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蹊蹺
日頭漸漸的升到了中天,曬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白花花的一片,地上的青草也似乎有些發軟,一片片青翠的葉子趴在地面上,沒有力氣伸展身子一般。
四花挎著籃子走了回來,有些垂頭喪氣,彥瑩看了看她的籃子,裡邊堪堪兒剛剛鋪滿,沒有像早兩日出去那般,堆得高高的一籃子回來。
「怎麼了,四花?」彥瑩笑著將她手中的竹籃接了過來:「這麼沒精打採的?」
四花嘟著嘴道:「山上到處都是人,哪怕是只長了一兩根竹子的地方,都有人在晃!前兩日,毫不費力就能挖一大籃子,可今日……」她指了指竹籃:「人更多了!五花只挖了小半籃子,現在還在山上拚命吶!」
彥瑩笑了笑,開始動手剝小筍子的殼,一邊開導四花:「我早就說讓你不要去山上挖了,咱們的小筍子夠用啦,再挖多的,我只能做筍乾了吶。」
「做筍乾也是錢哪。」四花蹲了下來,也動手剝起筍子來,一層層灰綠色的筍在她身邊肥羅,就如一層薄薄的膜衣,被陽光一照,彷彿透明了起來,能看得見泥土地面。
「今日怎麼還沒有人送小筍子來賣。」彥瑩皺了皺眉:「是不是挖的人太多了,所以湊一籃子都很為難?」
四花點了點頭:「可不是?原先兩日,都是一忽兒便有人送了小筍子過來了,今日……」她的眼睛朝門外看了看,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來:「三姐,來人了,來人了!」
屠戶娘子帶著她的女兒二妮走了進來,母女倆的臂彎里都挎著一個竹籃子,身後還跟了一群肖家村的村民,臉上都帶著笑容,眼中全是熱切的神色。
剛一進門,屠戶娘子就將竹籃子放下,甩了甩胳膊:「哎呦呦,可累死我了!」
二妮走到了彥瑩身邊,伸手指了指那籃子小筍子:「三花,你的心怎麼這樣黑哇?」
黑?彥瑩望了望二妮,有些莫名其妙:「二妮,你說啥吶?」真好笑,自己又沒有強迫她去挖,幹活累了就說她心黑?不想受累就在家裡躺著唄!
「你兩個銅板一斤收我們的小筍子,卻一兩銀子一壇賣出去!」二妮肥碩的手指指向彥瑩,憤怒的控訴著她:「你以為我們不知道?」
看來如意酒樓的管事過來,被人發現了,攔著問了價格……只是,這個一兩銀子一壇是誰給定的價格?彥瑩有些奇怪,怎麼她的酸筍就這般賤賣了?
後邊跟著的村民聽了也是大吃了一驚:「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她們一個個也跟著二妮嚷嚷了起來:「三花,這事兒你做得不地道,能賣一兩銀子一壇,你咋就給我們兩個銅版一斤吶!」
屠戶娘子得意的瞅了彥瑩一眼,一隻手按著胳膊,一隻手不住的甩著:「三花,你也漲些價唄,二十個銅板一斤,不貴吧?」
彥瑩有些哭笑不得,帶殼的小筍子二十個銅板一斤,她是做慈善的?家裡這樣一貧如洗,怎麼著也要加緊賺錢才行,先將自家致富了,才能有閑心去帶著肖家村的人過上好日子。她望了望屠戶娘子,撇了撇嘴:「大嬸,我只能出到這個價格,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也沒辦法。」
