜可真是好吃得很!」
許宜軒一溜煙的跑了出去,豫王妃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這邊李媽媽低聲道:「王妃,世子爺還是記掛你的,聽你說口味不好,就急急忙忙的去請大廚了!」
豫王妃懨懨的皺了下眉:「他還不是想著趁機見那個肖姑娘?」她舉起雙手在自己面前看了看,十指尖尖,指甲上邊塗著的蔻丹紅艷艷的發亮,瞧著就像外邊盛開的榴花一樣艷麗。
「媽媽,那東西你準備好了沒有?」豫王妃的聲音里忽然有了一絲熱切,她將雙手放了下來,抬眼看了看李媽媽,眼裡流轉著一種神采,看得李媽媽一怔,王妃多年都未有過這般開心的神色了。
「王妃,你下定決心要用這法子?」李媽媽捻了捻衣兜,裡頭有東西沙沙作響,似乎是一個紙包在擦著綢布。
「是,無論如何,我也要親自看一看這肖姑娘,否則我這心裡頭就不踏實。」豫王的手指甲緩緩從另外一隻手的手背上摸了過去,略略停了下,用力掐了進去,一種疼痛的感覺從心底升了起來,她唇邊帶著一絲苦笑,聲音變得很是凄涼:「這些日子,我一直夢見她,小手小腳在我身邊,或許她真的還活在這個世上。」
李媽媽垂頭道:「既然王妃一定要這樣做,老奴自然會讓王妃遂了心愿。」
許宜軒得了豫王妃的話,一路歡歡喜喜的跑到了彥瑩這裡,第一件事情是想著要塞銀子給彥瑩,可沒想到被彥瑩拒絕了,他有些不痛快:「肖姑娘,既然你能收師父的銀子,自然能收我的。」
彥瑩忽然間無話可說,白衣少年郎筆直的站在她面前,目光倔強,臉上有一種略略受傷的神色,這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朝著許宜軒微微一笑:「許世子,你師父只借三百兩銀子給我,數額少,我自然敢接,現在你一口氣塞八千兩銀子給我,要是我虧本了怎麼辦?到時候沒銀子還你,我又該怎麼辦?」
「肖姑娘,你肯定不會虧本的!」許宜軒聽說只是這個原因,心裡頭高興起來,兩條眉毛又飛著快到了鬢邊:「只要你一出手,肯定就是賺銀子,哪裡會虧本的?」他捧著銀票就往彥瑩手裡送:「拿著拿著,不拿著小爺要生氣了。」
「那……我打張借條吧。」彥瑩嘆了一口氣:「許世子,多謝你看得起我。」
許宜軒沖著彥瑩嘿嘿直笑:「我就是相信你。」
陽光和煦肖大娘正抱著七花在外頭曬太陽,一邊與大花說著閑話,葉兒這時已經會走路了,搖搖晃晃的圍著大花在轉,一邊伸手摸著她的肚子,奶聲奶氣的喊著:「弟弟、弟弟!」
大花知道肖老大盼著有個傳宗接代的,心裡頭也想著要生個兒子出來,所以教葉兒對著肚子叫「弟弟」,或許這麼叫著叫著就真的能生出個男娃來。
見著許宜軒跟著彥瑩走了進來,趕緊站起身來:「許世子。」
肖大娘有些納悶,上回三花不是拒絕了許世子?咋這許世子還往自己家裡頭來得這樣勤密?就好像沒那檔子事情一樣,看來那次應該是許世子一時高興,跟三花開玩笑吶。
「許世子今日怎麼過來了?」大花牽著葉兒站在一邊,笑嘻嘻的問,心裡頭也在替彥瑩捏著一把汗,自家是莊戶人家,跟高門大戶攀上了交情雖然好,可就只怕到時候那許世子一翻臉,自己家就會被壓得動彈不得,再也翻不了身。
「我借銀子給肖姑娘。」許宜軒滿臉得意之色:「只可惜沒有湊到五萬兩,只有八千兩。」
肖大娘與大花兩人站在一旁,獃獃的望著許宜軒由彥瑩帶著走進了堂屋。