「你不要?」屠戶娘子跳了起來,鼓起一雙死魚眼睛盯住了彥瑩:「你怎麼能不收?我可是為了你猜辛辛苦苦去山上挖小筍子的,肖三花,做人可不能沒有良心!」
「大嬸,我有沒有和你去說,一定要你去替我挖小筍子?這個是自願的,我定價二個銅板一斤,你不願意賣也就算了,我又沒逼你。再說了,」彥瑩彎下腰來,從屠戶娘子的竹籃子里揀出了一根小竹子來:「大嬸,你瞧瞧這個,哪裡是小筍子?分明是小筍子的爹了!」
四花在一旁掩著嘴笑:「很快就要成爺爺了吶!」
屠戶娘子滿臉通紅:「肖三花,你漲不漲價?你不漲價,我就不賣了,而且要告訴鄉親們,你是多少銀子一壇賣出去的!到時候大家都自己做酸筍賣,就沒有人將小筍子賣給你了!」
她身後有幾個大嬸猶豫著開口了:「真能賣一兩銀子一壇?」
屠戶娘子擦了擦油亮亮的一雙手,不住的點頭:「鄉里鄉親的,我還能騙你們?你們去問問肖來福婆娘就知道了,她正打算自己做酸筍吶。」
有幾個瞬間就動搖了,低聲合計了下,挎著籃子慢慢走出了院子,還有幾個附和著屠戶娘子的話:「三花,你就漲點價格唄,不說二十個銅板一斤,十五個也中哇!」屠戶娘子嘿嘿的笑:「肖家三丫頭,你可別吃撐了,吐一點出來比較好!」
彥瑩瞧著院子里的人都在嚷嚷著不賣了,只是微微一笑:「我只出兩個銅板的價,各位鄉親若是嫌少了,我也沒得法子,你們便自己拿著去做酸筍賣吧,我也不攔著你們。」
「三花!」肖大娘抱著七花從屋子裡頭走了出來,有些緊張:「鄉里鄉親賺錢為難,你就漲點價唄!」三兩銀子一壇酸筍,自家三丫頭兩個銅板一斤收購小筍子,是也太摳門了些,有錢一道賺嘛。
彥瑩回頭望了望肖大娘,心中只在吐血,她的好心娘是準備做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不成?她的酸筍之所以能賣到三兩銀子一壇,不僅僅是自己的手藝好,最主要的還是有許宜軒這層關係在裡邊,怎麼她娘瞧著自己賣酸筍跟喝稀飯差不多了呢?
現在還只有她一個賣酸筍的,現在村民們都知道酸筍賺錢,大家都去做酸筍了,豫州城裡大街小巷都是酸筍的,這酸筍的價格指不定就掉下來了,到時候自己存著的酸筍能不能賣上好價格也不一定了。
聽著肖大娘開了口,屠戶娘子歧視更足了,她鼓著兩個腮幫子,活脫脫一隻青蛙:「肖三花,你娘都說了讓你漲價,你聽到沒有?」
彥瑩笑了笑:「既然我娘開口了,那我就漲一點,三個銅板一斤,怎麼樣?」
「三個銅板?你打發叫花子?」屠戶娘子伸長了脖子朝肖大娘嚷嚷:「你瞧瞧你們家這三丫頭黑心成什麼樣子了!竟然只漲一個銅板!我們鑽到山裡頭尋小筍子,容易嗎,就只值這點錢?」
「是啊是啊!」身後幾個大娘大嬸們都紛紛抱怨了起來:「三個銅板一斤,也實在不像話,肖家三丫頭咋這樣狠心呢!」
肖大娘聽著旁人議論,臉漲得通紅,望了望彥瑩,嘆著氣道:「彥瑩,這挖小筍子確實辛苦,你看看……」她的話還沒說話,四花便很有眼色的走了上去,一手攙扶住了肖大娘:「哎呀,阿娘,你就進去歇著吧,外邊日頭大,你幹嘛出來?快晌午了,咱們該做飯了!」
彥瑩忍著笑望了一眼圍在她身邊的一堆大嬸大娘,點了點頭:「我知道大家辛苦了,可賺錢實在不容易!並不是做出了酸筍就能賣得出去,若是賣不出,我自己就虧了!你們覺得我出的價錢低,那好,你們去找一家能出高價的,或者是自己去做酸筍,我都不攔著!三個銅板一斤,想賣的就賣,不想賣的就直接出去,我們家大門沒關!」
有幾個大嬸聽著彥瑩這般斬釘截鐵的說,心中也動搖了起來,拉著旁邊的人合計:「咱們這兩日,雖然說每天都賺了五六十文錢,可這與那一兩銀子比,實在太少了!」
「是啊是啊,實在太少了。」有人斜著眼睛狠狠的望了彥瑩一眼:「肖家這三丫頭,真真是油鹽不進,沒聽她娘都在說要漲多些價格?」
彥瑩沒有搭理那群人,蹲了下來繼續剝小筍子,她才沒這麼多閑工夫與她們來爭長較短,她的酸筍已經夠用了,再多收些,不過是曬筍乾罷了,她這是在造福鄉里,想要她們多賺幾個錢,偏偏人家還不承她的人情。
屠戶娘子見著彥瑩那氣定神閑的模樣,氣得跺了跺腳:「肖三花,你就神氣!我要看你哭的那一天,你的酸筍都賣不出去,到時候可有得讓你倒霉的!」她伸手拽住二妮:「走吶走吶,咱們自己回去做酸筍!」
見著屠戶娘子走了,身後跟著的那一群人也紛紛退了出去:「罈子菜誰不會做?肖家三丫頭拽成那模樣,好像就只她會做這酸筍一樣!」
「可不是!」那個牙尖齒利吃不得虧的四斤老太,原來是站在人群後頭躲著的,見彥瑩不肯漲高價,憤憤的塗了一口唾沫:「黑心瓤子,難怪家裡絕戶!我看,她們家再生也是女娃,家裡會越來越窮!」
彥瑩抬起頭來,冷冷的朝四斤老太瞥了一眼,四斤老太唬得全身一哆嗦,挎著籃子飛快的就往前邊走了去,不敢再回頭看肖老大家的院子:「肖家三丫頭,這眼神可真毒,我怎麼瞧著就跟把刀子一樣呢!」
人群散去,院子里只留下桃花梅花姐妹倆:「三花姐,我們挖的賣你。」
彥瑩微微一笑:「好嘞。」
桃花梅花兩人不是個傻的,她們家裡也是窮得揭不開鍋,哪裡還有餘錢先去買罈子做酸筍?不如賣給自己,實打實的得幾個大錢。彥瑩有幾分心疼姐妹倆,算了三個銅板一斤,另外每人給了十個銅板的添頭:「你們自己攢著,慢慢攢嫁妝!」對於忠實於自己的人,要好好獎勵,以後說不定還能派上大用場呢。
兩人抬起頭來,驚喜的看了彥瑩一眼:「多謝三花姐!」
第四十五章堅持
天色一點點的暗了下來,肖家村裡慢慢的熱鬧了起來,田間勞作的人回來了,小孩子在村口的大樹下奔跑追逐,驚起樹林里的鳥兒,撲扇著翅膀,「呼啦啦」的往天上飛了過去,灑落了一地淡淡的黑影,披著金紅色的落日餘暉,格外溫暖。
肖大娘坐在灶台邊上,望著灶膛里一明一滅的火焰,微微皺著眉頭,蹲在灶台下生火的六花望了望她,輕輕說了一聲:「阿娘,你別擔心啦,三姐說的錯不了!」
四花手腳麻溜的切著菜,一聲不吭,肖大娘已經悶悶不樂了一個下午了,還不是今日那屠戶娘子給鬧騰的?一個個眼睛只盯著那幾個錢,唯恐她們家多賺了銀子起,真是做夢,二十個銅板一斤小筍子,她也好意思開口?若她是三姐,一個銅板都不給漲!