「阿娘,我的心裡頭恩門就有些不踏實哩?」大花忽然覺得有些發冷,打了個寒顫:「這世子爺咋就無緣無故的借銀子給三花?」
「可不是嗎?」肖大娘也吶吶的說著,輕輕拍了拍七花的背:「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喲!」這三丫頭,心越來越大了,起先還只是做做酸筍,小打小鬧的,後來就到東大街開起鋪子來。這鋪子才開了多久?她就想著要包山頭,包池塘,現在又上萬的跟人家借銀子!到時候萬一生意不好,拿什麼去還人家?肖大娘一想到這裡,腳下就輕飄飄的,趕緊抱著七花坐了下來:「三花可要有把握,莫要胡亂折騰吶!」
第一百三十六章相見
煙柳重重里露出一角飛檐,有鳥雀在枝頭婉轉啼鳴,灑落一串珍珠般圓潤的聲音,青石小徑上行走著幾個人,分花拂柳,長長的枝條隨著纖纖皓腕不住的搖擺,嫩綠的葉子也在上上下下的搖曳。
「肖姑娘,我母親是個很和氣的人,你別驚慌。」許宜軒陪著彥瑩走在別院的走廊里,硃紅色的廊柱與那淺碧色的窗紗相映成趣,就如美人的華服。
「我沒有驚慌。」彥瑩朝許宜軒笑了笑,見王妃有什麼值得驚慌的?王妃也是人,不過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最不濟就是脾氣差一點罷了,自己小心翼翼陪著笑,總不至於會要被那豫王妃死盯著捉錯處吧?
「嗯,嗯,我知道你不會慌張!」許宜軒興沖沖的看了彥瑩一眼,只覺得她肌膚勝雪,比他以前見過的京城貴女都要好看。只是瞬間,許宜軒心裡頭忽然有一絲淡淡的惆悵,自己到底哪裡不好了,上回自己說要娶她,肖姑娘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難道在她的心裡,自己的身世倒是一個累贅不成?
兩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前邊有丫鬟婆子引著,一路到了主院。
豫王妃坐在屏風前邊,身子微微前傾,一雙眼睛焦急的望著門口,湘妃竹的門帘縫隙十分細密,能看得到外邊影影綽綽的團花錦簇,可卻沒瞧見人影,這讓她有幾分焦慮,眼睛不住的瞄來瞄去。
旁邊的丫鬟遞上了一塊帕子,一邊瞅著豫王妃的臉,心裡頭有些惴惴不安,王妃今兒一早起來就覺得不舒服,廚娘們送來的早膳都沒怎麼用,只說口味不好。世子爺自告奮勇的說去尋個會做飯菜的來,也不知道去哪裡請大廚了,王妃現在肯定很餓,心裡頭又堵著不舒服,難怪她臉色這樣差。
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了過來,豫王妃的臉這才放鬆了些,露出了微微的歡喜,李媽媽站在她身後,能明顯覺得豫王妃的肩膀放鬆下來。
門帘被人掀起,從外邊走了幾個人進來,豫王妃的眼睛死命的盯住了站在許宜軒身邊的彥瑩,一雙手緊緊的抓著自己的衣裳裡子,只覺得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給王妃請安。」彥瑩走上前去,落落大方的行了一個禮,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你就是那個很會做菜的肖姑娘?」豫王妃溫柔的笑了笑:「只聽軒兒將你誇得人間少有,趕快過來讓我瞧瞧,究竟是什麼聰明人兒,讓我的軒兒這般中意。」