「四花吶,現在我說的話是不管用了,你們都只聽三花的了。」肖大娘伸出手拍了拍七花,看著她烏溜溜的眼睛,心裡頭一陣發酸,這女兒大了,一個個都有了想法,自己開口說句話,卻沒一個將自己的話當一回事情的。
「阿娘,我們不是不聽你的。」四花將菜切好,倒了一瓢水到鍋子裡邊,拿著刷子刷了幾下,將那髒水往外邊倒:「她們本來就是無理取鬧,三姐做得對。」
肖大娘見四花很是堅持,也不再說多話,心裡頭想著,等肖老大回來,要一塊兒勸勸幾個被銀子迷了心竅的女兒。這銀子是要賺,可鄰里關係也要搞好,既然三花能輕輕鬆鬆便掙到一大筆銀子,為何不讓鄉鄰們也得些實惠,這不是搭把手的事情?好歹大家都是一個村裡頭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把關係鬧僵了也不好。
外邊傳來了腳步聲,肖大娘抱著七花走了出去,就見著肖老大與二花用鋤頭挑著箢箕從外邊走了進來,肖老大光著一雙腳,腿上全是黃泥,還沒有洗乾淨,二花穿了一雙草鞋,褲管高高挽著,一雙小腿白白嫩嫩。
「當家的,你快過來!」肖大娘將肖老大喊到一旁,二花拎了一桶水:「爹,伸出腳來,我給你洗洗咧。」
肖老大將左腿伸了出去,二花舀了一瓢水,細心的給他洗起腳來,就聽肖大娘低聲說:「今日三花跟村裡人鬧意見吶。」
二花的手停了停,又聽肖老大在問:「啥事?怎麼三花又跟人鬧上了?」
「還不是那小筍子的事情?」肖大娘嘆了一口氣,皺著眉毛道:「那屠戶娘子不知道從誰那裡知道,三花賣酸筍賺了大錢,在咱們院子里嚷著說三花收小筍子,給錢給少了,要她漲價,三花不肯。」她喘了喘氣,耳邊彷彿還回想著四斤老太走的時候罵的那句話:「心瓤子,難怪家裡絕戶!我看,她們家再生也是女娃,家裡會越來越窮!」都說要多做善事,這才會人興財旺,現在還沒得個男娃,當然更要積德了。
肖老大一隻手扶著門,把左腳塞進了草鞋裡邊,又把右腳抬了起來:「孩她娘,我也琢磨了兩個晚上,只覺得三花給的錢是少了些,畢竟一壇酸筍不過十五六斤,能賣三兩銀子,村裡人都不寬裕,人家挖小筍子也辛苦,如何不多給些錢?」
二花替肖老大將右腳洗乾淨了,自己洗了洗手,直起了身子望了一眼肖老大與肖大娘:「阿爹阿娘,你們能不能不管三花的事兒?」有誰會嫌自己銀子賺得少的?要同情別人也得要有本錢,家裡頭一貧如洗,連老鼠都不愛在這裡呆了,還要大把大把的銀子去周濟旁人?
「二花,這話可不能這麼說,畢竟咱們都住在肖家村,可得要和和睦睦,互相幫助才是好事兒。」肖老大見二花也是這口氣,心中有些不舒服:「人不能掉到錢眼裡去了!」
「阿爹,原來那些七姑八婆都閑著在村口磕牙花子,現在三花說收小筍子,她們每日也能掙個五六十文錢,難道不是幫她們?」大花板著手指頭算給肖老大聽:「一天五六十文,十天多少?一個月又有多少?可會比阿爹你出去打短工得的銀子少?三花給他們的價格算是公道了,怎麼還能被她們這般算計!」
見著肖老大與肖大娘兩人愣愣的看著她,二花甩了甩手就走開了:「這件事情上頭,我覺得三花沒做錯!」
「你瞧瞧,你瞧瞧。」肖大娘伸手抹了抹眼睛:「這都是兒大不由娘了。」
裊裊炊煙從屋頂升起,慢慢的在空中飄搖著,又逐漸的散去。肖老大家堂屋桌子上邊擺了好幾個菜碗,熱氣騰騰。肖老大看了一眼那菜碗里的菜,搖了搖頭:「怎麼晚上也吃肉了?不是中午才吃過?」
四花笑著解釋:「阿爹,這不是肉,是上回去豫州城割了一塊肥肉,三姐煎了豬油以後,把油渣收起來了,說這個可以炒菜吃。我見今兒晚上菜有些少,就試著拿那些油渣炒菜吃。」
肖老大看著那菜碗里油汪汪的閃著亮,心裡好一陣哆嗦:「怎麼放了這麼多油!四花,咱們家還不是那富貴人家,禁不起這般折騰,下回不用放油,拿塊肥肉擦擦鍋底就夠了!」
四花有幾分委屈,看了看三花:「我瞧三姐放油炒出來的菜好吃,我才學著放油的。」
六花夾了一塊油渣放到嘴巴里嚼了下,只覺得一口的香味,她夾起一塊油渣子放到肖老大碗里,笑嘻嘻的說:「阿爹,你嘗嘗,可好吃吶。」
「好吃,能不好吃嗎?」肖老大皺緊了眉頭,望了望彥瑩:「三花,即便手裡有了點銀子,也不能這樣大手大腳的,趕緊存起來,以後還派得上用場。」
彥瑩不知道肖老大今晚為何這般火大,她瞅了瞅他被日頭曬得發黑的臉,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話。這銀子賺了回來,就是要吃要穿的,要是只會賺錢不會花錢,那不就是鐵公雞了?、
「阿爹,咱們以後還會賺更多的銀子,現在該吃的要吃,該穿的要穿,四花五花六花她們都在長身子,要吃得好些,還有葉兒與七花呢,她們這樣小,還不弄些好吃的給她們?」她望了一眼大花懷裡的葉兒,見她小臉蛋紅嘟嘟的,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自己,嘴巴里還在咿咿呀呀的,不由得很是快活,夾了一點菜放在她碗里:「葉兒吃這個,嚼得爛吶。」
「三花……」肖老大停了停,將那在心裡憋了一陣的話說了出來:「既然咱們家有錢吃肉,那你又何必這般吝嗇?你賣給如意酒樓的酸筍,三兩銀子一壇,咋就不能給鄉親們更多些實惠?屠戶娘子提出的二十個銅板一斤,我瞧著也中。」
桌子邊上幾個姑娘臉上都變了顏色,四花氣嘟嘟道:「才不要,幹嘛讓她們賺大錢!」二花低頭扒著飯,心裡頭卻是憤憤不平,老爹老娘到底怎麼了?嫌錢多咬手,要將白花花的銀子送出去?就連一貫聽話的五花,也不贊成般看了看肖老大,閉緊了嘴巴不說話。
肖大娘在一旁念叨著:「唉,三花,你自己看看,你不肯漲錢,人家就不願意賣你了,今日一天就只有桃花梅花賣了幾十斤小筍子給你了。」
彥瑩端著碗不慌不忙的吃飯,也不說話,飯桌上頭頓時便沉默下來。肖老大見著彥瑩不說話,以為她聽進去了,這才稍微高興一點:「三花,明日就漲點價,行不?」
「不行。」幫助別人是應該的,可總要有基礎,自己還沒富起來,怎麼能大手大腳的施捨?彥瑩將碗筷放了下來,攤上這一雙濫好心的父母,她這發財致富的計劃就顯得格外艱巨了,幸好還有幾位好姐妹在幫襯著她,否則還真是困難重重。
肖老大一愣:「三花,咋啦?你還是沒轉過彎來?」
「阿爹,我不跟你說別的,你給我來算算銀子賬。」彥瑩伸出了兩隻手指:「我每日收八百多斤沒剝殼小筍子,二個銅板一斤,花一兩六錢銀子,一個月便要花四十八兩。現在阿爹阿娘你們叫我漲到二十個銅板一斤,那我一天就要出十六兩銀子,一個月四百八十兩。」見著兩人張大了嘴巴望著自己,彥瑩點了點頭:「阿爹阿娘,你們能拿出四百八十兩銀子來救濟鄉里鄉親?」