彥瑩聽著豫王妃這幾句話,咂摸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思,她竟然用了「中意」兩個字,這分明就是一種危險的信號。有哪家富貴人家會高興自家的兒子喜歡上了一個鄉里丫頭?豫王妃雖然言笑晏晏的說出這兩個字,肯定心裡卻是痛恨得緊。
只是豫王妃吩咐自己過去,自己也不能不聽從,彥瑩很乖順的走上前去,也沒有低頭,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抬著一雙眼睛直視著豫王妃……身後的屏風。
直接看豫王妃似乎有些不大禮貌,可是不朝她那邊看也更沒禮貌,彥瑩決定好好將那塊屏風欣賞一番。碩大的牡丹,繡得栩栩如生,那捲曲的花瓣似乎充滿了生機,隨著微風在不住的搖曳,金絲的花蕊閃閃的發著亮,似乎還能聞到一陣芬芳。
好精美的綉工!彥瑩心中暗自喝了一聲采,驀然她的手被人抓住,轉眼一看,卻見豫王妃的手微微發抖的拉住了她。
果然,她沒想錯,豫王妃是極其痛恨自己的,要不是她的手怎麼會抖得那樣厲害?臉上笑得溫和,可心裡頭卻是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塊吧?彥瑩暗自嘆氣,接下來會不會吩咐站在身後那個老婆子上前來給自己扎針什麼的?
「好一個俊俏的人,生得真是水靈!」豫王妃拉住彥瑩的手,仔細打量著,李媽媽沒說錯,這肖姑娘通身的氣質,根本不像一個鄉下丫頭,那般大方伶俐,又生得那般好,只要給她換件刺著蛺蝶穿花的上衫,款款曳地的湘水月華裙,梳個精緻的髮髻,那便是一個高門大戶的貴女。
這眉眼,到底跟自己像不像?豫王妃瞧著彥瑩白白凈凈一張臉孔,努力的辨認著,她年輕的時候也曾是京城裡的美人,只不過她的美是一種帶了珠圓玉潤的感覺,不比那朱側妃,纖腰一束,走起路來猶如驚鴻凌波。
眼前的肖姑娘,鵝蛋臉,杏眼桃腮,彷彿間是有些跟自己年輕時候相像,只不過那身子卻比自己要纖細得多,小胳膊小腿露在衣袖褲管外頭,就如嫩秧秧的柳條兒一般。
「母親,你是要肖姑娘來給你做午膳,別老拉著她了。」許宜軒在旁邊見著豫王妃誇讚彥瑩,心裡頭倒也是高興,不過他還著急著想要彥瑩賣弄廚藝,趕緊走到了前邊來:「母親,我這就帶肖姑娘到廚房那邊去。」
豫王妃這才恍然覺得自己拉著彥瑩的時間太久,她訕訕的放了下來:「去罷,母親等著嘗她做的菜。」
彥瑩從豫王妃的拉扯里溜了出來,掌心裡有一層細細的汗,一邊往廚房走去,一邊埋怨的看了許宜軒一眼:「你母親怎麼這般誇獎人的?害得我還心上心下。」
「那說明你得了她的青眼!」許宜軒不知就裡,只是笑嘻嘻的帶著彥瑩往前走:「我跟你說,我母親愛吃清淡的東西,你就用帶來的口蘑給她做個湯,然後炒個酸筍就好。」見彥瑩一言不發往前走,他趕著討好的說了一句:「肖姑娘,算我多嘴將你拉了過來,我去燒火,算是賠罪,如何?」
彥瑩沒有理睬許宜軒,心裡在合計著究竟要煮什麼菜給豫王妃吃,若是喜歡吃清淡的,那這咸辣的口味可就都用不上了。口蘑燉湯是很好的一個菜,另外……彥瑩朝身後丫鬟挎著的籃子里看了一眼,裡邊有白生生的韭黃,頂端慢慢的變成了嫩黃,不如用就韭黃來炒兩個雞蛋,稍微到裡邊加些黃瓜絲兒,滑溜又爽口。