「真要四百八十兩?」肖老大有幾分不相信:「三花,你莫要騙我們咧,怎麼算出來的?你再仔細算算。」
沒有讀過書的就是吃虧,彥瑩嘆了一口氣,讓六花去抱一堆稻草過來:「阿爹阿娘,你要是不相信,我便數稻草給你們算算。阿爹阿娘你們瞧,一根稻草表示一百斤斤小筍子,二十個銅板一斤,那是多少?」
肖老大與肖大娘,瞧著彥瑩數了一陣稻草,這才明白,如果真是要漲到屠戶娘子那個數目,確實一個月就要花到四百八十兩銀子,兩人大吃了一驚:「三花,真要這麼多銀子哩!」
彥瑩點了點頭:「錯不了!」見著肖大娘額頭上蒸蒸的出了汗,她微微一笑:「阿娘,現在我的酸筍賣得好,是趁著豫州城還沒貨,要是大家都去做這酸筍去了,以後能不能賣得出去還是個問題,我又哪裡有閑錢去做那散財童子。」
肖老大低著頭扒了兩口飯,不言不語,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抬起頭來:「三花,這個家就交給你去當,我們以後不管你買賣上的事情,只不過你也要明白,咱們不是一家人活著,住在肖家村,多多少少還是要顧及到鄰里關係,莫要鬧僵了。」
「我懂。」彥瑩見肖老大終於鬆了一口氣,甜甜一笑:「今日我給桃花梅花的,就是三個銅板一斤了。」
第四十六章蹊蹺
下了兩日小雨,天空里一片灰濛濛的,瞧著似乎就像老天爺有些不高興,成天耷拉著一張臉。儘管這樣,山上挖小筍子的人還是有很多,下了雨以後,更容易出筍子,大家都抓緊時間使勁兒摟錢。
現在肖家村裡賣小筍子給彥瑩的,就只有桃花梅花兩姐妹了,她們每日一起能挖到五六十斤,每次拿著錢,都很是快活。彥瑩想給她們銀角子,覺得銅板拿著太重,兩人都趕緊搖著手:「數銅板兒給我們就是,銅板兒最好了。」
幸虧彥瑩上次從豫州城回來的時候便已經換了五兩銀子的銅板,本來是準備零零碎碎買東西的,這鄉村裡頭趕集什麼的,都是用銅板,銀子人家幾乎都破不開。這五貫銅錢用得飛快,現在就只有二兩多了。
「桃花,你們聽著外邊什麼動靜沒有?」彥瑩一邊數錢給桃花,一邊笑著問。肖家村裡的那些大嬸大娘們還真是個個都有主張,真的就不來了,也不知道他們找到買家了沒有。
「動靜?」桃花轉著眼睛,忽然明白了彥瑩的話,惆悵的嘆息了一聲:「好像不少人都去城裡問過了,人家收的,不過價格都挺低的,沒有一兩銀子一壇,只有九百八百文錢的樣子。」
旁邊站著的梅花「噗嗤」一笑:「好像那屠戶娘子問到的,還有隻給五百文一壇的吶。」
屠戶娘子第二日便進了城,籃子里裝了一把從自家妯娌那裡借來的酸菜到處轉。她先找了城門口一家飯莊,人家聽著說有酸筍賣,很是感興趣,可只出了五百文一壇:「我們可比不得那些大酒樓,我這裡來吃飯的,全是那些打短工的,哪裡能像如意酒樓,一盤酸筍炒肉就賣出半兩銀子的價!」
這五百文與一兩,可是差得太多,屠戶娘子如何能心甘情願?她有些不屑的瞅了瞅那家老闆,挎著籃子就往東大街奔,既然那老闆說了如意酒樓價格貴,就去找他家問問。