許宜軒喜歡吃酸筍炒肉末,那就再做個這樣的菜,另外再燒幾道尋常的菜,例如那汽水肉丸湯,裡頭加了口蘑碎末與松子仁,再用麵粉將肉捏成糰子,用高湯打底,趁著鍋子里冒熱氣,將肉丸下鍋,用鍋鏟稍微推動幾下,肉丸受了高熱,馬上就能熟,等著肉丸轉了顏色,就趕緊撈上來,湯里略微灑一點香菜碎末,就可以上桌了。
彥瑩將幾道主菜做出來以後,又做了三個飯後甜點,一個是拔絲蘋果,糖漿已經凝結在上邊,一團一團的,金黃金黃,瞧著就覺得可愛。一個脆皮冬瓜,因為王妃愛吃清淡,所以那麵粉裹得並不多,冬瓜先用熱鹽水滾滾,下鍋一炸便撈了上來,外邊的殼子脆生生的,裡邊的冬瓜軟爛可口。還有一個,卻是用那鹽水腌過的百合,加上芹菜梗子,然後用白果滾水煮過,去苦味,加點醋汁,再略略滴上一點麻油,端上桌子時,綠色的芹菜梗子配了白色的百合子,旁邊還有黃色的白果,那顏色素淡雅緻,就如一幅春景圖。
豫王妃瞪眼望著那一桌子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肖姑娘進了廚房就那麼一陣子,轉眼丫鬟就端了一桌子菜出來,實在是能幹。許宜軒坐在一旁獻寶:「母親,今日是兒子親自下廚燒火。」
「那倒是難為你了。」豫王妃瞥了許宜軒一眼,微微一笑,自己這兒子為了討好肖姑娘,竟然肯到廚房去燒火,可見肖姑娘在他心裡的位置十分重要。
「母親,你不要以為燒火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許宜軒見豫王妃眉眼淡淡,完全不將燒火這事情放在心裡,不由得有幾分著急:「肖姑娘說燒火也是個精細活呢,不都說要火候到?若是把握不好火候,這菜也炒得不好吃呢。」他伸手夾了一個汽水肉丸到豫王妃碗中:「母親你嘗嘗這個。」
平常廚房裡炒菜都差不多全是那些菜,雞鴨魚肉日日都有,大不了再加一兩個不常見的菜肴,豫王妃吃著吃著也就膩了,今日彥瑩做的才都是平常端不上檯面的,頂頂普通的,可裡邊卻夾雜著些新鮮花樣,不由得讓豫王妃覺得新奇,特別是那韭黃跑蛋,不說韭黃豫王妃沒見過,就是到裡頭夾黃瓜絲兒也是頭一遭。
為了不讓豫王妃覺得太清淡了些,彥瑩還添了一小碟子紅油罐頭,裡邊的酸筍與口蘑鹹鹹辣辣,還帶著一種濃郁的香味,豫王妃吃了些清淡的,驀然再挑點口味重的嘗嘗,對那酸筍與口蘑讚不絕口:「這東西真好吃。」
「母親,你也說好吃?」許宜軒眼睛一亮,高興得快要跳起來:「這東西只有肖姑娘才會做,現今她在豫州城開了家鋪子,就專賣這個呢。母親,到時候兒子去她鋪子里多買些,母親帶了回京城去送人,也讓大家嘗嘗新鮮。」
豫王妃眼睛一亮,心中暗暗有了計較,正還在想著這次從別院回去該帶什麼東西,這不是頂頂好的?京城還真沒這好吃的。她點了點頭:「去多買幾罐子,我帶了回去送去給你外祖母舅母他們。」
許宜軒嘻嘻一笑:「可不是?小表妹嘴巴刁,吃飯總嫌菜沒口味,這個她肯定愛吃。」他把玉箸在那碟子里撈了撈,酸筍口蘑已經吃完了,只有一點配料,將玉箸放到嘴裡頭吮吸了下,又想起了彥瑩做的水果罐頭:「還有好吃的零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