提著籃子走到如意酒樓旁邊,見著門口停了幾乘轎子,屠戶娘子心裡頭有些發顫,這可是老爺們才來的地方,人家來都是坐著轎子吶。她有幾分猶豫,站在門口,踟躕了一會,不知道該不該抬腿進去。
站在門口的錢小四見著屠戶娘子挎著籃子在門口張望,不由得打量了她一眼,瞧著不像是來吃飯的,臉上便有幾分不高興:「你這婆娘,站到門口作甚?小心擋了貴人的路!」
屠戶娘子被錢小四吼得縮了縮腦袋,將身子貼到了牆邊,抬頭看了看門口的一塊木板,上邊寫著幾行字,她不識字,也不知道上邊寫了些什麼,只能笑著望了望錢小四:「這位小哥,我想問問,你們酒樓里要不要收酸筍,我做了不少,可以便宜賣。」
錢小四唬了一跳,這婦人竟然到門口賣酸筍來了,若是掌柜的聽見了,知道她價格便宜,改來買了她的,那自己的銀子從哪裡賺去?他惡狠狠的盯了一眼屠戶娘子:「快些滾開,我們酒樓里有定好的,不收別人的!再不走,小心我要裡邊的官老爺將你捉了去蹲大牢!」
屠戶娘子被錢小四吼得貼到了牆上,嚇得好半天才敢回過頭來覷了錢小四一眼,見他眼鼓鼓的望著自己,趕緊偷偷摸摸的沿著牆溜走了。
雖然在如意酒樓吃了驚嚇,可屠戶娘子為了自己的錢途,還是繼續尋訪了幾家酒樓,最後終於找了一家還算是慷慨的,答應一壇九百文。老闆看了她一眼,指著那竹籃子里的酸筍道:「我跟你說,必須能做出有這樣的貨色,否則我可是要減價的。」
屠戶娘子連連點頭:「曉得了,保證會鬢這個更好!」心裡頭暗暗尋思著,回家請妯娌教教自己怎麼做便是。一邊想著肖來福婆娘說的,一兩銀子一壇,又恨恨的直咬牙,要是她能搭把手,幫幫自己,那該多好,可惜她就是那樣小氣,就只管自己銀子。
肖家村裡的人得知了屠戶娘子也找到了買家,個個都躍躍欲試,趕緊結伴去了豫州城,還真有不少人找到了買家,說好等著酸筍做好,就由她們自己送過去。
「□□百文錢?那價格倒也算賣上去了。」彥瑩笑了笑,心裡一琢磨,不就是一個罈子八十文錢的成本?小筍子自己挖的,只要擦鹽,加辣椒,有些人小氣,還捨不得擱太多的調料在裡邊,做出來的味道自然不會好。
「可不是。」桃花有些羨艷,可是眼神一暗,家裡沒錢,八十文一個罈子都買不起。她們姐妹倆挖了幾日小筍子攢了錢,本來阿娘想拿著去城裡頭買罈子,也想自己做酸筍的,可沒想到那錢被自己的酒鬼老爹偷了去,拿著請人喝酒,花了個精光。
幸得她們沒全部將錢交上去,兩人每日里都留了十個銅板,在院子里挖了一個洞埋了起來。阿爹不管事,阿娘偏心,拿了錢都只會花到哥哥與弟弟身上,自己自然要早作划算。
「桃花,你也別眼紅旁人,她們一窩蜂的去賣酸筍,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賣掉呢。」彥瑩伸出手來拉住她,見她手腕跟那枯枝一般,瘦得可憐,不由得也有幾分同情:「你們賣小筍子的錢,別全部交上去了,自己留些,知道嗎?」
桃花與梅花都紅了眼圈兒:「三花姐,我們知道呢。」梅花想了想,點了點頭:「可不是這樣?聽說有人嫂子嬸子回自己娘家去說了,要是大家都做酸筍,指不定以後真賣不出去了呢。」她有幾分幸災樂禍,想著這事兒就覺得愉快,嘴角便露出一絲笑容來。
可不是這樣?這經濟規律就是如此,做買賣最好的時機是供不應求,若是大家都瞄準一個行業去做,市場上供過於求,那就會形成商業競爭,為了獲取利潤,競爭者們不斷降價,最終受損的還是那些去參與競爭的人。
豫州城充其量也只是州的編製,城裡只住了不過十萬戶人家,而這十萬戶裡頭,有閑錢去酒樓吃飯的,不過百分之一,而去酒樓吃飯的人,點酸筍炒肉末這個菜的,最多也就五十分之一不到。
現在如意酒樓的酸筍炒肉末之所以賣得好,是因為現在還沒有出現競爭者,到肖家村裡的酸筍都做好了,到時候豫州城裡的酒樓處處都有酸筍炒肉末了,只怕去如意酒樓吃這道菜的,或許是沖著她酸筍的特別風味去的,還或許,是為著要巴結酒樓幕後的老闆。
聽簡亦非說,如意酒樓是知州大人的親家開的,去如意酒樓吃飯的,自然是賣了林知州的面子。只要許宜軒去替她說一聲,那如意酒樓肯定不敢不要她的酸筍,所以她才為自己的酸筍著急,即便沒有這麼多人吃酸筍炒肉,慢慢的賣,這幾十罈子酸筍大半年功夫總能賣完。
只是可以預見,肖家村裡那些一窩蜂去做酸筍的人,到時候定然會吃虧了。彥瑩笑吟吟的將一根小筍子拿了起來,慢慢的開始剝著外殼,心裡頭暗暗叫爽,她倒是想看看,等著她們買了罈子回來,卻賣不出去該怎麼辦,難道一家人每天吃菜都吃酸筍?
——酸筍炒肉末是好吃,可也要多放些油才會好吃吶。彥瑩低著頭,一雙手動得飛快,現在她剝小筍子的功夫是越來越好,沒比前世要差。
如意酒樓來得很準時,每隔三日便來了一回,每次五壇,拉了四次。彥瑩一共做了六十壇酸筍,現在賣了三十壇,掙了九十兩銀子,肖老大與肖大娘瞧著那銀子滾滾而來,心裡頭又是高興又是擔心,只怕這日子過不長久,閉閉眼睛,過兩日便沒有這筆進項了。
「三花,怎麼我心裡頭總是不踏實。」肖大娘望著彥瑩與二花一道在掛小筍子,一根根繩子被拉了起來,綳在竹架子上頭,繩子上邊掛著一串串小筍子,在太陽下邊被照得不住的發著亮光。
這幾天日頭好,彥瑩打算趕著好日頭曬幾天,然後就可以將筍乾收起來了。最近桃花梅花賣的小筍子越來越少,後山上的小筍子全被挖光了。她們與四花五花都翻了一座山頭,到另外的山上去挖了。
彥瑩從繩子之間探出頭來:「阿娘,你又怎麼不踏實了?」
「我覺得那三十壇,好像會賣不出了。」肖大娘有些憂心忡忡,伸手摸了摸那些小筍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如意酒樓不是三日來一次?今日都是第五日了,還不見來,是不是有人賣上門去了?別人覺得價格便宜,所以就不來我們家買了?」
彥瑩沒有出聲,今日是第五日,她也知道得很清楚,按理來說即便小筍子不如以前那般走俏,可到了五日上邊,如意酒樓總會把那幾壇賣光了,如何還不見動靜?她板著指頭算了算,距離自己賣第一批的時候,差不多有大半個月了,離肖家村那些三姑八婆們自己做酸筍也有十四五日了——說不定還真是這樣。
朝肖大娘笑了笑:「阿娘,你別擔心,要是明日如意酒樓還不來,那我便親自上門去瞧瞧,看看究竟是什麼原因。」
日頭慢慢的升了起來,陽光投在了剛剛洗乾淨的小筍子上邊,亮晶晶的水珠反射出了七彩的光芒,彥瑩出神的望著那些水珠,一雙手捏了個拳頭,她不能退縮,遇著困難總要自己想辦法去解決。
明日,一切就會真相大白。